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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烙哲,烙哲

烙哲

1.

北茂班府。

班大将军柳锦在接过圣旨后,回到卧房气得牙根直痒痒:“我计划部署得如此周密,怎么还是让那小子首战大捷呢?本想着让他死在北炙的,怎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她忽地联想到近日来她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竟然全部失势,以各种理由死的死,辞的辞,而那些她潜伏许多年一直未动用的眼线竟全部不明原因地生死不明,在后宫中销声匿迹得干干净净。

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近期后宫中的一丝丝风吹草动,可想破了头也没抓到一丝蛛丝马迹。

正烦着,亲信老妈子来禀报:“夫人,那妖女在门外等着呢。”

班大将军夫人柳锦更加心烦,真心觉得无论是宫里还是府里,没有一件事情是让人省心的。

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只见一位身材甚是高挑的美人走了进来,整间屋子似乎因她的到来而分外明亮。

柳锦禁不住仔细地打量起她来:好一个大美人!

那女子头发乌黑亮丽,发髻简单地盘在头顶,除了一件紫色的丝带之外别无它饰,却照样美出个大气华美之态,正大仙容之姿。白皙光洁的额头看不到一丝褶皱,这让柳锦心中稍觉不爽。黛色双眉,直教人觉得只有圣母才会有这般美丽温柔的眉毛。她的睫毛虽然不长,却是那样的疏密有致,稍密则失了清丽,稍疏便觉少了几分媚气。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看似明渠般净澈,但柳锦坚信她绝非表面那般温柔简单。高挺的鼻梁却有着圆润小巧的鼻头,圆唇似樱桃,鲜嫩红亮。颀长的脖子,修长的躯干,高高的个子,一身素白的衣裳,掩不住满身的贵气,真真是艳若桃花,净若圣雪。若说美中不足,那便是她长了一张枣核脸,但不知为何这稍显长的脸却因她分外美丽的五官和高挑的身姿,竟然柳锦联想起茂族神话图腾中的月光女神,象征着圆融和满。

若说眼前这位女子曾是巫女,柳锦颇为不信:满脸的富贵之相,且能是巫女出身呢?可若说不是,这等仙气,岂是凡尘女子所有的。

柳锦心中不禁感慨:我若是将军,也会被这个女人迷住。

那女子轻轻委下身姿,向柳锦请安。

柳锦点点头,示意她免了这份理。

“我听下人讲,将军在边境,身边一直是你在陪伴。”柳锦问。

“是小女子在服侍将军。”那女子平静地回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柳锦问。

“琥珀。”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闵旭悉心培养的细作琥珀。

“琥珀,倒是个随处可见的巫女名号。”柳锦漫不经心地道,“说说看,你是怎么和将军认识的。”

“是。那一日,将军彻夜难安,天一亮便叫人请女巫做法事。可边境线上巫女本就不多见,便有人从几十里外的山林里找到了我。为将军驱散冤魂,也是琥珀第一次做法事,难免有些慌张……”

“驱散冤魂?哼,谁跟你说是冤魂?”琥珀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柳锦打断。

“是将军后来对我这样说的。”琥珀稍显胆怯地回答。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柳锦压抑着怒火,饶有兴致地问。

“没,没有说什么。”琥珀听出柳锦的不悦,掩饰道。

“怎么可能没有呢?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不可能不会对你说些别的。”柳锦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没有,真的没有。”琥珀低下头。

“你是巫女,除了皇帝和巫女苑的人,没有人有资格处死你。我留你一条活路,马上从将军身边消失,不要等我砍掉你的一条腿你才肯幡然醒悟。我给你全身而退的机会。”柳锦故作镇定地说,语气里却透着恶狠狠的杀气。

“可是,将军……”琥珀慌道。

“大茂镇守将军与巫女私通,你不怕这件事情传到大茂人耳朵里面引起民愤吗?!不怕大将军被泽人取笑吗?”柳锦喝道。

琥珀自知犯下重罪,只好认命地离开了班大将军。

2.

