话说孟珙大破汪德臣,张世杰枪挑了汪良臣,枭首而归。可怜二十万巩昌军,被三千飞鶻军杀去几近半数,仓皇败入商州。李庭玉接着,见汪德臣等盔歪甲斜,浑身血迹,只得安慰一番,迎入帅府。完颜明亮、冯喜、蒋泰、沈沉、杨平、陈新等一班大将聚在左右。庭玉尚未开言,忽听小番报入:“启元帅得知,薛禅王四殿下与定海王引兵十万来助。”庭玉知来得是忽必烈与蒙哥,大喜,忙差人迎。少时,二王入府,蒙哥先道:“李元帅,孤家来时见十余里外便是宋军大营,莫非新开岭失了?”汪德臣只得道:“末将无能,只因麾下一个南人投宋,将地理图一并奉上,故此兵败。”忽必烈道:“明知是南人,何必重用?以短取败。”德臣羞惭而退。
李庭玉见二人面色微愠,便说:“殿下既来,商州军权当奉上,末将愿为麾下一步卒。”蒙哥亦不推辞:“也罢,这官印、虎符且收了。”又命忽必烈为三军都先锋,李庭玉为副,汪德臣封商州城内外巡监,巩昌军仍归调遣。
斥候回报孟珙,珙大惊,暗道不好。王登闻言,眉头一紧。曹世雄、孟之经等大将面露忧色,独张世杰浑然不惧:“想那两个番儿,纵有勇力,亦不过肉身的。父帅何必忧虑?”珙叱道:“休得胡言!薛禅王忽必烈手使一杆禹王神槊,恨天无把,恨地无环,不然将一整片乾坤都扯动了。昔日城父一战,勇孝王与徐温、汤博、诸葛逵四个对他一个,力战三百余合,不想一战俱殁。为父在荆襄劫他大营时,被他几槊便杀得大败,若非吕悦道长相救,性命休矣。”曹世雄亦道:“初,终南山困住了达海八十万大军。定海王蒙哥手持一口紫金龙鳞刀,杀透重围,我军中无一人能当。”王登道:“这两个来此,恐长安一时难下。”珙曰:“吾本欲引精兵乘虚直捣中原,不想半路竟杀出这两个贼来,可恼!”正说话间,忽见两个小校押进一个人来,一人道:“启元帅得知,吕将军巡营时见此人闯营,便命我二人将他押解来见元帅。”珙命二人退下,问道:“汝何人也?”那人道:“请元帅屏退左右。”珙曰:“左右俱是本帅心腹,但说无妨。”那人道:“小人有书信在怀中。”世杰见状,上前翻出书信来,上交孟珙。珙拆开视之,但见:臣河南府尹范用吉百拜吉国公孟元帅,臣自金亡,回归南朝,投赵制置麾下。然制置怒吾触讳,弃吾不用。吾归北朝,得一时恩宠。然今恩尽义竭,而思南之心盛矣。望元帅上呈天听,欲以河南之地归附,以赎前罪。臣范用吉涕泣百拜。
珙以书示众将,谓使者道:“你且去休息,待本帅决议,再召问话。”使者告退。珙曰:“诸位以为如何?”吕文德道:“范用吉之名吾亦曾闻,此人好利无信,反复无常,不可轻信。”王登道:“虽不可信,然此书信当呈圣上御览。不可压下。”孟之经道:“圣上昏聩,朝中奸佞当道,说甚么呈不呈的?”珙叱道:“唗!你这畜生再要乱言,军法无情!”之经只得缄口。登复曰:“范用吉久怀异心,所谓献地不过托辞罢了。然此人另有一桩妙用,可令北国顾此失彼。”珙惊喜:“先生有何方略?”登曰:“忽必烈、蒙哥齐至此间,则河南虚。元帅可应了范用吉之请,许他归国后荣封公侯。另差人将此书信散播于外,必使关中及陇右尽知。则北国必分心于洛,中原大乱。元帅可令一上将将一万兵屯于华州,虚张声势,则贵由汗必调蒙哥、忽必烈中一人前去,那时节元帅引兵取长安,则京兆、河南必得其一。”珙大喜:“此计甚佳。牟子才与吴衍正在江陵统兵,待本帅修书一封,令吴监军带回京城呈上御览。”
