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来,你的衣裙湿了。”
苏花哦了一声,然后提起裙摆,踏着碎步走到檐下。
伞收,四目相对。
好在经历宗门那次蝶涌过后,凌生面对这种情景坦然许多,但仍然很快败下阵来,匆匆收回目光,笑言道“:苏会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苏花倒是一点不显羞怯,仍旧直勾勾盯着凌生,“:没有事儿,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想来见见。”
说着她终于收敛目光,站在檐下甩了甩裙摆,又甩了甩油纸伞上的雨水,然后将之搁到门边,继而跨门而入,坐在了执事大堂的椅上。
凌生见状,跟随进去,迟疑了一下便在苏花对面的椅上坐定。
“:谢谢。”
“:不用客气。”
“:谢谢。”
“:不用客气。”
两人互视几眼,凌生道“:你没有诚意。”
苏花道“:你也没有诚意。”
“:我是真心想感谢你。”
“:可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给不了,在认识你之前,我已有……心爱之人。”
凌生抬头看向苏花,他相信苏花能看懂他的眼神。
“:你再说一遍?”
“:我有……”
“:你再说一遍?”
“:我有……”
“:你再说一遍?”
“:……”
凌生愣住,随即又好似明白了过来,“:谢谢。”
“:不用客气。”
她想再听的是这一句,她能回应的也只有这一句,因为只有这一句才能让之前的对话回到原点。
苏花站起,抬步向外走去,跨过门槛,却没有拿起那把油纸伞,而是径直踏入雨中。
雨很大,瞬间就打湿了她的长发,她的脸,她的衣裙。
没有回头,没有再多说一句,她走了,这个骄傲的姑娘一去不回头。
凌生飞身而出,拿起油纸伞来到苏花身旁,撑开伞替她隔断了雨幕。
没人说话,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
走过执事大院,走过执事小巷,走到长安西街,远处的景春楼已然在望。
苏花停下,凌生也随之停下。
“:我哪儿不好?”
“:你很好,你的聪慧不知让多少男儿都自愧不如。”
“:是聪慧,还是耍心机?”
“:聪慧。”
“:我懂了!”
苏花看向凌生,油纸伞很小,只能遮挡她一个人,故而雨水正顺着他的头顶不停滑落。
她伸出手,想要替凌生擦去脸上的雨水,可她太矮了,于是她踮起脚尖,可还是矮了,眼泪蓦然就在她的眼眶打转,然后流出。
凌生缓缓低下头,将脸送到她的手边,她轻轻擦着雨水,可那雨水又如何能擦尽?
“:原来有的人看似就在身边,却永远够不到啊!”
“:哪怕够到了,也无能为力呀!”
苏花的手僵在空中,不停的颤抖,那目中的绝望就像利刺扎得他心痛。
凌生走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她的手缓缓垂落,她的身体一点点软化,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雨还在,打在油纸伞上不断发出声响,没有变小,也没有变大。
很闹,又很静。
“:谢谢。”
“:不用客气。”
凌生松开手臂,苏花笑了笑,“喂,伞给我,我自己回去。”
“:哦,给。”
她慢慢消失在眼前,可凌生没有离去,只是望着那处长街说不出的惆怅,亲手将她推走,她会伤透了心吧!
刚才那绝望的眼神,令他已经如何都忘不掉她。
然而爱就是这般自私,一颗心只能装下一个人呀!
这是凌生早就打算斩断的一桩情缘,可当真斩断后,心里又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来。一步步返回执事府,直到坐在执事大堂上,心中还是一片浑噩。
许久,执事大堂传来一声喃喃自语。
“:有的人喂的一声闯进来,又喂的一声走了,看似什么都没留下,可她已经留下了呀!”
声不大,在风声雨声里就此淡去,随着这声感慨凌生反而清明了过来。情之一事最是烦扰,他不愿再为此空耗时间,当即拿出乾坤塔沉思。
离开芒山,那个之前萌生的念头也该付之行动了,毕竟万山门的众人还一直被关在里面,可一直关着并不是什么解决之道。然而人心难测啊,凌生不敢确认他们是否真的悔悟,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对人心的揣度实在没有把握,故而握着乾坤塔在不断思索如何放出他们的同时,还能给他们套上一个绳索,使他们出去后不敢肆意妄为。
等等……
乾坤塔里面似乎没有食物!!!
凌生一惊,嗖的一声进入乾坤塔。
塔顶依旧是如硕大蜂巢般寄居的三尾噬灵虫,四周则散乱着千奇百状的物什,至于万山门众人却紧紧缩在一方角落,面色苍白,嘴唇打颤。
仔细向人堆看去,还好还好,都是活的,没见死人,不由长舒一口气。
虽说这些人作恶多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这些人若是真的死了,那就是因他而死,还是被活活饿死的,那他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比他们还不如。
“:前辈,我饿!”
“:前辈,求求您给我们一点食物吧!”
“:前辈,求求您放我们出去吧!”
“:前辈,只要您放我出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前辈,你就当我是个臭屁,把我放了,放了!”
……
万山门众人看见凌生,登时连滚带爬就围了过来,抱着凌生的腿在痛哭流涕的忏悔,尤其以胡长远最为夸张。
“:诸位,想出去不是不行,但你们需要诚心悔过,发誓从此以后不可妄生杀心。”
“:前辈,没问题,我从此以后绝不杀人,绝不杀人。”
“:前辈,我这就立誓。”
“:前辈,我以如吾的名义立誓,此生绝不再杀一人。”
……
众人一阵争先恐后的表态,凌生满意的点点头,不禁再望向那处角落,却发现有几人一动不动,忙问道“:他们怎么回事,还不知悔改吗?”
万山门众人闻声望去,就听有人长叹一声,“:唉……前辈,他们那是饿的,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生心虚道“:还没饿死?”
“:还没,估计也撑不过今晚了,都是些纳灵境的弟子,死的也差不多了,您要是想给他们个痛快,我这就替您解决了。”
凌生扭头看向他,脸色骤冷,“: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喜,还以为讨得了凌生的欢心,赶紧道“:前辈,我叫北赫清。”
“:很好,你毫无悔过之心,那么你不用出去了。”
匍匐在凌生脚下的北赫清脸上先是大喜,继而一懵,直到片刻之后脸上已再无血色,只是开始不住磕头,“:前辈,我错了,他们是我的同门,我怎么能杀他们……前辈,我错了,真的知错了,您就放我出去吧!”
凌生没有理会北赫清的悲惨神态,当然相较于他之前的忏悔,此时做戏的成分只怕少了许多,但为恶之人就该想过报应,对于仍旧无心悔改的人,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结果。
“:我不是天道,也不懂世间万物该如何共存,但在这塔里,我就是秩序,任何试图挑衅我秩序的人,结果只有一个,终身幽禁。”
凌生抬步向那处角落走去,那些抱着他腿的万山门众人赶紧松开手,让开路,唯恐拂逆凌生的意志,成为下一个北赫清。
他们怕了。
凌生想,这群十恶不赦的人也有怕的时候呀!
怕,那就意味着不敢肆意妄为。
很好,他心血来潮的恶人改造计划看来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从未想过替天行道,可不经意做出时,他觉得有些上瘾了。
站在光明的制高点,扼杀黑暗结出的恶果,这就是行使天道的感觉。
俯视众生,唯我独明。
凌生鬼使神差的想仰头看一眼那天,然而乾坤塔内没有天,只有满眼蜂巢般蠕动的黑与红。
是的,它们在蠕动,不停地蠕动,就像有个道人正在用剑不断搅动空中燃烧的符纸,也搅动了凌生的那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