在踏出大茂,踏入大泽本土的那一刻,一身男装的琥珀眼睛里面闪着复杂的神情。一想到柳氏一族即将面对的一切,她心中不由得兴奋痛快,可一想到班大将军,她心里却生起一丝愧疚。

在与小哲子见面的那一刻,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听闻你这一路被那柳锦暗中追杀,负伤了?”他上下看着琥珀,极为担心。

琥珀抱着前几日被蒙面人砍伤的左臂,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身子微微向后退去。

敏感如小哲子,琥珀那一份及不易察觉的愧疚很快被他识破。

他怅然若失地问了一句:“你……太累了吧。”

琥珀突然感觉一阵剧烈的恶心,干呕起来,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小哲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怔在了那里,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可怖。

琥珀平复了不适之感,看到小哲子的表情,不由地再往后退了一步,细想想近日来自己身体的种种异样,她是生过一次孩子的,自然意识到——有了,还是仇人的。

小哲子不由地一阵冷笑,他是嘲笑自己,也是在嘲笑琥珀,可怜他因班大将军陷害被俘,最后在昏迷中被净身成为大泽太监,而他最爱的女人,他唯一的女儿的母亲,现在却怀上了仇敌的孩子。

小哲子难以接受地摇着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能留!”

琥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死命地抱住他:“不要,烙哲,不要!”

小哲子挣脱掉她,望着她的眼睛说:“他是仇人的孩子!”

“他没有害我们,没有出卖南茂,那些都是柳锦一手造成的。当年,班大将军要兑现承诺的,是柳锦……”

“你变了!是因为我已经不完整了吗?”小哲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身上每一根骨头都疼得咯咯作响,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一把刀子绞碎了一般,恨不能找到一个角落把自己所有不堪的回忆,不想面对的种种都塞进去,不让别人看到。

“不是的,不是的……”琥珀哭得不能自已,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为心里的那个男人。她只能紧紧抱住小哲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告诉他,在她心里他仍旧是那个威武机智的少年将军,南茂人眼中的盖世英雄。

两个在战火中受尽摧残的人啊,抱得那样紧,却仍旧感觉到无论如何都回不到当年那样甜蜜无忧的时光。

那个时候啊,他是英雄少年烙哲,是南茂少女眼中的神明般的存在;她呢,是所有舞娘中最出挑的一个,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阿辛娜。她长得一点都不像南茂女子,与娇小玲珑的茂族女人相比,她显然太高大了。可她又是苗条的,只是骨骼高阔了些,有着别样的挺拔之美。她是突兀的,显眼的,所以美得那样引人注目。再加上有着超群的舞技,她心气是那么高,自信可以嫁给大茂最好的男儿,而实际上,她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经营,在十四岁的那一年站在了南茂女子的偶像,不可一世的少将军烙哲面前。

那一眼两情相悦。

那一年她成为了他的妾,他发誓,虽不能给她正妻的位份,但绝不会再去找别的女人,少将军府里只有她这一个女主人。即便父母一直反对,一直催着他再纳妻妾添丁望族。

他说到做到。

他们是世人眼中一对璧人。

他们有着羡煞旁人的爱情。

可也是这样的爱情于此时此刻深深地刺痛着小哲子,无法呼吸。

那一年,南茂遭到大泽班大将军部队前所未有的进攻。

占据了北茂的大泽军队,仗着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黑压压的大军压进了南茂境内。

南茂顽强抵抗,最终,烙哲代替殉职的父亲统领所剩无几的兄弟们,与大泽做最后的厮杀。他原以为与他一对一对决的是传说中班大将军悉心培养起来的皇太子李承勋,却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少年,双眼中掩饰不住的诚惶诚恐。

那少年显然是没有作战经验的,很快便被烙哲打下马。

身后的兄弟在兴奋地高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烙哲回过身,对兄弟们说:“他们派来一个笨蛋羞辱我们!他不是泽国的太子!”

兄弟们先是有些怔住,而后愤怒起来:大泽是在侮辱我们吗?瞧不起我们吗?等着看我们这些武士如何被这样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打败吗?

“与泽国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将士们高喊着。

烙哲下了马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说:“滚回去,要你们的太子来与我决战!”

那少年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似乎用尽最大的勇气说出几个字:“我会成为太子的。”

烙哲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禁冷笑:“泽国的皇帝怎么会生出这样无用的儿子!”

