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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世渊源(2)

帝象贪婪的小嘴拼命地吮吸着,小小的身体还不时抽搐。母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帝象平静下来,然后又轻轻抹去停留在帝象脸蛋上的泪珠。突然,她感到腿上一阵发热,她知道那是什么。她赶紧抽掉帝象身上湿透的尿布,又换上块干净的。

等帝象吃饱了,母亲又重新背起他,继续风风火火地料理那似乎永远料理不完的家务。

母亲除了料理家务之外,还要照看比帝象大三岁的女儿,还得侍奉婆母。母亲对婆婆十分尊敬、孝顺,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亲亲热热地喊声“妈”,恭恭敬敬地递到婆婆面前。妯娌之间,由于杨氏的宽宏大度,相处得也很好,从来没发生过口角。村里的居民都知道孙达成有个贤慧的妻子,常以羡慕的口吻在孙达成的母亲面前称赞她。

孙家夫妻俩的生活就是这样忙碌,劳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但夫妻俩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相亲相帮,共同支撑着他们的家。

这天黄昏,孙达成干完一天的活,拖着一双疲惫的脚往家走,路过村边的时候,一个邻居喊住了他。

“达成兄,你好啊!”孙达成抬头一看,原来是早年与他弟弟一道赴美国当华工的邻居阿四。

他又惊又喜,连忙应道:

“阿四,是你回来了。发财了吧!”接着,又急急问道:

“我弟弟怎么样?他怎么没回来?”阿四低下了头,半天不言语。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你弟弟……他??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孙达成一阵晕眩,两只铅锤般重的脚站立不稳,热泪立刻盈满了他的眼眶,扑簌簌往下掉。

“是病死的。不,是累死的。你不知道我们在美国干的是怎样的活,吃的是怎样的苦。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阿四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个没完,隔壁邻居也都围过来,打听他那远涉重洋的冒险故事。孙达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他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似痴似迷地挪进了家门。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妻子见丈夫这副模样,焦急地连声询问。

孙达成坐在小凳上,任凭妻子如何问他,就是一声不吭。最后,才憋出那句他实在不想说的话:“兄弟死啦!”

说完,孙达成便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父亲的哭声,惊扰了伏在母亲背后的帝象,他张开嘴,哇的一声,用劲地哭喊起来。正在这时,孙达成的母亲颠着蹒跚的小脚,从菜园子里回来,孝顺的媳妇连忙迎上前去,接过婆婆手中的篮子,含着泪,哽咽着,把那不幸的消息告诉婆婆。

这消息,如同晴天一个霹雳,把老人给震懵了,婆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有那伤痛的泪水,猛地涌出眼眶,在饱经沧桑的脸颊上不住地流淌。

不一会儿,孙达成的弟媳也知道了。立刻,一阵嚎陶大哭声冲上云霄,传遍了整个村庄。那撕心裂肺的痛哭,震撼着翠亨村每一个有同情心的人。

那天晚上,孙家的大人谁都没有动筷子,伤心、痛苦占据了他们的整个心灵,他们什么也吃不下,什么也不想吃。而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陪着大人们不明不白地哭了一通之后,却是胃口大开,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还不满一周岁的帝象,更是什么也不明白,他偎在母亲怀里,使劲地吮吸,却因吃不到什么奶水而不断啼哭。他的哭声,断断续续,闹了一个通宵,搅得悲伤的大人们更是伤感难受。第二天,孙达成遵照母亲的吩咐,买了些纸钱,在家门口烧了,祭奠遗骨他乡的亲人。看着燃烧的纸钱和随风旋转的纸灰,一家人又痛哭了一场。逝去的亡灵在纸灰中似乎得到了超脱,而活着的人日子却更为艰难沉重了。这一切首先是从孙达成的母亲,也就是帝象的祖母开始的。

失去一个爱子,老人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不久,老人家就由于伤心过度而病倒了。

孙达成和妻子非常着急,连忙请来医生为母亲诊治。那郎中给老人家把了脉,对孙达成说:“令堂大人血亏气衰,又受了刺激,需要好好补养将息。

我这里开几帖药,让令堂大人吃吃看。”

孙达成连连道谢,拿起药方就去抓药。村子里并无药铺,得去四五里外的邻村才能抓到。药方上有几味补药,一帖就要不少钱。为了抓这一次药,孙达成把家中仅有的一些钱花光了。

老人家吃了药,病慢慢好起来。可是药一停,病又犯了。于是又请医生,又去抓药,反反复复,老人家再也没有利索过。

孙达成的日子本来就艰难,如今隔三岔五就得为母亲请医抓药,哪里承受得起?但孙达成夫妇并不觉得是什么拖累。在他们看来,侍奉母亲,为母亲治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是子女应尽的责任。因此,尽管他们已背了不少债,他们仍然想方设法,东挪西借,尽一切力量为老人家抓药治病,没有丝毫怨言。

