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滑亮的骏马往山下疾驰。
八云落山某处绝壁上,一个佝偻的黑影静静站着。他周身裹着残破的黑袍,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他凝视的方向,很奇怪,恰好与黑色骏马下山的去向相背。他面对着嶙峋石山静默而立,转过身就能看到两个男子渐渐远去的黑点。
他走了。
他走到绝壁下,身形依然佝偻,肩上多了一只小猫样动物。这里很安静,泥地上很安静,多天以前人留下的痕迹也差不多都安静的消失了。佝偻的黑袍人忽然发现了什么。小猫自他肩上跃下,小跑到一处地方,轻嗅起来。
几株枯草间,躺着一颗朱红色的小丸。黑袍人缓缓走过去,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捡起小丸,吹去小丸上的微尘,放入怀中。草里,地上,零零碎碎散落不知多少颗朱红色小丸。黑袍人不厌其烦,小心翼翼的一粒粒将它们拾起。他不断的弯腰,起身,重复着这几个动作。他是那样的坚韧与决绝,或许只要认定一件事情,就会始终不渝的一直做下去。
所以,他佝偻的身影甚至有些可怜。
他拾起草间最后一颗小丸,仍旧按照先前的程序,一丝不苟的吹净灰尘收入怀中。他一下子停住,让人以为他正在休息,大概下一刻就会直起腰来。
他再次缓缓躬下身去。
他那一直藏在长长衣袖中的手,在地上一掸,一层浮尘散开。一颗圆润的小丸半截埋在土中,表面流转着淡淡的朱红色光芒。这颗小丸是被人踩入土中的。
他无比珍惜的捡起这颗小丸。
他裹在黑袍中的身子忽而簌簌抖动起来,好似那秋风中摇曳的枝叶。
他喜极而泣。
半个月后,七月国北野郡望城。
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载着一个少年和一个青衫男子,在不高的城墙下驻足。进城出城的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黑马一时停在路中,阻了许多人的道。有个大汉立时恼了,正欲瞪眼喝骂,下一刻却嘴巴一闭悻悻的绕道走了。
那青衫男子笔直的坐在马上,不怒自威。
“走吧。”他好似终于想起说这句话。
马儿慢慢融入人群中,徐木抱着小猴子,脸上带着一个从街边随便买的花脸面具。二人进了城,也不休息,下马走着。
不多时,他们拐进一条僻静巷道,与城中主道渐渐远了。连日来,他们奔波不停,各自都已十分疲累。到了这里,李秉好不容易面色一缓,放松了些。
“再过半日,咱们就到了。”他说。
“你说的是仙境,现在却进了城。”黑袍少年有些无奈的说。
“你若是不愿,即便离去。”李秉淡淡的说,“不过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徐木不由翻了个白眼,“我越来越怀疑我会被你卖掉,变成一个世代为奴的仆役。”
“天地间,谁不是仆役。”李秉轻笑。
“你说你要去仙境,那你不就是仙人一般的人物?仙人哪有在地上骑着马跑的?”徐木又拿出这些天一直纠缠于他的问题。
李秉轻叹口气,这次终于说,“低阶修士中除了那些剑修,可以驾驭飞剑在天上过把瘾,像我们这些普通的修炼者,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停顿片刻才说,“等你进了宗门,你会慢慢了解一切的。我在此先与你说了,去藏经阁选取功法的时候,最好还把那门浮空之术选了。对低阶修士来说,这门功法不但极难修炼,而且十分鸡肋。因为低阶修士根本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这门法术的施展,所以施展起来,往往在空中如龟爬沙地。这也就意味着它几乎没有实际作用。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东西,大部分人自然知难而退。不过,越难的东西,好处也是越大的。”
“一个能飞的,和一个不能飞的,你觉得谁更能打得过谁?”他说。
徐木一时没有说话,睁大眼睛默默消化着他说的那些东西。
“而越难的东西,当然只有花越多的时间,才会有成效。等到旁人修炼到一定境界,他才回过头去修习你早已掌握的一门法术……你自己掂量掂量其中的轻重吧。”
“我记下了。”徐木认真的说。
李秉拍拍他的肩头,继续往前走。
巷道尽头一转,露出一面青砖砌的墙来。李秉自怀内取出一枚淡黄色符箓,对徐木说,“手。”
徐木愣了一会,才慢吞吞的伸出藏在黑袍深处的左手来。李秉抓住他的手腕,没有丝毫犹豫,将符箓径直贴在他手背上。
徐木把手收回黑袍内。
他的双手,这几日,开始慢慢长出淡灰色的鳞状皮肤。也许过不了多久,黑鳞就会慢慢长满手心手背。
“进去吧。”李秉说,“你眼前的这面墙,只会让具备灵力的人通过。贴上那枚‘灵气符’,它会暂时认定你具有灵力。”
徐木踏入青砖墙内,一晃眼的功夫,他出现在一条干净整洁的街道上。他手上的符箓在出墙的瞬间烧成了灰烬。
街道上行人寥寥,两旁的店铺门都紧闭着。
李秉缓步走进来,黑马随即跟入。一直在徐木怀内睡着的小猴子忽的醒转,钻出他的怀里,爬上他的头顶。
李秉提起小猴子的尾巴,它四肢顿时悬在空中乱蹬。“叽叽”叫嚷一会,它就势抓住李秉的手腕,沿着他的手臂爬上肩头。小猴子刚刚坐定,他向街道深处走去,徐木在后跟着。
过了几个街口,他们走到一处空阔的青石广场上。广场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里传来几人嬉笑打闹的声音。李秉自怀里掏出一个白色锦带,往那走去。
“哟!”一个粗壮汉子匆忙迎出来,“这还不到坊市开市的时间呢!”
“劳驾了,”李秉一拱手,施了个礼,“我是赶路的旅人。”
汉子一听,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旋即一脸痛惜的说,“不过不到开市的时间,我们贸然让你进去,只怕上面怪罪下来……”
“那么,”李秉不动声色的将白色锦带扔给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来,“两倍如何?”
“好!”汉子嘿嘿笑了,伸手拿过第二个锦带。“你倒也爽快。”
他一边数锦带内装的事物,脸上的喜色越发的浓。
“不过,”他面容一肃,“今天恐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