可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不知从哪里拽出一只折断的箭头生生插进了烙哲的锁骨中,或许他真的没有经验,或许他是太害怕,他若是稍稍往上一点点就可以直接将箭头插进他的脖子上,一刀夺其性命。

就这样,烙哲昏死了过去了,在忍着剧痛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一个担架上,是家中的女佣们带着他逃亡。

他问这是在哪里。

听到奴仆对他说:“少将军,是少夫人带我们潜逃出来了。皇上投降了。泽国的班将军承诺,不杀平民,善待贵族,优待皇族……”

“不能投降,不能投降!”烙哲气息不足,只能在口中嘶吼。

刚刚走到近处的阿辛娜见他醒来后如此动怒,连忙将从林子里摘来果腹的野果子野菜扔掉,扑到他面前:“不要动怒,不要动怒,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们怎么亡国了?”他迫不及待地要答案,眼珠子快要跳出来,充满了愤恨和难以置信。

阿辛娜简短地向他说出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

在烙哲被刺伤后,南茂的军队活捉了那位皇子做人质,要班大将军撤兵。班大将军答应,可以从南茂都城撤兵。双方达成协议,只要退还都城半个月后就放了那位皇子。班大将军还是本人过来签字画押,并亲眼核实人质还活着。南茂贵族相信了他,回到都城刚刚将一切安顿好,正准备按约定好的那样第二天释放皇子,却被大泽军队夜袭,贵族和士卒全部被擒,听说只有少数皇族逃了出去。

阿辛娜带着一些家丁女仆跟在皇族后面逃了出来,因为烙哲重伤,大家跑不快,便失散落单了。

都城里面的百姓,都已经沦为奴隶,皇宫和各王府的家眷女仆都被大泽人带走了,不知去向。

“班老贼,小人,背信弃义!”烙哲咒骂着班大将军。

烙哲挣扎着站起来,说要杀回去,阿辛娜拦住他,跪在身边哀求道:“将军,你醒醒吧。你的军队已经不复存在。”

烙哲不顾一切,艰难地行走,满眼杀气地走向都城方向,琥珀抱住他的腿,哀求道:“不要回去,回去就是做俘虏,做奴隶。你想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人下人吗?”

看着眼中噙满泪水的妻子,烙哲动容了,弯下身子,看着她憔悴的容颜,他才意识到风华绝代的妻子此时有些说不出的倦怠:“有了?”

琥珀点点头,喜悦道:“没记错的话,应该快四个月了。”

烙哲抱住妻子,说:“答应你,我会好好地等着孩子出世。”

可还没有等孩子出世,他们遇到了有班家背景的人贩子,像土匪一样持着枪棍将阿辛娜一行人抓走了。

烙哲挣扎抵抗,保护妻子,却被人贩子头子一个暗枪捅在了背后。

人贩子头子看着躺在地上的,羸弱得都变了容貌的烙哲,对手底下人说:“留活口,这家伙眉清目秀,能卖个好价钱!”

就这样,一对羡煞旁人的佳偶,一个被卖到了青楼,一个被强行净身卖入大泽后宫。

阿辛娜被闵旭带走了,她成了一个出色的细作琥珀。

烙哲,为了未出生的孩子和妻子,想过忍辱偷生,可是在他得知要被净身时,不顾身上的伤,同归于尽般与人贩子打起来。

他被打得奄奄一息,人贩子嫌他死在自己手里不吉利,便把他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扔到郊外。

3.

外面下着大雨,好冷,他看到死神走了过来,说带他离开这里。

他问死神:“我还没有杀掉班奸贼,还没有看到孩子出生,怎么可以离开。”

死神说:“你活着会更痛苦,还是跟着我走吧。”

他说:“只要能看到我大茂复国,看到我的孩子长大成人,吃再多的苦,我也愿意!”

死神说:“即便做个宦官吗?”

他迟疑了许久,坚定地点了点头。

死神松开手,放他走。

雨停了。

前方的黄灰色渐渐变得白亮。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他旁边。

他卧在稻草堆上。

身上的几处伤口都被包扎好。

他用生涩的大泽语问这里是哪里?

没想到中年男子用茂族语言回答他:“沐阳城郊。”

看到自己的同族,烙哲顿觉安全,答谢道:“谢恩公救我。”

中年男子淡然道:“我不是来救你的。”

烙哲疑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言下何意,是要将他交给官府,还是要他做奴隶?

中年男子说:“我想要你为了大茂的复国上刀山下火海。”

烙哲道:“为了大茂,我不怕流血牺牲。”

“少将军,可是这次不一样。”中年男子看着烙哲的眼睛道,“你肯为了大茂做阉人吗?”

