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有些变故其实并不会带来改变。宋岳庭还是回来探望,他们还是会去城里玩。师傅教的东西越来越深奥了,学者越来越力不从心。
清明又来了,师傅突然决定不再阻拦他去城中自由的移动了,他说他需要实践,即使不是有关知识的实践,也需要沾沾世俗气,毕竟人要是总是在学,总会疲倦,为了有必要的培养对于学习的持久耐性,干脆分出学习和游玩,这样利于学习效率及应用。所以,他就下山了。师傅说他只要遵守一位道士的基本守则,就随他去了,不要过分就好。
解放之后,虚禅的确喜欢到县里待着,即使是转一转,饿了化些吃的。听说最近大舅舅好像心情不好。小舅舅竟然结婚了,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县里,去找他才知道。“您什么时候结婚的?”虚禅坐在榻边,看着榻的另一头肖启滦和小舅妈李如玉。肖启滦笑了,说:“只是急匆匆的一个仪式,安慰阿爷的在天之灵。”李如玉看着他,依旧是很久以前,记得在上元节时遇到的时候眼神是一样的。虚禅笑了,喊了一声“舅妈”。
肖夫人丈夫死后,一直是郁郁寡欢,每天少不了以泪洗面。已经半年了,但还是很郁闷的样子。看见了虚禅,抱着就开始哭。虚禅也不知怎么安慰,就像以前一样,抹抹她的眼泪。一旁的李如玉也跟着安抚着。终于等她放开了虚禅,就又抱着自己的儿媳哭。虚禅被肖启滦拽了出去,两个人像以前一样坐在肖依的亭子里,坐在胡凳上,吃着些奶酪。肖启滦拿着奶酪,一点点塞到外甥的嘴里。虚禅看着他,突然肖启滦问道:“你觉得你舅妈怎么样?小孩子最诚实了。”虚禅艰难的咽下奶酪,缓缓的说:“挺好的呀。又能照顾外婆,还能打理家务,而且是能够完成外公遗愿的人,多好呀。”肖启滦目光有些暗淡,“我不喜欢她。”虚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看着他,说为什么呀。肖启滦一皱眉,掐掐他的脸,说:“算了,你也不懂。”虚禅立刻拉着肖启滦,说:“别呀,我师傅说了,这种时刻,最好长知识了。”肖启滦笑了,掐掐他的脸,又说:“我,我其实并没有着急结婚,是刺史说的,他的女儿,也就是李如玉喜欢我,所以他就借此让我们撮合在一起了。我又喜欢的人,我不喜欢她。”虚禅看着他,耸耸肩,继续吃奶酪,说:“你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也娶过来?”肖启滦有些叹了口气,努力笑了一下,说:“人家不要我。”虚禅看着肖启滦,不知到底是谁,竟然会让鬼主意这么多的舅舅没有办法。看着舅舅的表情,呆滞的望着一个地方,有意无意的将那个名字吐了出来,好像在嘴中已经咀嚼了很多次了。通过嘴型,这个名字传达到了虚禅的心里,他知道了那个人是谁了。不过就是那个在他的小院里种了花的白芷罢了。
出了肖府,他本打算回家,可突然想起了黄廉清舅舅,就去了官府看他。因为闲人不能随便进,就只好在门口往里看,门口的两个衙役一直在凶他,让他离这里远一点。虚禅有些不甘心,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了刘鹏。刘鹏过来了,带着微笑看着他。一到二人面前,就将那两个人凶了一遍:“你们两个有没有良心,小孩子都欺负,知不知道他是明府的外甥!昂!”两个人瞬间蔫了。刘鹏走过来牵着虚禅,说:“你要去哪里呀?”虚禅看着他,问他有关于舅舅的事。刘鹏很有耐心的讲了一遍他的伤情之后的动态,就放他进了府。他渐渐地摸索到了院中的书房。黄廉清正和安叔叔对坐下六博。虚禅靠着刘鹏的引进,坐到了二人身边。棋局里黄廉清节节败退,秦武安正是了上风。秦武安正要赢的时候,突然黄廉清咳嗽了起来,秦武安连忙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黄廉清摆摆手,说没有事,然后要继续下棋。