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明芝,煎服七日,七孔洞明。”
看不出左右不分到底心里思索几何,只听得到他随口一句《灵枢》里面的记载。不知本就是事实如此,还是一种婉言的拒客。
独孤品也不多做停留,本就坐如针毡他赶紧的出门,回院子里练了一个小时的剑才平息了下来。
一桌吃饭的四个人,三个人都心思复杂,只有君汶毫不知情,笑着说着左右不分和独孤品的笑话,一会儿,又转身为绮梦夹菜,忙不迭的。
大约是怜惜她如此努力吧,二人虽然已经非同往日,倒也还答应两句,说她做菜的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终于不像毒药了。
独孤品口头上虽然笑着应声,心里总是难以纾解的,倒不是怨恨君汶,只是恼怒自己。哪里知道只有胜利者才能表现出大度,为自己的旗开得胜锦上添花。失败者忙着应付越走越窄的未来,想要保留一丝的自尊,哪顾得上这许多,所以,世人又觉得这纠缠不休的失败者更加面目可憎了。
“君汶,明日便把那七叶明芝拿来入药吧,绮梦姑娘的眼睛要早些治好才是。长久呆在这谷里不是办法。”
左右不分也不说明是谁长久呆在谷里,像是大义凛然的说一群人应该去解缙云庄的围,又好像是在赶独孤品和绮梦离开。
人和人相处就是这样,像一面镜子。你看着这一面晶莹剔透的玻璃,他却只看得到剧毒无比的水银。独孤品不过是恍惚中掠过一眼水银,就再也忘不掉了,即使玻璃依旧晶莹剔透,却总是会想起来背后是水银,让人遍体生寒。
这样的感觉让他生出了寒意来,这个世界上有爱情,这不假,但是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是爱过。爱过了,便是不爱了。
这一群人在各怀心事,谷外却也聚集了两拨人马。拜月教一击未中,灵州之后卷土从来是必然的事情。加之启天不过是个幌子,七曜楼里又哪里是善罢甘休之辈,鹰儿来狙杀独孤品也是正途。只是,本就不和的鹰儿和绮梦相遇在这多事之秋,谁又知道是怎样的故事。
祁月是一路追寻着过来的,本是乐得清闲见七曜楼和独孤品一行人斗得欢乐,可怎想到七曜楼楼主荧惑竟然派出来这么个不成器的货色,一路尾随,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看来虽然怕脏了手还是得亲自动手。
药王谷居于山脚,易守难攻,加之外边的巨石阵更是无人引导难寻其道。祁月虽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攻破的法门,可是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何止一种,有什么能比扭曲人的欲望摧毁这些卫道士那层虚假的外衣更能让人愉悦的呢?
锦熙四年,春分,沉云夺日,国师曰:大凶将至,献三牲五谷祭天,求平天怒。
春分那日,早春的桃花已经是大开了,绮梦连服了两日的七叶明芝,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眼睛也没有恢复清明,可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怎生的,偏偏就觉得大好了来。
既然是难得的好天气好景致,就跟下雨啦收衣服,天晴了晒被子一样,四个人取了酒具到院子里煮酒,君汶甚至细心的为绮梦准备好了银针,扫了梅蕊上的露珠来烹茶。
陆羽的《茶经》说,泉水第一,井水次之,河水第三。这要诀便是活水,洁净。所以烹茶者沐浴,濯手,徐而为之,方能出好茶。若说是西湖龙井,当然要配虎跑泉的水,可却不若这早春明前的银针,配上瓦罐封存的朝露,不说这雅趣,就只说味甘,水洌,回味悠长,纯而不涩,皆是不能比的。
四人中,这男人煮酒,点缀着秋天腌制的青梅,女人品茗闲话,偷得浮生半日闲。点点碎金像流光洒在眉宇间个个仿若羽化将要而去。虽然是相谈甚欢,可是无曲便是一大憾事,何况身边这两位便是双喜城双姝。放着这么两个人在这儿,还吼着无聊,这不是跟你守着满仓的陈粟还饿死一样,不要回答我女人是魔鬼,谷仓里放了毒鼠强。
“有酒有茶,却没有丝竹真是可惜了。”独孤品面颊微红,拈起杯子喟叹。
“来我药王谷,吃我的喝我的,居然还挑剔什么没有丝竹为乐,看样子我是该把你丢出谷去。”
“可不要丢到谷外啊,该丢到巨石阵,困他个三天三夜,饿他个三天三夜,到时给他窝头粗茶也当得山珍海味。”
君汶接过左右不分的话头调笑独孤品。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被丢出去也甘愿了。”
独孤品本就是性格大大咧咧,又是微醺的醉话,自然不会有人去深究谁丢他出去,谁是他的那朵牡丹花。
“这么说来,到时药王谷待客不周了。早前听闻君汶姑娘善奏琴,当日未能够讨教一二,你便被左右谷主带回来金屋藏娇了,今天若是不嫌弃,便清歌一曲为和吧。”
“绮梦姑娘说笑了,君汶的不过是细枝末技,不敢露丑。”
“说什么露丑那也是在外人面前,我们又不是,我们是……”
左右不分正了正身形,等着看一口胡话的独孤品还能说出怎样的混账话来,可是他那为出口的“内人”两个字到舌尖转了转,最终还是咽下去了,好歹为他留了两分面子。可是,这一闪神间,大家都知道独孤品将要说出来的是什么,都忍不住笑起来,把往日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丢到了一旁。
不说身前身后事,在那么多的不快之中,至少这一刻是快乐的,足够已。
“那我就抚一曲聊胜于无吧。”
君汶起身抱来了她的大圣遗音,往金兽里加了两片奇鲮香木,轻轻的着起调子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袅袅的青烟,伴着清浅的歌声,恍惚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除了大圣遗音轻灵渺远的声音,渐渐的有笛声隐约响起来。似乎是谷外,又好似无处不在,细细密密的像针眼扎在人的心头,像水蛭一样钻入心里。陪着朦朦胧胧的奇鲮香木的烟气,心神日渐恍惚起来,君汶渐渐停下了抚琴,没了大圣遗音的琴声相抗衡,四个人很快沉入到自己的幻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