烙哲听罢,本能地向后缩退。

中年男子纹丝不动,问道:“我大茂男儿不怕流血牺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可是,复国不能只有刀枪不怕,还需要其他的手段。”

烙哲望着他,他是那样的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认识我?”烙哲问。

中年男子点点头,将他家族的历史简单讲了一下。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少将军只要知道,我是大茂的旧人,自幼年时便励志复国,愿为大茂肝脑涂地。”

烙哲听他讲的茂族语是贵族士族的文言,再看他年纪,可以肯定,他是在大茂分裂为南北之前出生的。

“为什么要我做阉人?”烙哲问。

“在大泽的后宫做我的眼线,助我除掉班家和柳家在大茂的势力。没有了班家和柳家,大茂便可回到我茂人的手中!”那中年男子说。

“柳家在北茂经商百年,根深蒂固,又是泽国皇后的母族,且是可以轻易撼动的?班家于大泽屡立战功,若没有他,我大茂岂会落入泽人手中?!”烙哲觉得他在天方夜谭。

“少将军,与您决斗的本应该是太子陆承勋,他是泽国皇帝和班大将军最看重的皇子,可是他根本没有出现在南茂班家部队。”

“为什么?”

“他被废了太子之位。”

烙哲怔了一下,废除太子可是关乎国本的大事,在与南茂作战的节骨眼儿上,怎可以废太子呢,这必然会影响朝廷各方势力的重新组合和对抗,更何况,这位太子是南茂柳锦的亲外甥,太子妃又是班二将军的嫡长女。

“这件事情太过蹊跷,我需要有人帮我调查原委。”中年男子坦然道。

“可为什么是我?”烙哲问道。

“因为你对大茂的忠诚天地可鉴!你能文能武,你有足够的魄力!”

“可阉人……”烙哲有些难以启齿。

“我会找到你的妻子,如果她生下的是儿子,我会让他成为大茂的王公将相;如果她生下的是女儿,我会让她成为大茂的皇后,今后大茂的太子身上也会有你的血!5年之后,我会让你看到一个统一的大茂,茂人自己的新国家!”中年男子眼中是那样的笃定。

“我凭什么相信你?”烙哲质问。

“我没有办法要你去相信我。但我也可以向官府举报你的身份,也可以想尽办法找到你的妻儿,用他们威胁你。”中年男子看了看窗外,窗外正有官兵叫嚷着搜查茂族细作和逃跑的俘虏。

烙哲不屑地道:“我宁可死,也不要做阉人。”说着就要下地推门而出。

“少将军!一人之小辱,与一国是大难,孰轻孰重?”中年男子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烙哲止住了脚步。

“我给少将军一个下午的时间去考虑。考虑清楚了,去隔壁找我。我给少将军安排好了送行的酒菜。”说罢,中年男子离开了。

那个下午,是烙哲此生最煎熬的几个时辰。他想过,除了这条路自己还可以做哪些选择。

逃亡的这一路,他也听说了。南茂的军队全部被班家和柳家的人卖到了上饶做奴隶,只有少数年少的被卖到了泽国。也许这些少年多数都和他一样,要被送入皇宫做阉人。兵将的家眷也很惨,不堪受辱的自尽,活着的被卖到了各处青楼,或卖到大户人家做下人,下场更凄凉的,被卖到了泽国最穷困的地方。最凄惨的是被没入官妓此生不见天日……

若他命大毫发无伤地回到南茂呢?

南茂皇族后人现在正四处躲藏,何日能夺回大茂的大好河山,都是未知。

南茂皇族如何腐朽,少将军是知道的,他无法确定这些皇族能有多大的能力,更何况与泽国的战斗屡战屡败,军用物资紧张,很多时候是皇族的奢淫无度造成的。很早以前,他的父亲多次建议北伐,将泽人从北茂打回老家,可南茂的皇帝一直不同意,安于现状,满足于这半壁江山。若当年成全他父亲的北伐,南茂岂会这么轻易被泽国军队攻溃。

他想要恢复的是茂人的大茂国,而不是为那些抛下百姓自顾逃命的皇族从泽人手中抢回政权。

想到这里,他忽地冷笑了一下: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的人,还能做什么复国大梦呢?!

想到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他心里突然柔软了起来。

凭自己的能力,能找到妻子吗?能让妻子摆脱噩梦般的命运吗?

……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他推开门走到隔壁。在那里,中年男子坐在饭桌旁,斟好了酒等他。

那天夜里,他装作半死不活的样子,回到人贩子那里。

三日后,他被净身入宫。后来他才知道劝他入宫的那个中年男子叫贾米,之前是随着班二将军打仗的军医。班二将军病逝后的第三年,他因负伤回到沐阳,凭着高超的医术,他成为了御医。

4.

