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言“日落月升”,可实际上那初一的新月是与太阳一起升起的,然后每过一日月亮升起的时间就推迟一段时间,直到十五那日才是日落月升。因此,推算过来,农历二十五的月亮要到子时才会升起。
元商在岁清宫待到申时才得以脱身,那昭瑾公主也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看他与乐平治下棋。元商只以为自己说的话过于重了,但好歹是让她听进去了。可惜,元商这些年虽流连花丛,却终是不够懂女人的心思。
元商和昭瑾出了岁清宫,才行了几步昭瑾便道:“少丞哥哥,之前你拿走的披风落了粒盘扣在我的揽月苑。我方才想起来,不如你先随我去拿吧。”
元商思忖着从岁清宫回去要路过揽月苑,又想着那披风既已赠给孟衡,若是少了粒盘扣恐有些不妥。如此,他便答应随昭瑾去一趟揽月苑。
那揽月苑在皇宫的西南角上,与它一墙之隔的是流云苑。元商早已熟识了从各个宫门去往流云苑的路,只是这么多年刻意回避那个地方,连边上的揽月苑也去得少了。这让昭瑾颇有微词,她也猜到其中原由,多次请求乐平治给她换个院子,不知为何却从未成功。
元商统共来过四次揽月苑。一次是昭瑾十八岁生辰,乐平治特意在揽月苑为她庆祝,元商作为皇亲也受邀参加了。再一次是一年前,昭瑾生了一场不算小的病,吵着要见他,乐平治和乐无妄没法,只得把元商找去了揽月苑。最后两次,便是前几日找昭瑾要回流彩暗花捻金百蝶披风,还有今日来拿盘扣了。
这仅有的四次,竟有两次是为了一面披风。或许元商未曾在意,但是昭瑾作为一个怀春的少女自是记得清楚。这在她眼里成了一种危险的信号。以前那披风还属于她姐姐乐岚曦的时候,元商满心只有乐岚曦一个人,而现在这披风的主人换成了另一个人,那是否意味着这个人已经取代了乐岚曦在元商心中的地位?昭瑾不确定,也不敢去确定,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再不出击,自己怕是难有机会了。
那日,元商来拿披风时说的话她还记得清楚。
他说:“这披风不属于你,你拿来何用?”
昭瑾回道:“这披风属于我姐姐,我姐姐不在,我帮她保管也是合情合理。”
她一直清楚姐姐是元商的软肋,她也曾多次借着姐姐的名号在他面前做过一些放肆的事情,所以元商后面说的话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说:“之前这披风是属于岚曦的。但是她走的时候交还给了我,那披风便不再属于她,而是属于我。如今,我已将它赠予他人。又何来要你保管一说?”
是了。在昭瑾从星霜阁拿走披风的时候,她就猜到元商已将披风给了那个放荡女子。只是当事实从元商嘴里说出来,她还是难以接受。
所以,要说昭瑾何时动了最后一搏的心思,该是在元商说出这话的时候。而到今日,她终是下了决心。
元商方进揽月苑的主殿就催着昭瑾去拿盘扣,连揽月苑的侍女都瞧出了他不愿在揽月苑多待片刻。昭瑾却不恼,她吩咐一直在自己跟前伺候的锦芝为元商上茶。
她笑道:“你且喝口茶,我这就去寝殿拿。你若是真着急,也可以随我一道进去。”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等。”元商望着殿外道,心里还在估摸着时间。
昭瑾没有再说话,一掀帘子进了内殿。锦芝手脚也是利索,昭瑾方进去,她就捧了杯茶放到了元商的手边。
若是元商当时不是记挂着时间,若是他能看一眼那位名叫锦芝的侍女,他定能瞧出那侍女微颤的双手。可是,他没有,当他转头端起茶杯的时候,锦芝已经退到了帘内。
看起来,到目前为止,老天还是眷顾昭瑾的。若是换了其他时候,她的计谋绝不可能进行到这一步。而现在,至少她是躲在帘后亲眼看到元商喝下了那杯加了逍遥散的茶。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逍遥散发挥药效,然后她就可以完完全全拥有她爱了十年的男人了。可是,昭瑾终究是对元商不够了解,也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那逍遥散是有催情作用,但是元商的定力对付逍遥散还是足够的。
半盏茶时间过去,逍遥散开始发挥药力。元商忽觉身上热气涌动,燥热难耐,却偏偏发不出汗来。目光触及右手边的茶杯,元商意识到自己是中了昭瑾下的圈套。元商何时受过这般屈辱,怒气涌上心口,他一拂袖就将茶杯打到了地上。
“哐啷——”瓷杯破碎的声音在偌大的殿里乍起。昭瑾连忙从帘后跑了出来,拉住元商的手。
自元商的手心穿来的滚烫让昭瑾心跳得飞快。她昂首望着元商,想象着自己下一刻被他搂在怀中的模样。
而此刻元商的双眉紧皱,脸色越发煞白,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药力给他身体带来的影响。他一把甩开昭瑾的手,怒道:“你堂堂一个公主竟做出这样的事儿!”