倒是老人家看着忙前忙后的儿子媳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有好几次,老人家一边喝着媳妇煎好送来的药汤,一边默默地流泪,说:“我活这一把年纪也够了。你们就别再为我糟踏钱了。”

媳妇连忙安慰婆婆,又把帝象抱到婆婆面前,说:“快喊奶奶,快喊奶奶,奶奶病好了,还要逗帝象玩耍呢。”

就这样苦苦挨了一年多。老人家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也撑持不下去了。

1869年10月初的一天,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一直守候在床前的孙达成夫妇,顿时恸哭失声。这时的帝象已快满三周岁了。他惊奇地睁大眼睛,看了看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也大声哭起来。

老人家去世了,却给她的儿子媳妇留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为了还债,孙达成夫妇活干得更多更勤,生活却是越来越苦,用勤劳的汗水和节俭的酸辛积攒下一个又一个铜板。即使这样,仍然无济干事。那债务就像座大山似的,总是搬不掉,压得夫妇俩始终喘不过气来。于是,夫妇俩迫不得已,只好把才满十五岁的大儿子,送到邻乡南葫一个地主家做长工。

上工的那一天,母亲特地为儿子做了点好吃的。说是好吃的,那也不过是用番薯面烤成的饼。懂事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肯吃,拿起小包袱就出了门。

母亲抓起烤饼,边喊边追了上去。哥哥走了,妈妈走了,小帝象赶紧迈着小腿往外跑,他哭着,喊着:“哥,哥--你去哪里?”可是哥哥并不理睬他,反而越走越快,一会儿就不见影了。

童年磨砺那外出打长工的哥哥,便是帝象的大哥孙眉。孙眉,字德彰,号寿屏。比帝象大十二岁,是个很有经济头脑和富于冒险精神的人。正是他的奋斗与拼搏,才把孙家从贫困的煎熬中解脱出来。但这是后话,此处暂不赘言。

而眼下的孙家,家境却是十分困窘。孙达成夫妇俩没日没夜地忙乎,仅仅只能使全家人勉强糊口。香喷喷的米饭,几乎与他们无缘,因为大米太贵了。整年整月,只能以白薯为主食。他们省吃俭用,一点一滴地抠出钱来偿还债务。整整两年,他们才摆脱了债务的缠绕。

帝象就在这艰难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哥哥出门了,父母忙得根本没工夫来照管他,只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姐姐陪伴着他。

六七岁的姐姐带着三四岁的弟弟,整日在田间地头玩耍。两人都没鞋穿,光着小脚走来走去。田埂上的荆棘、泥路上的石子,常常刺破了脚丫、硌疼了脚心,可他们从来不哭。玩困了,就倒在田头睡一觉;玩饿了,就自己想法弄点东西充充饥。日晒风吹,摸爬滚打,倒使帝象的身子长得很结实,更养成了他坚强沉着、不畏困苦的性格。

到帝象五岁那年,母亲又为他生了个妹妹。妹妹的出世,自然又增添了家庭的负担,母亲就更无精力、时间来照看帝象了。而姐姐为了抱妹妹,也不能再陪帝象玩耍。

于是,帝象便一个人去村子里闯荡了。村里有不少同帝象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帝象与他们一起玩游戏、捉迷藏,很快就玩熟了。小朋友们常玩一种叫跳青蛙的游戏,就是看谁跳得远跳得快。比赛结果,结实而机敏的帝象总是高出别人一筹,使得别的小孩都很佩服他。

转眼之间,帝象就迈入了第六个年头。从这一年开始,他就零零星星地干起活来,从此告别了快乐而自由自在的时光,过早地尝到了劳作的辛苦和生活的艰难。

起初,帝象和姐姐一起去捞塘薸,所谓塘薸,是浮在塘面上的一种水草,是喂猪的饲料。父亲给姐弟俩一人做了一个捞竿,就是用铁丝弯捏成一个勺状,并将它固定在一根细竹竿上。然后又准备了两只小背篓。

姐弟俩挎上背篓,扛起捞竿,一蹦一跳出发了。来到塘边,放下背篓,姐弟俩便比赛似地捞起来。帝象人小力气有限,沾满塘薸的捞竿,不能悬空提起来,只能沿着塘边慢慢拖上来,然后用小手将塘薸放进篓里。

一开始,帝象觉得这事挺有趣。可是时间一长,他便感到乏味而吃力了,于是干脆放下捞竿,坐在塘边玩起来。

姐姐妙茜毕竟大几岁,又是女孩子,不仅懂事些,也不像男孩那样贪玩。妙茜一边捞,一边催促着帝象:“别玩了。快捞吧,捞不满篓子,阿妈会生气的。”

帝象哪里听得进,照旧玩他的。后来,妙茜捞满了自己的篓子,就要来帮弟弟的忙,可是帝象却不要姐姐帮忙,说:“我的篓子,我自己捞。”