入宫没多久,他遇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在将箭头插入他锁骨的,战战兢兢的大泽皇子。

他叫陆承爵,是皇帝陆遨的妃子萧氏生的儿子。

他一直在寻找烙哲,并为当时的偷袭愧疚不已。

他像至宝复还般抱住烙哲,声音都有些哽咽,说着:“是我害了你啊,鹰般俊朗的男儿郎却……”说完跪了下来。

面对这个不足十几岁的少年,陆承爵不知道是责备还是仇恨。

他待烙哲很好,花了不少银子和心力,要宫中的人照顾他。他还帮他成为皇帝陆遨的随身侍卫。

他与他推心置腹,说这十余年来在柳氏一族淫威下自己的日子有多苦难。

那一年,原本是陆承勋随班大将军去南茂打仗的,可他被废去太子之位。他的妻子又自尽了,他变得萎靡不振。最后,班大将军夫人柳锦要他替代陆承勋去打仗。

他被烙哲的手下抓住后,班大将军是要按照约定退兵并在约定的日子接他回北茂的。可是,就在接他回来的前一晚,柳锦偷出军令,要副将带兵偷袭南茂都城将南茂皇族杀个干净,要都城成为一座死城。

副将提醒班大将军柳锦,皇子可在南茂人手上。

柳锦怒目道:“家国大事,且能因一个黄毛小儿耽搁!这件事情将军和我会和皇上解释,这是皇家自己的事情,哪里敌得过军国之事。”

他说,当时若不是班大将军及时赶到,他早就被南茂人砍死了,说着脱下衣服,把身上十余道伤疤拿给烙哲看。

烙哲看着他的体无完肤,一百种滋味在心头缠绕。

他还说,他母亲很早便死了,听说是被柳皇后害死的。

……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久,陆承爵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去了,那样子像个孩子。

陆承爵母亲的死因,烙哲后来调查过,毫无头绪。后来他听宫中的老人讲,他的母亲在突然暴病而亡的半年前曾去北茂访过亲友。

烙哲忽地觉得哪一点不对,陆承爵的母亲生在沐阳,长在沐阳,从未听闻他在北茂有亲密的朋友和亲人。而太子陆承勋是出生在北茂柳府,那一年正是陆遨在北茂作战的关键一年,而就在陆承勋出生的那一天,北茂臣服于泽国,陆承勋的出生被陆遨视为祥瑞。

在与贾米的里应外合之下,他很快查明了陆承爵母亲的死因——是被柳皇后毒害死的。下毒的是宫里的一位御医,这位御医在陆承爵母亲死后一个月也因痼疾过世。

贾米与新太子陆承尊比较近。

他问贾米,要不要将陆承爵母亲的毒死的来龙去脉告诉告诉陆承爵。贾米说还不是时候,时机到了,一定会告诉他。

他会如愿以偿替代陆承尊入主东宫的。

贾米还叮咛他:“这件事情,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妻子!”

他说定会守口如瓶。

刚开始他每隔两个月就会看到妻子和女儿。

阿辛娜还是那么美,她说他一定会报仇的,让班家的人血债血还。

他们的女儿珠玉般可爱,每一次见到孩子,他整颗心都柔软了,觉得之前蒙受的所有的苦难和羞辱都是值得的。

可是,他不要阿辛娜告诉孩子,眼前这个非男非女的人是她的父亲,他不要女儿知道一些可怕的血淋淋的真相。他要孩子叫他舅舅便满足了。

有时候,他会相信贾米曾对他许下的诺言,若生下的是女儿,会让她成为新大茂的皇后。他想,若真能如此,便是自己对孩子最大的弥补吧。

他将自己在皇宫中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给了琥珀的主人闵炀而闵炀将他的女儿期期留在府中抚养长大。

他甚至出卖了陆承爵,把他的野心和一些计划都向闵炀说了出来。

他在为贾米做事的同时,也在为闵炀做事。

那一天,阿辛娜带着孩子最后一次来看他,说她要去南茂,要向班老贼索命。

她从一个做梦都想着从舞姬转身成为富贵之人的妩媚女子,变成了一朵复仇的玫瑰,浑身上下都是刺。

他有些心痛,说:“你不要去。复仇这件事情,还是要我来做。”

阿辛娜苦涩一笑:“你我都已经无法为自己的命运做主了,不如为闵家好好效力,还能为期期某个好一些的生活。”

两个人沉默不语,是啊,他们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她:“闵家少爷要你去南茂做什么?是去见班老贼吗?”

阿辛娜眼中含泪,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说了一句:“一个有姿色的女细作,还能做什么?”