昭瑾见他的样子倒是生出了些害怕,却还是硬撑着道:“我做什么了?”
元商冷哼道:“我就当今天的事儿没发生。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妹妹。”
昭瑾突然笑了起来,眼里的泪却不知何时涌了出来,道:“是啊,是啊!我是她的妹妹。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他妹妹!可是你口口声声离不开她,现在还不是找了另一个人,你以为你又有多爱她?”
昭瑾大声哭喊着。原来就算她做到如此地步,在元商眼里不过只是一个公主的出格孟浪之举,她对他的爱,她对他的痴迷他全都看不见。事到如今,昭瑾终是看清楚,如果她不是乐岚曦的妹妹,如果没有这个身份,她于元商而言或许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元商转过身朝殿外走去,他听到了昭瑾的哭喊,听到了她的控诉。可是他没有回头,除了逍遥散带来的燥热,他的身体和心没有其他更多的波澜。
“我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无情之人?我姐姐又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无情之人?”昭瑾跌坐在地上,泪眼朦胧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这两句话倒是落在了元商的耳中。他微微勾了勾唇,心道昭瑾却没说错,自己真是个无情之人。
“那个人怕是对你无情。”宗信一身赤金长衫,立在孟衡身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说道:“若是他对你有情,怎会约你在今天来这琼楼赏茶花?”
“琼楼月下花说的是十五满月下的茶花。今日是二十五,月亮要到子时才会出来,而且是峨眉残月。”微微夜风吹动宗信的衣袂,他转过头望向身畔的女子。
孟衡双手一直捏着裙角。沉默了片刻后,忽又轻了口气,望着男子的眼睛道:“无情也好,有情也罢,或许终究都是一场空。这样看来,无情倒是更好,要走时便走,想留也可以没有顾忌地留。”
宗信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道:“你这女子倒是与寻常人想法很不一样。要是我师傅在世,他老人家肯定会追着收你做他的关门弟子。”
“你师傅收弟子的规矩倒是随意。”孟衡笑了笑,低头望向九层楼下昏黄的光影。
“随意却不随便,我师傅就是这样一个人。”宗信望着远方,眼里却柔情万分,似是揉了无数记忆在其中。
孟衡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怀念,他的师傅也和她的外婆一样去了另一个他们暂时到不了的世界,留下他们像现在这样孤独地回忆。
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黑夜中流动的风,还有风送来的芬芳花香。
“这个八卦盘送你吧。”宗信蓦地开口道。
孟衡看着他提到面前的八卦盘,一头雾水问道:“送这个给我?”
孟衡心想莫不是他师傅收不了她当弟子,这司天台监正想收自己当徒弟吧。
“或许有一天你能用得上。”宗信拉起孟衡的手,将八卦盘放入了她的手中。
孟衡看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八卦盘,实在想不出来这东西于自己有何用。待她抬头时,却见元商已经转身朝楼下走去了。
“哎——我要这东西真没什么用啊!”孟衡朝他喊道。
“你就留着吧。有了这八卦盘,以后你想来这琼楼随时都可以。”宗信没有回头,心里还在认真地数着台阶。
孟衡端详着那八卦盘,喃喃道:“原来是出入证啊,就是有些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