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这一路上,木梳都在想,散豆豆一个小闺女,能赏我啥?
他问驭车的斗罗,“你说,一个小闺女说她要赏你,能赏你啥呢?”斗罗摇摇头,不知所以。
他又在心里问姥爷,姥爷也不知道。
姥爷说,“你说的是散豆豆吧?”
木梳说,“你别管说谁,你就说能赏我啥吧?”
姥爷停了好长时间,说,“赏?赏什么呢?她有什么可赏的?”
就是姥爷这样的人,都想不出来,别人,就没指兴了。可是,木梳又问起离自己不远的雅格,他说,“雅格,要是有个女孩子说她要赏你,你能不能想到她将赏你什么?”
雅格从坐垫上站起来,“嘎”地叫了一声,木梳兴奋地对斗罗说,“哎,它知道!你先把车停一停,听雅格怎么说?”
斗罗叫住了马,停下了车。
“说,能送你什么?”木梳催着雅格。
车停稳了,雅格不必膀子一张一张地抖了,它挺起身,“嘎嘎”地大叫,真像述说什么似的,惹得木梳和斗罗“咯咯”大笑。
到了房场工地,木梳索性就把从镇上拿回的薪米给了干儿,说,“今儿的薪米,你都拿回去吧,我家里,还有半袋子,把那些给虎头足够了。”
干儿慌忙四下里撒眸,恐怕有人在旁边看到、听到似的。她赶紧把那半袋子米,拎到房场里,小脸惊吓得煞白,就像偷人或者是失血过多。
干儿向驭人斗罗那边使眼色,意思说,不是有个驭人吗?你的话怎么说得这么直白?
木梳说,“没事呀,驭人是我的人,他又不在咱这边,他知道了怕啥的?”
驭人向这边笑笑,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工头哈萨苏回来了,他就招呼人工们都回来吃饭。
木梳端起饭碗,就想起早上的那顿饭,想到那顿饭,面前的饭就没法下咽了。无怪人说,“吃馋了,呆懒了”。没吃过那么香的饭,就无法比较当下这顿饭。但那也要强噎下去,要不,半夜会饿醒的。他有过那个时候,那种情形,形成过记忆。
木梳很快就吃完了,别人还去盛第二碗、第三碗,连干儿也还是虎虎地吃着。木梳想顺道走到干儿的身旁,悄声嘱咐一下她,让她晚上等着他,今天粮多,他得送她,要不,恐怕她拿不动。可是,看她蹲在一堆人里吃饭,而且是他家相反的方向,就只好作罢。
木梳回到家,在洞口,雅格在水里“嘎嘎”叫着,迎接着他。
刚才,木梳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雅格飞回了家,它不放心它洞里岩壁上的窝,看过了,没人动,它才放下了心。它又飞下来,跩跩地来到姥爷躺的平台旁,用它那扁平的喙,触动几下姥爷,“嘎嘎”地叫了两声。
姥爷无动于衷,还是那么直直地躺着,下巴上的那撮白胡子,像一面小旗,在微风中“呼了儿呼了儿”地飘动着……
木梳进了洞里,把昨天剩下的半袋子米拿起来,就要往出走,雅格截住他的去路,“嘎嘎嘎”地大叫。
木梳想起来了,雅格这是要它吃的米,就把手里的米袋子放下了,从里边抓了两把米,撒在地上。
按理说,雅格应该去一“铲”一“铲”地撮着吃米,可是,它仍旧抻着脖子,看着木梳的手。
“还要?”木梳说,“你可不能吃得太多,吃太多,你就飞不动了。”
可是,雅格还是不让呛,仍旧抻着脖子,看着木梳。
木梳醒悟过来,“啊,你是让我把明天早上的米,都给你一遭带出来?好好好,这样也好,在家吃饱了,就不用跟着我了,你说说,我那么大个官,你跟着我,算咋回事?你要是只鹰啥的,还行,我也跟着威武,可你是个凫……”
听到这里,雅格“嘎嘎”地叫起来,像大声的抗议。
“好了好了,凫,也能使人威武。”木梳一边说,一边又从米袋子里,掏出两把米来,撒在了地上,雅格才去撮米吃。
木梳笑了,他指点着雅格说,“家伙的,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
说完,木梳就拿起米袋子,坐上独木船,划出洞外。
