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依稀可以看见浓烈的红色在记忆中翻滚,不知是鲜血还是嫁衣,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以为微不足道的人物,来日必将报以致命的疼痛不使忘怀。
募的有水痕从脸庞滑落,他伸出手指触摸着,是冰冷的寒凉在指尖来回冲撞,是雪水,我的命数要到了么。
那人静静的看着天空,像是回到了很远很远的以前。
“让它下吧,这里的天很久没变了。”那人推开了冬叔撑开的纸伞,一把白色的纸伞,若不细看是绝看不到伞上纹着两支梨花。
稚奴捏开云之的嘴巴,从腰间的玉葫芦里倒出一丸药喂了下去,将一把通体剔透的剑丢在云之身旁,转身进了白泽山庄。
“是阿颜吗,是你回来了吗?”秋千上的人绊住了绳子,让它停下向不远处询问。
“是我。”那个唤作阿颜的姑娘一蹦一跳地走进,在他身旁的秋千上坐下来,“天气这样凉你怎么还出来了。”
笑着拢了拢他的裘衣,又拂去他发上的雪花。
那人又笑了,这次却像是活人的笑了。
“我在等你。”抓起夕颜的手轻轻地呵气。
一双洁白几乎剔透的手小心地将另一双纤细的手放在掌心。
冬叔恭了恭身子“今年的寿宴准备好了。”
白泽山庄鲜有人来,可是就算门可罗雀白泽每年都会摆下寿宴。
那人点了点头,“就在梨园摆下好了,阿颜喜欢梨花。”
洁白的梨花在枝头簇拥,树下是热气腾腾的银锅,里面的食材上下起伏,石桌上两人相对落座,四下无言。
“阿颜,这雪莲不错,你多吃一些。”满满一筷子的菜落在玉碗中。
夕颜顿了顿“就我们两人吃饭倒也无趣,不若安排些节目也好热闹些,你说好也不好?”
那人笑了笑“知道你最怕无趣,这梨园倒也养了一批伶人,就让冬叔唤他们来唱几句。”
那些伶人都是白泽的弟子,其实并无甚资质,只是为了夕颜取乐。
他顺手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在她玉碗旁的玉盘里。
眼波一敛“今日我倒得了一位不错的剑客,不如就让他来舞剑一曲,他的剑舞实在不错。”
那人还在剔鱼刺,行云流水不带半分阻滞,“阿颜说什么便是什么”。
“带上来。”夕颜沉声吩咐。
拎着剑穿过长长的回廊,稚奴在云之的身前,两人慢慢前行。风吹起他额前的落发,待到行至桌前,稚奴向夕颜点了点头。
云之看了夕颜一眼,一身银丝挑线纱裙,与那静坐一旁的白袍男子宛若璧人,除却那人满头银霜。
“你还不速速献舞一曲,其他人就退下,别扰了我们的兴致。”夕颜举起一杯梨花酿准备饮下。
“女子贪杯不好。”那人倒了一杯茶换下了那杯酒。
云之提起剑来,凌厉的剑锋扫过,地上的碎雪溅起,好剑。
这正是幼时司命上仙传授给云之的昆仑剑法,与其说剑法更像是一曲剑舞,衣袂翩跹极其灵动。
但见他手腕旋转,长剑如芒,破风而啸。时而虬龙云戏,游刃四身;时而轻柔似羽,细探梨花;时而骤如雷霆,横扫浮尘。
忽高忽低,忽疾忽缓,变幻莫测。
那人依旧在夹菜,夕颜身前的玉碗中堆砌的饭菜比自己的还要多。
见夕颜不动玉箸他兴趣缺缺的放下了筷子,舞曲就快要接近尾声。
云之剑锋一转,直逼那人,只见他不躲不闪连手中举起的杯子也不曾惊惶半分。还有一寸,这把白泉剑就要了他的命。
“白泽上仙好定力。”云之将剑势回收,笑着丢了出去,掀起袍子坐在玉凳之上,“素闻白泽山庄极尽奢华,今日一见传言非虚。”
白泽饮下了那一杯梨花酿。
那把白泉剑稳稳当当的插在了梨花树下,剑配上白色的流苏微微摆动。
“听风楼主命在下刺杀阁下,不过在下看来阁下似乎毫不在意。”云之为自己斟了杯酒。
这座庭院外大雪纷飞,而内里片雪不沾,撑起这样强大的结界的人很不简单。
白泽抬手接住一片落花的碎瓣,向他射去,“这酒不是用来待客的。”
云之手中的玉杯四分五裂,杯中的梨花酿飞溅,酒香四溢。
也不恼“倒是可惜了这杯好酒。”
“这消息可千真万确?”夕颜略显吃惊。
云之站起身来仰望了一眼枝上的梨花“绝非虚言,那楼主以白泽目为价换白泽上仙的一条命。”
“白泽山庄避世而居,这仇家来的古怪的很,阁下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夕颜一笑置之。
“多谢阁下告知,恕不远送。”白泽不欲多做纠缠。
云之拨过一枝梨花细细的嗅着“莫非上仙不想知道那楼主是何人,又或者早就知道他是何人,只是又为何要姑息养奸,在下有些不解。”
“你找死。”白泽顷刻发难,拔起地上那把白泉剑对着云之便刺,云之抱着胳膊用脚尖移动身体轻松的躲过剑招。
白泽临风而立,白泉剑的剑刃在风中铮铮作响。
他耳朵微微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寒光直奔云之而来,人剑合一,好的剑客往往与手中利剑心神想通,而盲者更容易专注,云之有些认真了。
梨花被折断。