秦武安就推开了棋盘,说:“你别急,不下了,不下了,你怎么又开始咳嗽了?是不是又没喝药?”说完就开始喊刘鹏将药拿来。刘鹏拿了药过来,虚禅连忙用手去接。端到了舅舅面前。黄廉清看着药,推开了,对着门外的刘鹏说:“谁让你拿来的?竟然还没有倒。”秦武安看着他,睁大了眼睛,用手摸摸他的后背,顺顺气,说:“你又不听话,只要是咳嗽,就是病!”说完拿过药,放到了黄廉清的嘴边,说:“快喝吧。”黄廉清皱着眉,小声的说:“我不想喝???????”秦武安笑了,对着虚禅说:“你来劝你舅舅喝吧。”虚禅看了一下安叔叔,又看看舅舅,然后说:“舅舅,你最近为什么咳嗽呀?”黄廉清看着外甥,说:“不碍事,不过是累了。”虚禅皱皱眉,看着安叔叔。秦武安仰起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拿起要,塞到了黄廉清的的嘴边不动声色的开始灌。黄廉清想要推拒,秦武安却一手灌,另一只手从后面环住黄廉清,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怀里。
虚禅看着他们,突然在想为什么安叔叔现在还没有娶妻。小舅舅都结婚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私塾,正要散学,于是就想看看会不会等到贺龟年,可贺龟年没等到,倒是等到了苏翰。苏翰在他身边走过时,突然停住脚,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上次指责我妹妹来着。”虚禅看着他,想了将近半弹指才想起来,对了,自己的确上回说她不要欺负陶淹来着。虚禅说:“我没错,的确不要欺负人。”苏翰皱眉说:“少来吧,我家的家奴你何必要管!”说完走了。他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个小姑娘窜了出来,苏汝。苏汝笑着蹦到了她哥哥面前,苏翰也笑了,摸摸妹妹的头,拉她回家。突然,苏汝看见了虚禅,跑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你又开始读书了吗?”虚禅笑了一下,说:“你来接你哥哥?我是来等人的。”苏汝笑着说:“是呀,在这见到你还怪惊讶的呢。”突然虚禅看到了背着书箱,躲避找他,喊他“小郎君”家仆的贺龟年。
“贺郎!”虚禅喊了一声,贺龟年一抬头,看到了虚禅,先是高兴的笑了,可以见到闻声赶来的家仆,又拉这个脸,很是不高兴。他将书箱护着严实,然后走到了虚禅和哥哥一直要想拉走的苏汝面前。苏翰放弃了挣扎,站在一旁看着。四个小孩子聊天,聊了很久。最后贺龟年的家仆将他给活生生的拉走了。贺龟年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读书,父亲想着家里有个新的县主薄,能够日后代替自己,所以要他先读书,过科举,到了那时自己在写个什么举荐书,一定能帮到儿子,以后说不定下一届南邱的县主薄就是儿子了,所以贺龟年的学习被抓得很紧,好久没有出去玩了,也不知别人怎么样了,刚才就是想躲开那群粘人的家仆,想自己走回家,安静一下。
出城的路上,苏汝一直跟着他,一边笑,一边聊,后面跟着的苏翰无奈的撇着嘴,可又不得不跟着。等到终于到了城门口可以将妹妹弄走了苏汝还很是恋恋不舍得。虚禅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离开了。苏翰和苏汝往家走着,苏翰责备的敲敲苏汝的头,说:“你怎么对那小子那么好呀?”苏汝皱着眉,说:“我从小就没朋友,你是哥哥不算,真正不认识我的基础上和我做朋友的只有他,所以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苏翰耸耸肩,说她真是缺朋友缺疯了。
