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好好的接风宴,因为湘东王谋害皇嗣被再囚北宫坏了兴致不说,皇后娘娘也竟然受惊难产,一众太医在坤翎宫中手忙脚乱的照料,这一胎可是陛下的嫡长子啊,万万出不得差错。
路浣英自从进了产房,刘子业和刘欣男就坐在门外等消息,楚玉一行人也没走,她虽然早料到惟妙会死,但是至今没有从她的凄绝中回过神来,她什么时候背着自己藏下了剧毒?想起当年和太后的纠葛惟妙对自己豁出性命的支持,当初有多信任,被背叛就有多痛苦,我已经毁了他的一生,怎么会不愿意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在他身畔弥补我的过错,你信刘彧,怕寿寂之,却瞒住我,死也不肯对我低头认错,也不肯求我一句成全。眸子已经水盈盈的,欲诉还休,生怕别人发觉她的情绪连忙垂下眼。她一再嘱咐荣贵将惟妙的尸身好好收殓。
殿外喝茶的两个人却是各怀心事,产房里传来孱弱的叫喊,这个孩子究竟能不能生下来?一盆盆血水被鱼贯而出的侍女端好,个个都是坤翎宫的近侍,急得眼角带泪,自古女子生产犹如过鬼门关,皇后娘娘若是和小皇子一起撒手西去,皇上会不会像处置长乐宫一样满宫陪葬啊。
刘欣男虽然镇定的安慰着皇帝,也用过来人的口吻说着,生子如过鬼门关,第一胎是艰险些的好听话。可实际上,没有人比她更盼着皇后和这孩子一起撒手西去,她让眷心偷偷将皇后喝的红豆粥掺了些相像的美人豆,美人豆长于海岛,本是用来串珠给女子做装饰的,但一旦破皮就是要人性命的剧毒,不知道皇后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
终于,从日暮到深夜,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天际,太医们都高兴的出来回禀,“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喜得龙子。”,楚玉看到刘子业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一下抓紧了何戢安抚她的手,生了,生下来了,母子平安!医女把刚生下来的小皇子抱到皇帝面前,想讨个喜头,刚生下来的婴孩皮肤红红的发皱,安稳的呼吸着沉睡着,也许是太不容易呼吸到这世间的空气,他已经安心的睡着了,小小的,软软的,可爱又可怜的模样。
刘子业下意识伸手去抱这孩子,一想到楚玉在这里,若是自己和她的孩子出生,一定会更好看,有她那样亮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
最终他只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婴孩,沉睡中婴儿砸吧砸吧嘴,模糊不清的咿呀着,融化了天子的心。
“赏,坤翎宫上下每人赏银五十两,皇后的俸禄翻倍,另外内务府把选好的奶嬷嬷送几个来让皇后亲自挑个称心的。”描月喜极而泣跪拜不停的替她主子领了这个恩赏,果然是母凭子贵,皇上以往对娘娘几乎视而不见,如今真是珍之重之。
一旁的刘欣男则是咬碎了一口银牙,真是好运气,都说七生八死,她八个月的身孕中毒见红,竟还能母子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真是祸害活千年!她这半生见过的风浪何止如此,依旧克制住心中的愤怒,捻着佛珠祝福道:“皇后真是好福气,眷心,把本宫的碧玉滕花玉佩拿来,给孩子保平安用。”子业也诚心诚意谢过了她。
“本是给我的外孙的,想来他没这个福气。”说起来主仆竞相垂泪,刘欣男不信皇后若真是在令婉的死做了手脚,能安心的用自己赏给她的东西。
华灯初上,坤翎宫内欢声笑语一片,自打小皇子落地,宫里一改往常阴霾,就连因王妃过世缠绵病榻已久的太皇太后都沾了几分喜气,能下地来亲自看看曾孙。
路浣英出了月子有一阵,正卧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孩子,手指温柔的划过他的眉眼,点过他的唇。真是奇妙,原来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像是复刻一样和他父亲相似的眼眸,透着安定刚毅,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越看嘴角的笑意越深,描月在一旁捂着帕子痴痴笑,“小皇子生来就是个带福气的,自从出生以来皇上有空都在我们宫里待着,今日没来说是亲自送寿大人去了。”
路浣英自从做了母亲后,越发气质温和,不轻易面有愠色,寿寂之奉命前去湘东讨要兵权,虽然王妃世子已经殁了,刘彧也幽禁北宫,可豫州还有一个萧景逸,用兵如神,却没了双腿的南宋战神,“娘娘您说,世子、王妃都是死在皇上手里,萧将军能放过寿大人吗?”,描月捏肩的手法向来是一绝,路浣英总算解了一身的疲乏。他今日走,却不曾来向自己告别,周衡,你觉得这便将你欠下的孽债还清了吗?“修书给父亲,让豫州那边的人都盯着萧景逸,不能让他伤了寿寂之。世子和王妃的死,算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要他为我担干系。”
“娘娘本就是为了皇上的基业,那湘东王狼子野心,也是咎由自取,娘娘何必过多悲伤,仔细月子里伤了心神。”描月其实心里也是惊惶,一番话说的也是绝情至极,就是不想再回忆起当初的旧事,那花溪草还是自己亲手放入小世子的香囊之中的。
“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本宫的远迩,做这个恶人也无妨。”路浣英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她气色颇好,孕中还丰腴了些许,到比从前更有一番韵味。描月看着娘娘那样温柔似水的模样,想起那天她也是这般把那毒草交到自己手里,身上又泛起一阵恶寒,“娘娘,那花溪草真是毒物,居然能让人血流枯竭而死,什么好药也止不住流血。”,初初看到那小小的一株香草漂亮极了,想不到如此大的毒性。
“本宫以前也从未听过这东西,仿佛我们南宋是没有的,都是皇上带人去寻的,香味雅致清淡,半点不好也没有,只除了身上有任何创口接触,都会流血不止。”路浣英说道也觉得不可思议,皇上他从哪里可以寻得这些毒药,自己出身大家也不曾耳闻,他必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了这药,然而却在那么恰到好处的时机交给了自己,他究竟何时就开始盘算这一局?他会不会有朝一日把这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用到自己身上?这想法才上心头,她也忍不住哂笑自己,怕什么,你也不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痛不欲生吗。“王妃安葬了吗?”
