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龛里的观音菩萨慈眉善目,一手持无畏印,一手持与愿印。香火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萦绕着整个佛龛。苍衣女子跪在佛龛前的拜垫上,一头青丝长及腰间,从侧面可以看到她双眼轻阖着,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不知过了过久,许是一个时辰左右。女子轻叹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伸手拿起了放在拜垫前面的一个红漆木盒子。那盒子不过三寸见方大小,除了八角上雕刻着简单的回纹外再无其他装饰。
“真是造孽啊——”女子的声音宁静幽深,不知能否抵达诸佛的耳畔。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女子站起身来,将木盒藏在袖中。打开门,就见四人站在院中,前面两人皆笑着,后面两兄弟的表情却是多年如一。
“来了啊,进屋吧。”乐长贞说完,目光在孟衡身上停留了一瞬,但是很快她就转身进了屋。
四人也跟在她身后先后进了屋子。夜走在最后,他方踏进屋内,就转身将门阖上了。
乐长贞提起茶壶,沏了四杯茶放在桌上,对四人道:“都坐吧。”
昼夜两兄弟站在元商身后,听了乐长贞的话不进反退,道:“夫人,我们站着就好。”
昼夜两兄弟与元湛、元商年纪相仿,四人自小都在乐长贞跟前长大,在乐长贞眼里,他们也如自己的孩子一般。不过这两兄弟满了十岁后,似乎一下子就通了人情世故,在她面前倒是拘束了起来。
乐长贞看那两孩子都倔得很,只得笑着说:“好了,你们两个大了一岁,倒是越发不听我这老人家的话了。”
昼听了这话,也卸去了脸上的面具,大咧咧地笑了起来。就连一向稳重的夜脸上也不复原本的一成不变,微微上扬的嘴角或许已经到了最大的弧度。
“少丞和这位——”乐长贞眼风扫过孟衡,嘴上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甚至连儿子未婚妻的名字还不知道。
“母亲,这位是孟衡姑娘。”元商说完,又偏头朝孟衡道:“阿衡,这位是我的母亲。”
这算是孟衡与未来婆婆的正式会面了,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孟衡怯怯地,不太敢看元商的母亲,身子也不觉朝左手边的元商靠了靠。元商自是察觉出了,他自桌底伸手握住了她正紧抓着裙角的手。
乐长贞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倒觉十分欣慰。可怜她的儿子此生在王亲贵族家,这些年怕是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如今眼前这个女子看上去倒是乖巧本分,若是能好好陪在元商身边,她这做母亲的倒也安心些。
乐长贞思及此,看孟衡的目光越发柔和慈善,她将桌上的八角盘推到她面前说道:“孟姑娘,不用拘束。来,我准备了些瓜果点心,你看看喜欢吃什么,拿着吃。”
孟衡得了元商的安慰,又听了乐长贞这般体贴的话,心中的紧张散得所剩无几了。她从盘中拿了一块茯苓糕,笑着朝乐长贞道谢:“谢谢伯母。”
乐长贞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的元商却抱怨了起来,说:“母亲,你眼里就只剩你儿媳妇儿了,我可是要吃醋了。”
乐长贞听他这般说,初是有些惊讶的。自从元湛死后,她狠心抛下元商搬到这净月庵长住。元商也因元湛的死受了很大的打击,她们两母子再无往日温馨戏闹的时光了。元商方才那句玩笑话却让她恍惚间有了回到从前的错觉。
但是很快,乐长贞眼里的惊讶没有了,依旧是淡淡无波澜的笑,说道:“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我怎么放心让你照顾我儿媳妇儿?”
“这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阿衡的。”元商敛去了脸上的玩笑之色,看上去倒是颇为认真。
一直默默吃糕点的孟衡舔了舔唇道:“我也会好好照顾少丞的。”
乐长贞颇为意外,未曾想孟衡看过去寡言,说出的话倒是让人不觉就相信了。她笑着从盘中拿了一块茯苓糕递给她,说:“真是好孩子。”
“确实是孩子。”元商附和道。
孟衡习惯了他这样油嘴滑舌,此刻品着美味的糕点,倒也没有和他斗嘴的心情。
未曾想,乐长贞却是替她打抱不平,说“你倒是有资格说别人。”
元商也不恼,反而笑得开怀。
这对一年未见的母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孟衡在一旁乖巧地守着那个八角盘,偶尔插句话,好不和谐。
这样一晃,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除了佛龛前的香火,再无其他光源。
元商突然道:“母亲,阿衡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刚才来得急倒是给忘了。”
孟衡听他这样一说,差点被口里的糕点给噎着。她上了马车才知道此行是来探望他的母亲,哪来的时间准备礼物。
孟衡用力咽下糕点,侧头看向让人捉摸不透的元商。元商却不看她,而是转头朝昼夜两人道:“你们陪阿衡去竹屋取来。”
“阿衡,我把它放在榻上的漆盒里了。”就在孟衡一头雾水的时候,他乌黑的眼望着她说了这句话。孟衡似乎从那双眼里看到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方才明明还是很温情的亲人相见的场景,不知从何时起竟是悄悄变了味。
她说:“哦,好。”
于是,她和昼夜一起出了屋子。于是,那屋里只剩元商和他的母亲。
难道,他是为了把自己和昼夜支出来?孟衡站在屋檐下,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有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棂照了出来。她收回视线,抬头瞧了一眼西边诡谲的云霞,没有言语,朝后山方向走去了。
“拿去吧——”乐长贞从袖中取出那个红漆木盒,轻轻地放到了元商面前。
“多谢母亲。”元商脸上依旧有笑,但和方才孟衡在的时候不一样,乐长贞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区别。
“她知道吗?”乐长贞挑了挑油灯,问道。
“不知道。”元商说,“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少丞,我看得出来你对这姑娘有情。如果你真的打算和她过一辈子,这些事就不该瞒着她。”
“我知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元商将那盒子捏在手中,拇指不停地摩挲着角上的回纹。
乐长贞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许久没有说话。
“母亲,你说这是父亲种的噬心厉害,还是伤人的情厉害?”
乐长贞听到他低低地笑着,那清俊的脸庞半掩在阴影中,乍看起来似是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