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花梨眼眶含着泪,一边捧着女孩儿的手,看着大夫小心翼翼的给花凛处理伤口,一边轻声问道,“花凛,你疼不疼?”
她们年纪相仿,自己从来都是小嗑小碰都会疼得眼泪直掉,可花凛来了这么久,她却从没有看过她掉一滴眼泪,更没有听过她说一个疼字。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花意适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脱口而出道,“那就不要做出让我们担心的事来!”
向来不曾对花凛有过半句重话的花意适,这语气里竟是满满的怒气。连女儿花梨都吃惊的抬头望着他,怨道,“爹,你是怎么了?花凛受了伤你不关心她,怎么还责备起她来!”
“你懂什么!”
“是,我是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花凛受了伤,你不应该还来责备她!”
“你给我闭嘴!”
花梨几时被父亲这么吼过,就是重话都没被说过一句,向来是花意适宝贝一样宠着,今天却莫名被父亲一顿训斥,哪里顾得上细想,顿时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嚎啕大哭道,“你不高兴,冲我发什么火?我说错了吗?学武那么辛苦,花凛本来身体就不好,你们还让她去跟阑先生学,你看看她这几年吃的苦,还不够吗?!她本来就可怜,来到我们家,为什么就不能多疼爱她一点!”
“学武是我自愿的。”
“再自愿,只要爹张口,谁还敢让你学?!他们不心疼你,花凛你自己也不心疼自己吗?!到这时候还帮着他们说话!”小姑娘又是生气又是委屈,说起话来也口无遮拦,可即便是这样的无心之过,却仍然刺伤了花意适,惹得花意适喝道,“出去,现在立刻给我回房面壁思过去!”
花意适没有吼,可花梨却有些怕了,本来还想用眼泪来让父亲服软,想不到自己倒先没了底气。只得将所有委屈生生咽回去,可怜兮兮的望了花意适片刻,发现父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出安慰,起身便跑出了门外,花意适怔怔坐在床边,没有追出去,耳边虽全是花梨那爹不疼娘不爱的伤心哭声,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眼前还是花凛空手握住剑身刺向程傲的那一幕。
花凛那时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就跟一匹孤独的小狼一样,冷漠无情,对对方也是对自己。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清这个孩子,他不知道这孩子在来到花府之前是不是已然如此,可这三年,他心中有愧,竟从不敢去正视孩子的眼神。她虽唤他一声父亲大人,可哪一位父亲会像他这样?他害怕跟这孩子接触,因为看见这孩子就好像看见了自己正在犯下的罪孽,他只能不断的用各种物质条件去弥补她,可她偏偏要得不多。
现在,别说眼神,连这孩子他都不敢再正眼一瞧。他强迫自己去碰碰她,可他在床边坐了半天,竟都没有办法做到。
耳边虽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可他知道,她没有睡。听丫鬟们说,这孩子少有安睡的时候,加之习武之人的警惕性,即便睡着也是浅眠。花意适觉得心中有太多情绪却又无话可说。可关门之际,却清楚听到房中传来孩子的声音。
“父亲大人不必过于自责,这都是我份内之事。”
她知道,对方已经听见了,如此,方觉轻松,她不愿意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手心虽疼,到底抵挡不了疲惫袭来,竟陷入从没有过的安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受伤的地方突然剧烈一疼,一瞬间,她完好的右手下意识的挥了出去,那凌冽的刀锋划出的寒光在距离对方不足两寸的地方停住,她睁圆了双目,惊恐道,“离王殿下?!”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与此同时,比方才更为剧烈的疼痛自手心清晰无比的传来,她苍白的小脸几乎皱成了一团,原本包裹在手心的白色纱布已经变了颜色,听得他问,“现在连我也要杀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清凉如水,却格外显得寒冷。
花凛的手微微发抖,连嗓音也控制不住,“奴婢无心之过,请离王殿下赎罪!”
轩辕昂伸手去捧起她的脸,摸到她额角密密的细汗,手上的劲道却不曾半分松动。
“疼吗?”他问,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
她紧咬着下唇,虽有万般不愿,到底还是点了头,在他面前她向来不敢有半分隐瞒。可她不敢去看他,她能听出来他隐含的怒气,他一定是因为她落败而生气了。
“那为什么还要空手握剑?”
“我想赢。”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可心里却全是愧疚,因为她似乎辜负了他的期望。
“为什么?”
“因为离王殿下想要我赢。”她坚定的望着他,着急的想要表明自己的忠心。一瞬间,花凛似看到了他脸上神色微动,可到底发现只是嘲讽的微笑。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只要没有生她的气,比什么都好。
“我何时要你赢过程傲?”
花凛心中微颤,她向来稳重,也不免有些惊讶,“国主让我与程傲比试,不就是想我打败他吗?”
他笑起来,终于松了劲道,却并没有放手,而是去解花凛的伤带,一边反问,“凭你也是程傲的对手?”
花凛垂下眼睑,在他心中,她果然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输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为自己辩驳。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本不该多言,她向来也不爱与人争辩,何况对方是主子,还轮不到她说话。她深知轩辕昂的脾性,他的骄傲容不得任何人的挑战和质疑。
“比枪法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别忘了你的伤!”轩辕昂提醒道,并没有要追究她逾越的打算。
花凛不再言语,她找不到话来反驳。轩辕昂说得没错,在她丢掉长枪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输了,若是真正的战场,她早就倒在对方的长枪之下,哪儿还来得机会为自己再争取一次。何况这争取来的胜利也是兵行险棋,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正经算起来,她才是输得一塌糊涂的那个。
轩辕昂看着她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向来冷漠的心里竟泛起一丝不忍。这孩子,实在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争强好胜,不过是想求得别人认可的一眼。可那又如何,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殿下放心,花凛一定会更加努力,将来定不负殿下的期望!”稚气未脱的脸上,眼里却藏了太多的沧桑与沉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轩辕昂别过眼,突然觉得讽刺,若是当年先皇听到这样的话,是否也是今日自己这般心情。
花凛见他神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忐忑不安的望着他,却听他突然说道,“这纱布得换了,你自己重新上药吧。”
说完就松开手,将袖里的药放在床边,起身便走。
花凛怔怔的望着他留下的小瓶,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这些年,他从来如此,每一次都来得突然也走得突然,从不在人前与她有过多的交集。他对她算不上好,甚至比旁人还要来得严苛,可她怕他敬他却从没有怨过他,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是她自己想要变得强大,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被人需要,只要她还有用,就不会再被人抛弃。成为离王殿下的需要,一开始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可是经过这几年,一切仿佛都成了一种习惯。她的惊恐不增反减,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握紧手中的武器,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是今天,她输了,输得很惨。她不知道轩辕昂从此会怎么看她,可她想,他始终还不至于会抛弃自己,只要她还认认真真的当好这个花家大小姐,那么他总是会需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