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方统带着楚思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四处寻找着心仪的早餐店的时候,从街对面迎面走来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
在这个队伍里,高矮胖瘦,年纪大的年纪轻的都有,边走边聊着天,互相有说有笑着向他们走来。
方统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了下这群人。
队伍前头走得快点的几个年轻人,都穿着牛仔裤,裤子的膝盖上和腿上,随机磨出几个洞来,洞的附近还不时翘出几根白色的线头,蓝色的布料早已被洗的褪色发白,陈旧而且粗糙。
前面年轻人里头,上身有的穿着一件白色弹力背心,有的穿着穿着体恤,上面不约而同地沾着很多不同颜色的颜料,有两个干脆连衣服都没穿上,把衣服往自己肩上一甩,光着膀子叼着香烟沿着人行道走了过来。
队伍里面年纪大点的人,身子看起来都有些驼背,头发油油腻腻,不少人耳边还夹着根香烟,大热天还套着件夹克,脖子上挂条毛巾,却早已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了,有的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一帮人走在路上,一路扯着嗓子,操着一口方言,聊的很是热络,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目光,也不以为意。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到了方统前面二十来米的地方,然后缓缓停了下来,队伍里的人各自散开散了开来,将一家小餐馆围在了中间。
小家伙皱着小脸,有些害怕地仰着小脸对方统问道:“大叔,他们是在干什么呀?”
“放心,应该没什么事的。”方统淡定地回答道。
方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脸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安抚她一下,带着小家伙,方统走到一旁的屋檐下,看着前面这么多人将这个小店围在中间,心里也有些担心,偷偷掏出兜里的老式诺基亚,用手按下“110”三个键,大拇指按在键盘上,一旦有什么意外情况,立马准备按下拨号键报警。
小店店门打开,一个带着白色帽子,口罩,穿着一条白色围裙的女人推开小店玻璃门,看着这群人一点也没有发怵,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满脸风霜的脸孔,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单手叉腰大声问道:“怎么回事儿?这么多人围着我这小馆子,我怎么做生意啊?有谁主事儿的,给老娘出来说个话!”
队伍前面的年轻人瞅了瞅后面的老人,老人互相看了看,微微后退了一些,露出了队伍中央一个身材虽然有些矮小,样貌普通,但是看起来很是孔武有力,非常精壮的汉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嘿嘿憨笑地搓了搓手,有点尴尬地说道:“哈哈,贾,贾大姐啊,是我,福禄。”
这个身材不高,又不太擅长言辞的精壮汉子,叫王福禄,不是航城的人,只是个小包工头,原先也是跟过别的队伍做活计,后来老乡多了,又被几个老板坑了几次,几个朋友合计了一下,干脆就自己开了个小建筑公司出来单干,也省得后来的老乡被人骗。
队伍里跟着的这几十号人,都是他的老乡,也是他手头上全部的工人,今天他一大早,把这么多人给带到这个小店,是为了完成他的一个心愿。
……
去年冬天,是王福禄生命中最最寒冷而漫长的冬天了。
他和几十个工友住在五十块钱一个月的集装箱里,铁皮的壳子抗不过寒冷的风雪,队伍里几个带头的老人聚在一起,在集装箱里缩成一团,中间堆满了一地已经抽的干干净净的烟屁股,整个屋子烟气缭绕的。
王福禄手机攥着个山寨手机,放在耳朵边,满怀希望地等着老板电话,手机里却传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嘟嘟”声,直到最后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没有应答,请稍候再拨……”
王福禄沉默着将手机挂断,一旁的老乡刘贵赶紧问道:“怎么样,接了吗?”
“还用问,肯定没人接!”一旁坐着的孙辉狠狠问候了一句老板的全家十八代祖宗,将手里的最后一根烟抽尽了,丢在地板上。
王福禄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幽光照在他惨淡的脸上,上面只有今天五十二个电话记录在提醒他一个残酷的现实,今年大家伙的工钱,连一分都没有拿到。
身旁的刘贵他们也是面色惨淡,白白干了一年,如今却连回乡的路费都凑不出来。
王福禄只觉得胸口发闷,狠狠咳嗽了几声,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集装箱里。
不知过了多久,王福禄缓缓醒来,耳边传来了工友们关切的声音。
“老王?”
“老王?”
“老王醒了,醒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啊?”
“王哥这事儿真不怪你,我们都懂,真的。”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对,没错,大不了年就在这儿过了,我们大家都没意见,对吧?”
“就是,我其实也挺烦我老婆的,每年回去一天到晚就念叨钱,钱,钱!”
“我那孩子不省心,回去还不得抽他,不回去也省得生气。”
“我还烦我妈,老给我相对象……”
王福禄缓缓从床上做起身,孙辉递了杯水过去,王福禄喝了一口,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哽咽道:“我真是,对不起大家啊,真是对不起。”
“拉倒吧,你老王做事儿我们大家都服的,村里面哪家哪户没受过你的帮助,这事儿不怪你,都是那混蛋老板的错。”
“没错!”
“就是!”
“老王你先休息,少说点话,我们这么多人刚刚也商量过了,”刘贵说道,“今年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里过年。”
孙辉点点头说道:“老王啊,你好好休息,我们凑了凑,这钱啊,不回去就在这里,应该够用的,到时候退四个集装箱,又省三百块钱,大家挤一挤,冬天还暖和。”
王福禄点点头,缓缓躺回床上,只是这些安慰,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让他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