……从虎头家出来,木梳手里拿着个空布袋子,直接去了房场,看到房场空空的,人已经都走干净了。他往干儿家的方向看看,夜色沉迷,哪里还能看到什么人?追出两步,想一想,又停下了。
这时,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雅格落了下来,“嘎嘎”叫了两声,翻转身,就跩跩地往干儿家的方向走去。
木梳叹了一口气,说,“雅格,你回来吧,咱们追不着了,这么咱,她早到家了。”
可是,雅格大叫,回头回脑地引导着木梳往前走。
实际上,木梳又走出了两步,想一想,他又停下了,对雅格说,“你的好意我领了,雅格,咱追不上了,回去吧。
雅格还是不让呛,“嘎嘎”大叫着。
木梳俯身把雅格抱了起来。
雅格在木梳手里挣扎着、大叫着,木梳就是不放松。他哪里知道,雅格真是把他往干儿那里领。实际上,干儿没走远,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树的后边,她心下数着,木梳再走几步,她就站出来,可是,木梳就是没走出那几步。
——人世间,有许多这类的事,有的时候,多走几步,事情就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来到洞门口,雅格还在“嘎嘎”的大叫,木梳把它放在地上,它叫着,跩跩地往房场方向、也是干儿家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叫,回头回脑地看着木梳,看木梳不动,它都急的直蹉蹉脚,直到木梳坐进了独木船,它才转过身来,展开了翅膀,呼扇的可哪儿都是灰,以泄胸中的私愤!
木梳进洞不久,雅格也进来了,它进洞不上岸,在水里,抻着脖子“嘎嘎”地叫着,还希望木梳能幡然而悟,和它一起去追干儿。可是,木梳哪里知道它的这个意思?
无法交流,就没法不有沟通的障碍。
木梳说,“你这是咋地啦?”
“让你去追干儿。”姥爷说。
木梳扭头看了看姥爷,说,“人家都到家了,我还上哪去追呀?”
姥爷不说话了。
实际上,姥爷还是躺着,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里喃喃地说着。以往,姥爷多半是在这种状态下和木梳对话,木梳习以为常。
“姥爷,”木梳说,“我今天把斯塔利的两根手指削下来了,你能不能把它给接上?”
“嘁!谁有那个本事?”姥爷说,“恐怕是扁鹊在世,也是枉然。”
木梳看了姥爷一眼,“你不说你能‘柳枝接骨吗’?两下的道理不是一样的吗?你也用柳枝给他接一接呗?”
“我啥时候说我会了的?”姥爷说,“我说有的道士会。”
“那个道士在哪里?”木梳问。
“是游方道人啊,”姥爷说,“他居无定所,听说是从中原而来。再说,我看他治断骨,都是折在皮肉里,他把骨头接上茬儿,用柳条上下绑上,起个固定不动的作用,不是柳条就长在骨头上。像斯塔利这样的,你一刀就把他的手指削下来了,就是扁鹊来了,也无济于事啊。”
木梳一眼一眼地看着姥爷,心里想着,莫非我削斯塔利手指的时候,姥爷看到了?就问,“姥爷,当时你知道?”
姥爷说,“我不知道。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木梳笑了,说,“你可拉倒吧,姥爷,还和我玩儿哩盖愣(用不着的)?我干啥你不知道?动不动就在我耳边说话,不是你又是谁?”
姥爷说,“真的,我有我的事,哪能总跟着你?这几天我跟着,是怕那个齐鲁苏海欺负你,有的时候,就代你说几句话,这个路子是你蹚出来的,今后,还是靠你来维持,姥爷不能越俎代庖。正赶上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才能帮上你。”
啊,是这样的话,那还好些,要是姥爷须臾不离,那多闹心?
“姥爷,我问你个事,”木梳说,“饭堂的那个小丫头散豆豆,她说明天要赏我,她赏我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