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卿灵听见云之怒吼:“遁地,撤出去,快。”
足足退出了五百里,卿灵已是力有不逮,云之见那蛇女没有再追,看来救人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二人商量着在乡野小店里稍作休憩,强攻无望蛇妖太过霸道,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才行。
房内两人皆是愁眉不展,卿灵在房内踱来踱去。
“急躁也是无用,不如坐下喝杯茶吧。”云之斟了一杯茶给他。
卿灵叹了口气无奈坐下,喝了两口茶,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眼前一片混沌,不知怎的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随后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古怪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清瘦男子。
虽是一身粗布麻衣,眉目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
“寒儿,为夫来帮你插上这支钗吧。”他看着铜镜里映出一个温婉女子的娇羞。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绿衣少女”忆寒姐姐,你在这儿就好了,我阿娘她被蛇咬了,你快去看看。”
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小镇,出门舟车劳顿甚为不便,懂医术的忆寒在这里颇受尊敬。
忆寒站起身来“青儿你别急,我这就跟你一起去瞧瞧,莫郎,后院的药材你别忘了收回来。“
院子里种着各种药材和几株兰花,竹制的篱墙上爬满了金银花的藤蔓。
“莫生啊,好啊。”几个荷锄而出的汉子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他心里是欢喜的,就这样偏居一隅终老一生,何其幸运。
怎奈何世间好景难长留,彩云易散琉璃碎。
骤雨不歇,竹篱外直直地跪了一个少年。
“忆寒姑姑,我知道阿爹快要死了,但是求你让阿爹多活两天,让他看见我成亲就好,求求你了。“石阶上少年用力地磕头,几乎喑哑的哀求。
二人撑伞而出,忆寒轻轻扶起他”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天命如此,不可逾越。你快些回家准备后事为好。”
少年不肯起身“阿娘死得早,死前祈求阿爹将我抚养成人,看我成家立业,如今阿爹也不久于人世,身为人子怎能不满足他最后的遗愿?”
“我说不救,便是不救。”不再理会少年,忆寒转身进屋。
少年整整跪了三天,粒米未进,渴了便喝天上的无根之水。
莫生实在不忍心开口了,“寒儿,你且去看看,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他哪里知道,那少年的阿爹早已撒手人寰。所谓多活两天,不过是少年的痴心妄想。
忆寒犹豫许久只得点了点头,少年欣喜欲狂不顾羸弱引着二人来到家里。
“我师门有一套不传秘法不许任何人窥视,你们暂且到后厨照着这方子熬药就好,切记不可踏进房间半步。“忆寒随手开了张方子,在已经僵硬多时的尸身上搭脉。
熬药时莫生发觉一味药用得不对,他虽不通医理却识药性,带着疑惑推开了房门。
推门进屋正撞见一条数十尺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床上的尸体,惨叫一声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少年连忙过来查看,房门却如何也打不开,只有纸窗楞楞作响,他在窗户上戳了一个小孔偷偷看去。
那数十尺大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缠绕着莫生,就好像要将他一口吞掉,突然那大蛇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捂着嘴巴夺门而逃。
路过的村民被少年的哭喊声吸引,上前询问情况,少年哆哆嗦嗦指着自家的方向支支吾吾“有蛇,大蛇...”
村民一拥而入,门窗被捅破,将大蛇团团围住,纷纷用自己手里的工具攻击大蛇。
“让我救莫郎...“大蛇留下眼泪来,是忆寒的声音“让我救莫郎...“
红光一闪,大蛇瘫软在地,渐渐化作平日里大家熟悉的忆寒,她捂着胸口吐出一注鲜血。
”烧死她,烧死她,这个蛇妖...“每一个人都在振臂高呼,莫生昏昏沉沉的从床上醒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大蛇,没有少年,没有忆寒,只有那一具冰冷的尸体和地上一滩猩红的血液。
他跌跌撞撞的推开门,他知道那条大蛇就是忆寒,可她从来也没害过人啊。
问灵苑是问灵镇的饲堂,决策他人生死在此处问过神灵方能施行,故而得名,现在大家齐聚一堂决断忆寒的生死。
问灵苑里挤满了人,镇长坐在上座,大家都在等他一声令下就烧死蛇妖。
莫生连滚带爬的跑向问灵苑,“不要,不要...”他身嘶力竭。
没有人听他的呼喊,每一个人的脸都带着扭曲的恨意,妖精哪里有好的,就算她现在过去没害人,谁能保证她以后不会害人。
火把和柴火很快准备好,忆寒被绑在木架上奄奄一息。
“烧死她,烧死她...”平时大家明明那么相亲相爱,她是忆寒啊。
莫生爬上木架挡在她的身前,那是他的妻子。
“这是忆寒,你们看清楚了。”他一脚踢翻点燃的柴火。
不知是谁上前一把把他扯下来,用柴刀插在忆寒的双脚上,“这是蛇的七寸,她很快就会显出原形,这是蛇妖啊。”
一语成谶,忆寒凄厉惨叫,幻化出一条巨蛇,正是莫生在房里见到的那条。
“这是蛇妖,你看清楚了,是会吃人的蛇妖。”那人扯过他的头发逼他直视那条巨蛇。
是会吃人的蛇妖,莫生昏死过去前的一幕,像滚烫的烛泪滴在他的心上。
“可是忆寒姐姐从来没吃过人,还一直救人,大家怎么能烧死她?”青儿泣涕涟涟。
众人哪里肯听她这个黄毛丫头的话,通通拿出自家的烈酒燃油泼向忆寒。
忆寒被冷冽的酒水泼醒,她挣扎着睁开双眼“莫郎,你可还好?”
