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草草烹制一罐山参汤后,徐木第二日一早便去附近山里,想打几只山鸡。服下山参汤的女子,面色好看不少。若能喝几碗鸡汤,想必很快就会苏醒。但这个冬天,以往常藏有山鸡的那些灌木沟丛,纷纷不见其踪影。
异兽时而待在木屋前,时而不知去了哪里。它身上的毛色不知不觉便恢复成漂亮的月黄之色,外出归来后,大都一副慵懒倦食的样子。徐木用剩余的一点干肉招呼它好几次,都被无视掉后,就不再关心它的吃食。
连着两天,徐木在山中一无所获。期间他切得一点肉沫放入汤中煮,女子吞咽时,喉咙一动都吐出来。煲了整晚的糜烂米粥,女子也咽不下去。于是他只得又寻几味养生的药材,加入汤中,希望提高些山参汤的功效。
这日,距女子来到谷中已过去五日。清晨喂女子服汤后,徐木没再出去。他所知道的几处有山鸡的地方,只剩两地还没去。那两个地方路程甚远,单凭脚力,只怕今日之内不能往返。
正午时,徐木一袭黑袍,端着热汤疾步走进木屋。一个淡蓝色背影在窗前怅然而立,长发垂在腰间,似在望着外边的白雪。
“姑娘可好?”徐木惊喜之下,出声问道。
女子头也不回,轻笑道,“你几岁?也叫我姑娘。”
“你便大我四五十岁,叫声姑娘有何不可?”
“小子倒是胆大,再长些年岁,定是个放荡狂徒。”
“无妨,”徐木说,“哪种人都可做得。便都做一做吧。”
女子微笑转头,一对明眸光彩动人。
“好。”
“你把我阿镰放到哪去了?”女子朱唇微启,走出木屋去。
徐木跟在她后头,“那家伙原是叫阿镰么?”
“不错,”她说,“它素来调皮,这些日子怕是劳烦你了。”
“姑娘该如何感谢我呢?”
“你还真不客气。”
“那便不谢了。”徐木说,“你那阿镰成天见不着踪影,都要吃饱才回来歇歇,附近山中这些天不知多了多少野兽骸骨哩。可惜我使唤不动它,它也不知捕些猎物回来给姑娘你补补。”
“小屁孩,这些凡俗之物,对我也是无用的。”她说,嘴角仍挂着淡淡笑意,“况且,我本来就要死了。”
徐木一时还未明白什么意思,只觉女子在开玩笑。
“姑娘看来甚是喜欢我熬的参汤,原来那也算不得凡俗之物呀。这时候正巧,要不要再来一碗。”
说罢他递过碗去。
女子接过碗,依言抿了一口。
好半响,她才说话,“不赖不赖,这便是我梦中喝得咬牙切齿的那汤了。”
徐木拿过碗,自己喝一口,“前面四字所言非虚。”
“好吧,”女子叹一口气,“若不是这汤日日刺激于我,或许我真不会醒了。届时我死在这,阿镰茫然惊怒下,须得逮了你敲碎脑壳,又不让你一时死去,慢慢将你开膛破肚……”
徐木一阵无言,知晓那兽的确有这个本事。
“小子,”女子忽的望向他,“年纪轻轻为何裹上一身死人衣服?”
“死人衣服?”徐木重复一遍,旋即明白是指自己身上的黑袍。“和姑娘一样,我也活不长。所以提前穿穿,免得到了阴间才觉得不好看。”
“你有什么疾病?”
“不,只是姑娘死了,我也不活了。”
“若是从前,”女子诡魅一笑,“你可知你说出这话,我可就得让你做到。”
徐木心神为之一惑,蓦然发觉自己今日真是话多。许是谷中待得久了,极想寻个人说说话。谢老却是同他没什么可说的。
沉默间,一道熟悉兽吼响起,女子咯咯咯笑出声。徐木凝神看去,阿镰不知从哪疾奔而来,扑向女子。女子迎上去,一人一兽在雪地里打起滚来。
徐木见她两个玩的开心,走进火房想做些吃食。他正生起火煮饭,女子进得身来。
“对了,我叫辛如音。不知你尊姓大名?”
“便是尊徐大木。”
“噢,徐大眼睛?”她装作惊讶的样子。
徐木不禁为之气结。
她又说,“这有什么好吃的么?若是没有,让阿镰带我们去捕几只猎物吧。”
“你想吃什么?”
“山鸡。”
“太远了。去了今晚便回不来。”
“无妨,随我来。”
徐木于是往火里添几根木柴,相跟着出去了。女子已骑乘在阿镰背上,伸出只手来拉他。徐木还未感觉她使力,自己已腾起坐到了她身前。她轻叱一声,阿镰纵身一动,已跃出两三丈去。
徐木坐在前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纵横驰骋的恣意狂放。他不时指点方向,阿镰也不忤逆,只一个劲埋头奔跃。不多时,红叶谷附近他较为熟悉的地方都再见不到。
八云落山一处沟壕里,几只花毛野鸡兀自啄地,从这头走到那头。沟壕上垂下密密杂草,挡住了许多天来降下的雪。沟壕上窄下宽,因着奇特的地利,此处比外面暖和了不知多少。深处一大片灌木丛中,隐隐还有更多咕咕叫着的声音。
杂草簌簌抖动,一个黑影从天降下,几只鸡惊得跳起。黑影打量一下四周,往有光亮的那头一边走,一边驱赶。沿途躲在灌木中的鸡,要么无动于衷的不动,要么跳起就朝沟壕深处冲去,只有几只慌不择路的顺着黑影走的方向跑去。几只山鸡一路狂奔,好似在进行什么赛跑一般。
一只翅上生有绿色羽毛的山鸡越跑越快,不断超过第三、第二,当它超过第一的一瞬间,它冲进光亮中,随即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双翅被人缚住。
辛如音抓起山鸡,飞镰已在一旁一脸垂涎之态。没过多久,一个杂草洞中钻出个人,却是一身黑袍的徐木。他手上这时也各抓了两只山鸡。
他不及说些什么,一阵强风吹来,将头上本就不稳的帽子刮翻到脑后。徐木望向女子,辛如音正惊诧的盯着他不动。
“飞镰!”她一声厉喝。
飞镰扑上前来,徐木被按倒在地。一只兽爪伸出,在他眼前一闪,剧痛霎时而至。他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