虚禅之后下山总会遇到苏汝,于是就会一起走,或是一块四处转转。路上用一只驴拉着放了一大桶酒的车,有个打酒的少年站在桶车边裸着上身正在炫耀自己背上手臂上的刺青。虚禅看那人眼熟,就凑了过去,发现是钱昭。钱昭拿着酒,转身又走时,也就正好看见了虚禅。他一凑过来,将苏汝吓了个不轻,闪到了虚禅身后,喊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呀!”钱昭笑了,不理这个姑娘,对着虚禅炫耀道:“瞧瞧,这是什么?”虚禅看着他的样子,奇怪的凑了过去仔细的瞧着。钱昭指着左胳膊,“这是老虎。”指着右胳膊,“这是大雁。”又将后背弄出来,“这是什么,仔细看!”虚禅早已辨认了出来,这是两个人在下六博。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钱昭乐呵呵的表情。“厉害吧,耶耶求一个荆商给我刺的,瞧瞧,多好看!”虚禅不敢恭维的瞧着那些刺青,笑了一下,然后拍拍那个六博刺青,说:“你一定很喜欢六博。为什么不叫六博呀?”钱昭一拍他,说:“有什么不好的,不欣赏就算了,胡说什么?”钱昭转念一想,过来用臂弯圈住虚禅的头,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吧。”说完浅浅的笑了一下,说:“城外有群人在打马球,想去看看吗?”虚禅一边挣脱臂弯,一边奇怪的说:“马球?是不是那个骑马打的,西域来的。”钱昭点点头。虚禅说:“你放开我,我就去。”钱昭一笑,松开他,说:“我再去找两个人,很快的,咱们四个?????”他看着苏汝,苏汝脸红了,把头别过,嘟囔着好像是“流氓”两个字。虚禅见了,戳戳苏汝,问道:“你去看吗?”苏汝头又不拿过来,只是说:“你去我就去。”钱昭一笑,说:“那就算是五个,对了,小娘子,打马球的男人都不穿上衣!”虚禅奇怪的看着钱昭笑的岔气的样子,又看看气的一跺脚,说不去了的苏汝,静静地等待着。苏汝走后,虚禅就去跟着秦照找到了两个小郎君,四个人一同去看打马球。说是马球,但毕竟马少驴多,所以全是骑得驴。打马球的是前兆的父亲和一些无聊的工友,一旁看的是他们的其他工友和他们的孩子。全都是男人,苏汝不来也好,虚禅心中暗暗想。
开球以后,由于自身不参与,就变得无聊起来,就和小孩子聊天,师傅说不能嬉闹,所以就只好聊天,玩玩剪刀石头布什么的。钱昭找的是一对兄弟,长得一摸一样,根本分不出来谁是马鸿谁是马鹄,所以干脆都叫马兄。两个小孩子跟苏汝年龄差不多,聊的却没有苏汝成熟,所以又不知有什么好聊的。正无聊时,一个马球飞来,“砰”的一下打中了马兄弟中其中一人的的左手背,小孩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痛的跳了起来。球僵硬的掉到了地上,虚禅见了起来,竟然是木头的,还是实心的,总之是硬邦邦的。他过去看另一个马兄在喊哥哥,那应该就是马鸿受伤了。虚禅凑了过去,看到那里红彤彤的肿了起来,他哭的是十分的惨。周围窜进来一个人,握住了他受伤的手,不知在做些什么,好像是在观察,那人从随身背的箱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开始给他消毒。马鹄站在一边也在哭。那边打球的人没了兴致,就散了。虚禅一直看着他们,不知何时,钱昭被他父亲叫走了,那球是钱昭的父亲打过来的,也许是为了避祸,就拉着儿子走了。虚禅看着那人处理完马鸿的伤口,背着箱子要走了,眼见着周围人都散了,不知不觉中盯着那个人看了许久。那个人,那个人的前额长得不规则,腿也颤颤巍巍的,像是断了一般,最可怕的是,那人的衣服,是一套破旧的衣服,像是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