“奴婢已经嘱咐黄海生好生安葬,太皇太后那里知道了,心里定然对娘娘也是满意的。”
路浣英却是明白,姑姑这次怕是恨死自己了,王妃偏偏犯的是刺杀她的罪过,有她的指认,自己哪里脱得了干系。可是王妃不死,死的就是自己,自从她在清泉宫囚禁,刘彧就日日去慈安宫请求可以探视王妃,太皇太后也多次敲打自己,让两夫妻见一面,自己被逼无奈才在萧景茹平日的熏香里加了些从西域进贡的曼陀罗香,她日日思念故去的孩子,再加上青鸾从旁诱导,不过几日就疯疯癫癫了。本想着她就这样疯了,留一条命不是不可以,可她自己晃悠去了玉液池,谁也不知道,就这样死了。
“描月,叫外面桂枝她们赶紧的传膳吧,本宫有些饿了,再吩咐奶娘把远迩抱走喂奶。”描月得了令也就赶紧下去办事了,她等了许久眼前的光被宽厚的身影遮住,路浣英缓缓抬头望着来人,衣沾露襟带雪,不变的是平和的眉目,如同波澜不惊的暗夜蕴藏满天星斗。“你来了。”
寿寂之胸口迅速的起伏,入师门几乎六年他从没有这样慌张的时候,他和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今日在去豫州的路上驰马而回,就是舍不得要和她道别,那日弄梅小筑她受惊难产,他在坤翎宫外站了一夜,那样大的雪,他一点儿也不冷,只是害怕,这漫天飞羽带走她安睡的灵魂。此时此刻看到她平安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在无所求了,“恩,那日,你,你受惊早产,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描月唤着侍女们都赶紧退下,碎着步子走到皇后跟前耳提面命,不住的点头称是,连忙去寝殿把小皇子抱来。
“你既然来了,也别慌着走,皇上今日出宫去送你,可现下还没回来,估摸着怎么拐弯儿抹角也会去公主府一遭的。”寿寂之也就不再回绝坐在软凳上喝了杯水。
吃不过一刻钟就听到小儿的咿呀声,他便至直愣愣起身,很想隐藏自己关心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往孩子身上飘。“叫远迩,一个多月大了,他很乖,平日都不怎么哭闹,他有我,所以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伤心。”她把孩子轻轻放入寿寂之怀里。
见惯了刀光剑影,摸惯了战戟笔杆,这样柔软的婴儿,真是,真是躺在手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该怎么抱他?他太软了,没有骨头似的。”
“抱着他的腰,那只手垫着孩子的头,呵呵,我真是头一遭见你慌成这样。”,寿寂之连忙按她说的把孩子抱好,轻轻俯下身吻了下孩子的额头,一股温暖的奶香气涌到他的心头,自己的孩子,远迩。
此次他甘愿冒死去豫州拿回兵权,就是担心她们母子,只有自己愈加强大,刘子业才不敢轻易废后。那日自己铤而走险在刘子业的茶水里下药,才让阿沅把这胎给瞒了过去。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远迩非他亲生,阿沅秽乱后宫,他会怎样残忍的对待他们母子。
路浣英细长的护甲轻划过远迩脸蛋儿,“我的儿子啊,快点儿长大吧,你长大了母亲就什么也不怕了。”
刘子业亲自把寿寂之送出城门,这场仗,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了。他回程时独自驰马去了公主府,两人闹了都快半年的别扭,自己整日醉心政事,却仍旧日夜辗转反侧,思念如狂。她小产以来自己没有半分宽慰,反而一再要求她为了自己忍让,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那么久,最痛的始终是她。
何戢这边正在和谢悯修手谈就听着小厮说皇上来了,公主自从皇后产子日日就和那些个所谓‘男宠’厮混,她要调动皇城的全部暗探,一举成功,杀了那个孩子。她和皇上闹了那么久,终究还是爱得深的人承受不住,来求一个和解。
他和谢悯修正准备跪下行礼,刘子业就抬手虚扶了他一下,岁月涤荡刘子业才十七的年纪眼眸里的深不见底半点儿不比先皇差,“这位是?”,献妃自戕那日有一面之缘,他的模样本就让人一见难忘,只是当时太过忙碌,没能问个究竟。