众人见大蛇大口张合只以为惹怒她了,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把丢向木架。
莫生总算看清了,那分明是要吃人的大蛇,接过旁人的火把狠狠扔去。
“忆寒虽是妖精,但一生未做坏事,何以如此待我?”烈火中她不禁有此一问。
烈火的信子吞噬着忆寒的身体,这时,她还在挣扎....
就在人群散去,夜幕降临的时候,经久未熄的火光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喊。
过了几天有人在问灵苑的槐树下,看见一双血色绣金龙纹绣鞋,那是忆寒最喜欢的鞋子。
那一夜,所有人都梦到了忆寒,“还有七天,嘻嘻嘻...”
所有人都开始收拾行囊准备逃命,可是不论他们逃到何处,都是浓雾笼罩,连方向都不能辨别。
问灵镇简直寸步难行,只有待在问灵苑才有些许清明。
莫生不想坐以待毙,死亡绝不是最恐怖的,等待死亡的凌迟才是最可怕的。
他终于按捺不住,借着机会躲开众人,偷偷想逃出镇子,出了镇子就好了,莫生不断的告诉自己。
哪怕眼前是散不开的浓雾,雨夜道路十分泥泞难行,他的长袍上都是泥点,也不敢休息一步。
好不容易走到镇口的驿站,却刹那愣在原地,浓雾里他的寒儿撑着纸伞望穿秋水。
伞面上是含苞欲放的腊梅,红的刺眼,她一身鹅黄长裙。
伞遮住她的容颜,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莫郎,想丢下忆寒吗?”熟悉的音色曾是那么惹人爱怜,现在却是那么的让人毛骨悚然。
莫生的眼角湿润,他想说话,想告诉忆寒他只是一时怯懦,他是爱着她的,他会保护她的,哪怕是同她一起死去他也不怕。
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忆寒已经挖出了他的心脏。
“原来你的心也是红色的吗?”她将莫生的心脏一分为二,从里面挖出一颗红色的珠子,“和我一样的颜色。”
她吞下了那颗红珠,神态立刻就变了,变得更加阴鸷,原来红珠子就是忆寒的内丹。
“我来了,嘻嘻嘻...”她一蹦一跳的往问灵苑走去,突然又转过身来扶起莫生,“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卿灵还想再说什么,他想告诉忆寒不是那样的,不可以造杀业,会不得超生的,挣扎着竟从梦境里醒了过来。
“醒了?”云之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小鼎,正往里添了两块碎木头。“这迷榖罗盘倒是好烧,不然你此刻还醒不了。“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那是师傅留给他的法宝,竟然就这么随便烧了,卿灵正欲从床上起身四肢却不受控制,因此翻滚落地。
“你着了那蛇妖的道,不烧了这玩意只怕你还在梦魇里轮回。“斜睨了地上的卿灵一眼。“再过一会就能动了。”
卿灵在地上像只蠕虫般费尽气力爬动着坐起来,云之正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窗外的天空。
“你也过来看看吧。”云之挥了挥袖子,清风一阵卿灵活动自如。
心里不免腹议,这家伙肯定是成心的。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漆黑的如同无底的墨池,只有层层叠叠想要压到地面的乌云。
四目而望,周围黑压压的,有一些莹莹的绿光,不知是磷火还是萤火虫,寂静的荒野没有一丝虫鸣。
似乎还有什么透过层层的乌云照射着他们,是蛇女忆寒狠毒如芒的眼神,看上一眼卿灵都觉得心寒不已。
“她就要化蛟了。”云之淡淡说到。
“化蛟?”卿灵十分惊恐,要知道那蛇女并无肉身,空有满腔怨念,竟也能化蛟。“那我们岂非毫无胜算?”
“也未必,妖有妖的弱点,神有神的弱点,怨念自然也有怨念的弱点。”云之不喜欢毫无胜算的战斗,所以他总是习惯做最好的打算。“只要化解怨念,她就会烟消云散了。”
“那要到底怎样才能化解她的怨念呢?”云之却没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