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雕花大床,方顶上刻着花开富贵的图案,锦被上的金丝勾花绘出的双雀图栩栩如生。床脚边立着一盏盘形高柱莲花灯,红色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滴滴蜡油犹如时钟的摆针,一下下地,虽无声却犹自击在孟衡的心上。
李太医戌时三刻来到文睿王府,替孟衡诊了脉,开了方子便离去了。元商却是自离开后没有再来西厢,独留下侍女苒翠伺候在孟衡身边。苒翠年纪不过二八,入府却足有六年,人也算乖巧懂事。之前,苒翠在元商居住的闲云苑当值,做的虽是外院的活计,却也是样样俱到。故此,庚叔才唤了她来伺候这身份尚不明朗的姑娘。
苒翠也不敢怠慢,收拾屋子,抓药、煎药、喂药,一番折腾下来已近亥时。小丫头到底是年纪轻,见孟衡一直未醒,困意又上了头,便抱着被子在房间睡着了。
孟衡醒来时,正听得外面传来更声,再瞧见身边这些物什,瞬间睡意全无。她睁着眼躺了会儿,只觉心情越发烦闷。于是,悄悄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一双锦面雀头履被端端正正地摆在榻上,孟衡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奇装异服”不知何时已被换上了端庄的白色深衣。
孟衡穿好鞋履,抬头便看到床头的木施上面静静地搭着一玉兰如意云烟锦裙和一面妃色软银白裘斗篷。她也无心去拾掇,只随手取了斗篷,然后轻声出了门。
大雪之后的第一个十五,月光茂盛地生长在天地间,红墙青瓦、楼台水榭、枝丫花影相互映照,描绘出一幅光与影的极致画卷。月景虽美,孟衡却无心去欣赏,她依然疑惑,依然不解。
或许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客厅的地毯上睡了沉沉的一觉。可是,这真的是梦吗?从屋顶坠落时的疼痛,以及眼前这斑斓的一切,全然没有半点梦的征兆。
孟衡迷迷糊糊地想着,林立的高楼、闪亮的霓虹与眼前古朴的一切相互交织着,搅得她脑袋昏沉。就这样,她在月光下一人独自走出院子,然后沿着青石小阶向东行去,穿过长长的游廊,直到眼前出现一汪湖水。
孟衡站在湖边,低头便瞧见月光照射下,她的影子投射其中。如果真是梦,她还会如这般站在湖边注视自己的影子吗?孟衡不知,她蹲下身子,掬起一把湖水。湖水寒冷刺骨,扑在脸上让她瞬觉清醒。
孟衡一边心里祈祷着,一边慢慢睁开眼睛。可是,她微抬起头并没有瞧见自家客厅的壁画,倒是猝不及防地看到对面阁楼上站着一个男人。孟衡猛然心惊,未想脚下一滑,竟是仰面掉进了湖中。
那个男人正是元商。他不过是处理事情觉得有些疲累了,于是推开窗想要休息会儿。却未料到如此深夜也有人同他一样未眠。那女子换上了规规矩矩的衣服,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端庄,元商如是想着。不知她在想什么,孤零零地走在偌大的院落里,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走失的孩童。元商不知自己为何会像一个偷窥者一样,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或许是想从她的举动中探求她的身份和动机?
是了,这很好地解释了他的行为。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然后不慎掉入湖中,元商却毫无反应。他就这般默默地看着她在水中挣扎。
原来她不会水。当然也不排除她假装不会水的可能。那么他就来试试她到底能撑多久。
“公子。”夜听到院中的动静也被惊醒了,早已第一时间赶到了元商身边。夜本以为是刺客,却在月色下看清挣扎的正是自家公子今日带回的女子。
“无事,我们且看看。”元商仍旧凝视着湖面,看着水花由大变小,最后消弭不见。
屋内刻漏的声音好想突然被放大了,一下一下地,在两人的耳畔响起。
“夜,去把她救上来。然后带她去汤池。”不知过去多久,就在夜怀疑那女子就要魂断今晚的时候,元商如是说道。
“是。”夜答道,然后脚下一点,翻身越过窗,朝湖面掠去。
“姑娘,你先在这儿洗洗吧。”夜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浑身湿漉漉地孟衡不知所措。面前的池子冒着热气,倒是和她以前泡过的温泉有几分相似。
“阿嚏——”身体袭过一阵寒意,孟衡才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得感冒了。
孟衡左右盼了盼,确定没有人之后,赶紧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下来。然后赶紧将整个身子泡进池中。
当热的池水包裹她整个身子的时候,孟衡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方才在湖中溺水时的痛苦和绝望也渐渐离她远去。虽然如此,但是她却不敢忘,因为那切身的感受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确不是梦。那么解释只有一个,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和她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衣裳,我给你放这儿了。”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
孟衡一惊,下意识地抱臂,将自己缩成一团。
“放心,我从不强人所难。”元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原本他想要再次试探,却在看到孟衡眸子里带着的警惕和微怒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人下意识时眼睛里的情绪是最难隐藏的。
孟衡不知道他心中的曲折,只是见他手中当真抱着衣裳,面上也坦荡得很。再想起方才在他面前落水,也亏得他手下的人,自己才免于一难,心防也就卸去了大半。可终究是男女有别,孟衡想到自己身上未着半缕,脸面抹不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你慢慢洗,我先出去了。”元商和女子打过不少交道,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窘迫,于是先开了口。说完也真不作停留,出了屋子。
孟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中一暖。尽管他的行为让她捉摸不透,尽管他们的初见那样荒唐不堪,但是他也算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的人,这一点就足以给现在的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