谢悯修一向打扮得花枝招展,浅粉的袍子月白的裳,眉弯眼翘,不是因为束起冠,看起来活脱脱一个美娇娘。“草民不才,正是皇上赐给公主的男宠之一,谢悯修。”,当时虽然气恼,刘子业也是派人查探过这些人的身份,出乎意料的清清白白,每个人都恍若一张白纸,正是这样的无从怀疑才最值得怀疑。后来也有听何戢提过都是机杼坊的人,不得不承认,能明目张胆的把机杼坊搬到建康,只有这个法子最引人注目之余也最不惹人怀疑。刘子业闷闷的说:“好好伺候公主,你的前途绝不止在这方寸之地。”
他望向寝殿的方向,她不曾出来见驾,“她在哪里?”,胸口更疼了,她预备着躲自己一辈子吗?
“公主整日在寝殿常伴青灯,许是疏忽不曾听到皇上前来探望,望皇上切勿怪罪。”何戢回道。
他不想多问了,思念和怜惜已经到了顶点,一重重阁楼也挽留不住他的心神,只一心一念经久不见的爱人。
朱门不敢结灰,门前的荷花虽然已经开放却颓疲不堪,生机寥无。他不敢大力推门,憋着气走到内里,整个屋子都是檀香味儿,青烟缭绕着案上的珍珑琉璃香案,她就披散着十字髻跪在临时建起的佛堂前。
她的心事,永远只留一个背面给自己,刘子业上前拿起一炷香点燃,对着佛像拜了拜跪在楚玉身旁。
“你肯来见我,不怀疑我了?”她连眼皮也不愿掀开看他一眼,足见确实伤心了。
“我知道你伤心,可你不冲我哭,不冲我叫,我总以为你清楚冷静、顾全大局,渐渐就忘了,忘了你也会伤心。”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信纸,政事虽然繁忙,他有点儿空闲依旧会抄写佛经,盼着那个孩子能够投个好人家,“姐姐,我日日都在想他要是降生,该是多么可爱,我恨不得用我的全部去换他,可是不行,孩子已经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这一统江山的棋局我半步都不能再错!”
她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失去孩子的痛苦,被他误会的委屈,独自盘算复仇的勇气,全部爆发。“我总以为我多忍让些,你会轻松一点。”他抬手轻轻擦拭她眼角的眼泪,心疼的吻住她的鬓角,“为你,都值得。”
馨香的气味在两人的唇齿间缠绕,那些隔阂、裂缝一瞬间都弥补了,只剩下爱你、爱你、像是业障咒语般的爱你。
“等豫州的兵权到手,刘彧又悄无声息的病死在北宫,那时,我就接你进宫,我们会有好多孩子,从前都让它过去,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半分,好吗?”
泣不成声,她能做的只是不住的点头,此时此刻只愿意拔掉身上所有的尖锐倒在他的怀里,原来被保护的滋味这样好。
就在这个光线都不怎么好的小屋里,他们依偎着想象着。“到时候咱们在关雎宫架几个秋千,种好多花,春天可以扑蝴蝶、放风筝,你记得吗?你从前最爱放风筝,那一次我和子羽吵架还是你救了我。”
楚玉也想起了那场往事,虽然眼泪都还挂在眼角,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你小时候可老实了,现在却焉儿坏,我可不敢来救你!”
他一手搂住她的细腰,轻轻地咯吱了几下,“我现在就喜欢欺负你,呵呵,要不要我现在就欺负你一下。”,触手的却是冰冷的骨头,这半年她消瘦了太多。
楚玉伸手假意推了一下,眼里的泪珠随着笑意滚落,“我这样别扭一个人,真不知道你喜欢我哪里。”
喜欢她什么呢?从来没有细想过,也不知道那一刻开始,她的一颦一笑都让自己沦陷,“你那么漂亮还美救英雄,我怎么能不动心呢?”
两人额头相抵说不出的和谐美好,刘子业温柔的情话像是缠绵的云,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我爱你,如果我早知道我会这么爱你,我肯定舍不得当年伤你如此之深,但是我不后悔,如果今日你不能枕在我的臂弯,就是天子做着也无甚意义。”他说着不自觉泛起笑意,当初的冲动幼稚,都是命运本该如此刻画的轨迹。
何其有幸,与你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