他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雷电响在头顶。

看着妻子抱着孩子走远,他很想死,很想将这个邪恶的世界撕个粉碎,让世间所有人同他一样身在地狱。

就在那天夜里,陆承爵又来见他。

看到他死灰一样的眼睛,陆承爵无比心疼愧疚地抱住他。

他问陆承爵:“殿下,你有深爱的亲人吗?”

他回答:“没有。我都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了。父皇于我,只是个掌握着我生杀大权的人,我每天都在想着该怎样去讨好他。”

“那你有喜欢的女人吗?”他问。

“没有。我只喜欢……你。”说得有些艰难,但很温柔。

烙哲没有挣脱他,抬头看着一轮明月,喃喃道:“我好想我的家人……”自从他记事以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会流泪。

“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你的妻子。”陆承爵将他抱得更紧了。

那一夜,他太需要安抚和温暖了。

而他,在那一夜,终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他。

明月清风,花团锦簇,年少的那一个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人,会在几年后将他推向皇帝宝座,但也很快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身首异处。

而他呢,即便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也不会为身边的这个男子改变自己的决定一分一毫,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能力与改变这一盘大到他无法操控的阴谋布局。

无论是他,还是他,还是他的妻子,都是这盘风云诡谲的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

5.

他摊开手中的圆形小木盘,正面画着女儿憨态可掬的脸,背面写着团圆二字。那时候每隔两个月与妻女见面,阿辛娜都会带个新的小木盘子送给他。木盘上画着女儿的新画像,记录着女儿一点一滴的成长。

他不曾想过,这些安抚他心灵的画像会是面前这位哑女画出来的。

闵炀将她送到皇帝身边,要他全力周全她。

这个任务于他而言并不难。

她会趁私下无人的时候对他微笑,比划着双手告诉他,他的女儿有多可爱。有时候还会学她的走路给他看,模仿她生长中的一些可爱的动作。会告诉他,他的女儿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花……他在后宫中的笑容似乎多了很多。

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子,他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那个牙牙学语中的女儿,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的爱怜。

他斩掉了她争宠路上的所有阻碍。

在陆承勋率军离开沐阳后的几天,他将柳锦安插在皇帝身边的莼香子杀死,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一切都如贾米部署的那样顺利。

陆承勋在短短三个月内攻下北炙全境。

而接下来要在南茂发生的事情,则是最让他期待的,甚至想起这些他都觉得兴奋,无法入眠。

可是,当他与久别的妻子重逢后,他却得知妻子怀上了班家的骨血。

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他本以为可以换来最基本的安慰,而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没有男人完整的身体和尊严;在仇敌面前俯首帖耳彻头彻尾的奴才,多大的愤恨都要咽进肚子里;不能和女儿父女相认,断子绝孙;太寂寞与仇敌苟且……

他无法想象,自己今后还会失去什么。

他很想恨妻子,可是她又有什么罪呢?也和他一样是个无法操控自己命运的可怜人。

他失去落魄地走在雨中,好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被雨淋得太冷了就能醒过来。

可是他已经冷得浑身擅抖,为什么还是不能醒过来呢?

豆子般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似乎是在嘲笑他:无论上天将多少苦难耻辱砸在你身上,你都要笑着承受!

他觉得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也许他死了,阿辛娜和女儿期期会有新的开始。会有一个身心完整的男人照顾阿辛娜,女儿呢,也不会为自己有一个阉人父亲而遭受世人的耻笑。

大茂复国了,他这样残缺的、满身阴谋诡计的人,就更应该从世人的眼中消失才对。班家和柳锦的末日即将来临,大茂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做主人的日子指日可待,他是时候了结这痛苦的一生了。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身上早已经没有雨滴滴落。

他抬头看,一把油纸伞为他撑起一片晴天。

回头看,是琉璃。

瘦瘦小小的她,仰着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像是在安慰他。

他转过身,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皇上,我想办法让你离开这牢笼。”

琉璃听得有些感动,但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女儿家,却用色相为别人效力,你还要继续下去吗?”他问,其实这些话他无数次想问阿辛娜,却始终不忍心问。

琉璃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用力地拖到自己面前,质问她:“日子久了,你们都会爱上那个同床共枕的男人,是不是?!”眼中冒着火焰,似乎可以杀掉一切。

琉璃被吓到了,后退几步。

“女人只要肉体被征服了,心也会被征服,是不是?”他愤恨地吼道。

那样柔弱的琉璃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伞也不要地跑开了。

这一巴掌把他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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