再说吴衍在江陵,初觉无趣,深恨孟珙弃而不用。后闻阵前伤损无数,暗自庆幸。这一日忽见孟珙差人送来书信,方知范用吉投诚献地之事,遂叫来牟子才同议。子才道:“此事非同小可,当交圣上裁断。”遂命人快马疾驰,送交临安。衍又附书信一封,托人送往司直府见丁大全。使者快马加鞭,非止一日来到临安,便来司直府。那司直府的门关见了,便道:“何处来的?这司直府岂是汝等戏耍之地?速速交了门钱,方可通报!”使者无奈,只得将随身的一两碎银交了,方入府见大全。大全正在府中休憩,下人报说吴监军有密信至,方起身来见。使者呈上书信,大全看罢,乃道:“此事吾已知了,待来日上朝,自有公议,去罢。”使者告退。大全思虑多时,命人请来马天骥、留梦炎、董宋臣三人。
却说淳祐四年甲辰科出了一家状元,正是留梦炎。不想他本是上界廉贞星降世,满腹经纶倒生得歪曲心肠。自折桂以来,依附丁大全。大全亦喜他妙计迭出,以为左右。这日见大全来请,忙来司直府。大全将书信之事说知,问道:“各位有何指教?”马天骥道:“这倒想起《三国志》上一桩事来,说诸葛孔明北伐时,降臣孟达欲献新城、上庸之地,兵取宛、洛。不想起事不密,为司马仲达所斩。”大全道:“却是这等。孟珙掌兵多年,季汉之事本应知晓。为何又来此一信?”梦炎道:“以小人看来,孟珙在商州相持不下,欲取长安却惧忽必烈之勇,故借此事,分北国之兵,则京兆空虚,便可长驱直入。”董宋臣道:“既是如此,此事一旦成了,他做了一家中兴大将,教我等如何是好?”大全道:“也罢,我等明日上朝时便以马大人所言之事为证,使圣上不准他行事。”天骥道:“圣上素忌武人势大,当言若此事成功,则河南人心便归了孟氏。圣上必不准其奏本。”梦炎道:“董槐、刘应龙等空有胆气,却也罢了,唯独这宋惠父老儿,依仗是先朝旧臣,圣上赐他丹书铁券、金镶玉板。你道一家仵作,精通刑狱倒也罢了,连兵法、战策俱是通晓的。只恐此事瞒不过他。”大全道:“他年过六旬,有何见识?且圣上恼他多时,怎会听他的?”四人打定主意,来日上朝如此做法。
次日,理宗升坐龙德殿,文武群臣分列两班,山呼万岁,三跪九叩已毕。董宋臣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资政殿大学士、枢密使赵葵出班道:“臣有本奏。圣上,昨日接孟元帅战报说河南府尹范用吉愿重归我朝,并献河南之地。孟元帅以此事难决,故候上谕而行。”兵部尚书章鉴出班道:“孟元帅掌兵多年,抵御北国颇有功绩。况河南乃我朝故都所在,理应出兵收回。”话音才落,又听马天骥道:“圣上不可!岂不闻武侯北伐时,孟达献新城、房陵以归,不想起事不密,竟为司马仲达所斩。前例犹然在目,岂能重蹈覆辙?”赵葵道:“祖宗陵寝俱在河南,不受便是不敬。况我朝如今兵强马壮,何惧北国?”丁大全冷笑道:“昔日端平入洛时,赵大人亦曾有如此胸怀,不过以短取败罢了。”葵闻言,羞赧而退。大全复曰:“圣上,臣以范用吉,小人也,不足信。见利忘义,贪财好色。纵有河南之地,不过倚作进身之资。圣上欲复河南,待孟元帅岐山告捷,兵取长安时再分兵以向宛洛,则中原可定。”不想,身后一通大笑:“无稽之谈,似这等狂妄言语焉敢在这朝堂上蛊惑圣聪?”大全不觉叫苦,听声便知是宋慈。慈曰:“圣上,老臣以为范用吉不过一卒子罢了,虽不足信,却是一条妙计。”理宗大惑:“老爱卿有何见教?”慈曰:“想河南之地,圣上以为祖宗圣地,日夜思收复故土。然孟元帅兵驻商州,京兆震动。河南在其后。若河南收归,则北国锐气尽挫。范用吉投机好利,绝不敢轻易言献地之事。眼下孟元帅与蒙哥、忽必烈等僵持南下,若将此事传扬出去,则北国震动,范用吉进退两难。那时节必分兵河南以除祸患,则京兆空虚。孟元帅乘机攻打长安,收中原之龙脉。”大全复欲言,理宗道:“罢了,传旨孟珙,范用吉诈降,切不可引为羽翼。枢密使赵葵择将,统兵出镇华州。”董宋臣见状,只得道:“退朝!”