“白泽上仙似乎有些不知好歹,在下虽不至于要了你的命,那便吃些苦头也是可以的。”他用那支梨花挡住了白泽的剑刃。
很快梨花飘落两朵,剑刃也卷了两分,两个人势均力敌的相持着,寒风鼓起二人的衣袂,下一招就要决出胜负了。
云之看着手里还有一朵的花枝有些侥幸,刚才无疑是场生死对决,好在他更胜一筹,不然此刻倒地的便是他了。
白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斑斑血迹滴落在地上,衣角略过的杯盏四散落地叮当作响。
“好剑法。”捂着胸口跌倒在地,那把白泉剑也落寞的躺在地上。
好剑都是用来杀人的,不能杀人的剑便是残剑。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夕颜有些歇斯底里。
云之掀起袍子坐了下来,斟了一杯梨花酿“梨花凉,不错的毒药,多喝几年就会驾鹤西去,听风楼主又何必急于一时。”
这里的结界弱了下来,雪花都能落到衣裳上。
梨花凉,名字如此凄美这世上不可多得的毒药,无色无味却致命。
这毒自然不是云之下的,也不是夕颜下的,世上居然会有人自己给自己下毒,真让人难以理解。
云之笑了笑站起身来,朝着苟延残喘的白泽,看着纷飞的雪花融在他鲜红的血液里。
不禁叹道“你早准备以死来成全,可怜有些人还嫌你死的慢,你让我很吃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夕颜愤然而起,“既然你杀不了他,那你就去死。”
她双手一扬,就只能看到飘忽的光影之中,一片细密如雨的针雨卷向云之。
云之依旧用花枝抵挡,毒针被甩在地上,雪花冒出呲呲的声音,很快化作一汪黑水。
“你如今尽可以自己动手,反正他毫无反击之力。”梨花像一道剑刃滑过夕颜的脸庞,留下一道血痕,“不过我劝你趁早交出白泽目为好。”
夕颜眼神闪动,又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哪里肯就范“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动咒语,四周的草木一阵窸窸窣窣,只有那株梨花巍然不动。
云之摇了摇头“不知死活。”
不过片刻整个院子弥漫着花香,这便是夕颜的毒香,那些如微尘一样带着芳香的毒箭,绝对称得上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杀手锏。
“散。”云之随手一甩,空中的雪花一眨眼改变了飞行的方向,包裹着毒箭碎落一地。
夕颜心下五脏俱焚,必须殊死一搏了,眼下只有就使用那种禁术了。
“冥顽不灵,那就断只手来做教训。”云之随手一弹,指尖的融雪化作针芒直逼夕颜。
眼前忽的黑影一挡,原来是那身负重伤的白泽。
他的背上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汩汩,倒在她的身上。
“你真让我觉得可笑。”云之觉得自己看到了不错的笑话,一个要杀他的人他再三用命去护着,这难道不能算做一个好笑的笑话吗。
夕颜看着身前的白泽慢慢滑落,那苍白的手想拂上她的脸庞终于无力的垂下,脸上还勉力笑着。
从前她说过最喜欢干净,可如今这手掌上满是血污,是那人在她脸上划出的血痕吗,好想杀了他,可是已经做不到了。
她仰靠在梨花树下,脸上不知是雪花还是眼泪,随着血水滴落在她白色的长裙之上。
“颜小姐,你好狠的心。”赶来的冬叔一把推开一脸错愕的夕颜。
干枯的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白泽,他的背心鲜红一片。
“没有他姐姐怎么会死。”朝颜两个字早已像一把匕首刺在她的心上,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拔出这根心头刺。
冬叔回过头来愤恨地盯着夕颜“那你为何不自己亲自动手,怎么你不敢?”
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在上空不听盘旋,偶尔鸣唱几声,歌声凄厉悲凉。
“他该死,他该死。”夕颜反复的念着这句话,脸上的泪珠连绵不绝,姐姐临终前说的话言犹在耳,可是姐姐的仇必须报。
冬叔捂着白泽鲜红的伤口,对天长笑“公子每天都喝梨花凉你还想如何,你好没有良心。”
他手里还攥着那支梨花,翩然立在夕颜面前。“既然你所求已达,又有什么难过的呢,你实在没必要浪费我的耐心。”
夕颜还沉浸在冬叔的那句话中“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她跑过去摇着他的肩膀“你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