散朝后,赵葵与章鉴、宋慈等齐聚相府,赵葵当先问道:“今日朝堂议政,丞相为何一言不发?”董槐道:“赵大人是勋臣宿将,圣上多少忌惮几分。那蓝面鬼素与我不和,圣上亦恼我甚矣,范用吉之事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宋慈道:“这事确怨不得丞相。只是北伐拖延至今,耗费巨大,圣上焦躁。丁氏纠结朋党,欲以此事罢黜孟帅,则军权在握。”话音才落,只听下人来报:“老爷,外有吏部来人。”只见来人賫旨而来:“奉上谕,调常州知府宋慈为广西提点刑狱,巡行各部,雪冤禁暴,钦此!”慈只得道:“臣领旨。”接下圣旨,道:“罢了,朝局之事仰仗各位了。”葵曰:“宋老,此去广西千万小心,当地民风彪悍,恐有不利。”慈笑曰:“老夫年逾花甲,何虑之有?”大笑而去。葵叹息一声,告辞回府。
再说孟珙在得了新开岭,距商州三十里处安下营寨。以吕文焕、孟之经、孟瑛、曹世雄各引一军分为东西南北四寨,张世杰、吕文德及王登仍随中军。这一日忽报圣旨到了,珙忙整装,设摆香案迎接。见来者却是董宋臣,展开读道:“奉上谕,扫北大元帅孟珙奉旨讨逆,至今三载,收荆襄、战岐山,朕心甚慰。范用吉反复小人,诈献河南之地,以为进身之资,实怀二心,不可轻信。卿以国家依赖之躯,不必行险。钦此!”珙忙接旨谢恩。宋臣道:“孟元帅,圣上在京城静候元帅北伐佳音。望元帅珍重前途,早日破敌班师,收复中原,免群臣翘首所望。”珙明知他口不应心,却说:“董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朝中人人尽忠,个个勤勉。纵有一二个不谙事理的,有董大人在朝,本帅甚是心安。”宋臣心中暗骂,却不好发作,道声:“告辞!”径自去了。张世杰问道:“父帅与此人有何嫌隙?”珙叹曰:“非吾与他有隙。前者进京朝觐时,吾持天子剑入宫,不料竟被他拦下,受他一通腌臜气。”世杰闻言,勃然变色,手摁佩剑道:“若得早言,必斩其首。”文德道:“罢了,此等狗头,斩了亦毁公子宝剑。”三人乃回帐商议范用吉投诚之事。
文德道:“河南乃忽必烈的心腹所在,蒙哥欲在此击破我等,必遣必烈前去。这华州地界有太华山、风陵渡,末将曾闻元帅随身有上古万阵图,接山水处可摆降龙、伏虎二阵。”珙大惊:“景修如何得知?”文德大笑:“末将也曾随异人学过阵法,只是师父并无阵图传授,只说这上古奇阵俱已失传,唯有只言片语,散落他处。末将止道是此生无缘,却听得元帅曾摆下八卦阵困住了贵由,龙门阵大破塔察尔。今日布阵,定能擒斩忽必烈,光复中原。”众人大笑。欲知孟珙如何用兵,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