说着,就站起身来,拿起捞竿,起劲地捞起来。站在一旁的姐姐悄悄地帮弟弟捞,然后趁帝象不注意,把塘薸塞进他的篓子里。

终于,篓子满了,姐弟俩背起篓子,一步一挨地往家走。湿漉漉的水草,仍旧在滴水,打湿了他们的后背,在他俩踩出脚印上留下一串水印。沉甸甸的篓子,勒得肩膀生疼,他们走一阵,歇一阵,走走停停,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好像那路没个尽头。俗话说,看见屋,走得哭,姐弟俩确实尝到了这种难受的滋味,尤其是年幼的帝象。

塘薸毕竟有限,是根本不够猪吃的。姐弟俩又常常拎着篮子去田野里挖猪菜。这可是个费工夫磨性子的活,那猪菜东一根西一根,首先得寻找,然后用铲子一根一根地挖。半天也挖不满一篮子猪菜。帝象一手握铲,一手提篮,从这块田里铲到那块田里,转眼就是大半天。

有时,帝象还和姐姐一道,下地帮父亲除草。除草虽然不是很累,但是得特别小心,一方面不能踩坏了庄苗,一方面更不能把庄苗当成杂草拔去。

姐弟俩在父亲的指点下,很快就学会了辨认哪是草,哪是苗,把草除去,把苗留下,然后把土松一松。

帝象干得很认真,小脸蛋晒得绯红,汗水直淌。田间各种各样的小虫,老叮在他的脸上、腿上,留下一个个红包,奇痒无比。他一边除草,一边不知不觉地用手在痒处抓来抓去,有的地方抓破了,渗出了殷红的血。可他并不知道,依然专心除他的草。

中午,母亲给他们送饭来了。于是一家人坐在树荫底下,围成一圈,就着茶筒的水,开始了他们的田头午餐。只有这时,才是一家人更是帝象最欢快的时刻。

这时,母亲发现了帝象脸上、腿上被虫叮咬的红肿块和抓破的伤口,她往手上吐口唾液,轻轻涂抹在帝象那红肿和破皮之处。然后又是一口唾液,又是一阵涂抹,直到把所有的红肿和伤口都涂抹一遍才罢休。

帝象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番薯,静静地享受着母亲唾液的温润和手指的抚摸,真是舒服极了。那红肿之痒、伤破之疼,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帝象也同农村所有的苦孩子一样,还当过放牛娃。可是他所放的牛,并不是自家的,而是别人的。

原来,父亲耕种土地需要用牛,家中无牛,父亲只好向别人借,而作为对借牛的抵偿,孙家必须每年为牛主放养两个半月的牛。

于是,农闲时,牧牛就成了帝象的主活。可他也并不闲着,牛儿在静静地吃草,帝象不是挖点猪菜,就是拾点柴草。直到天黑,牛儿吃饱了,帝象才爬上牛背,带着猪菜、柴草,满载而归。

有时,帝象随母亲去外祖父家小住。外祖父家住在海边,以打鱼取蚝为生。作为小客人的帝象,根本闲不住。每当遇上外祖父出海的时候,他便跟着一起去。

海浪汹涌,海风劲吹,宽阔的海面一望无际,初次下海的帝象感到好奇与兴奋。尤其是当他帮助外祖父打上鱼蚝时,他就更是兴奋得拍掌叫好。

小小的帝象,于各种活儿的滋味差不多都尝过了。而在所有的活儿当中,给他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和姐姐一道上山砍柴了,因为这是一种最苦最累的活。

翠亨村人所烧的柴草,都要到十里之外的金槟榔山上去打。每当打柴的日子,姐弟俩一大早就得起床。而清晨,往往是孩子们睡得最香的时候。帝象矇矇眬眬地起了床,吃好早饭,揣上干粮,插上柴刀,带着扁担绳子,直到迎着晨曦走出很远,才完全清醒过来。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跋涉,姐弟俩来到了金槟榔山。他们放下扁担绳子,稍作歇息,便挥舞柴刀,奋力地砍起柴来。柴草很硬,十分难砍,小帝象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砍下一小把。但他毫不气馁,依然不停地抡着手臂,一下接一下地砍着。汗水不住地流淌,湿透了衣衫,湿透了头发,就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手指臂膀,脚踝腿肚,被柴草荆棘划出一道道红杠,留下许多锯齿般的血痕。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已是烈日当头了。累了,小帝象就坐在地上歇口气;饿了,就掏出干粮啃几口;渴了,就跑到山涧里喝一肚子清泉。

终于,砍好了一担柴草。姐弟俩你帮我,我帮你,捆好柴草,插上扁担,再歇口气,然后挑起柴担,小心翼翼下了山。

下山的时候,姐弟俩清楚地看见了掩映在树丛中的村庄,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自家那座破旧的茅屋,似乎一切都在眼前。

可是,肩上的柴担越挑越重,腿肚肩膀越来越疼,歇脚也越来越勤,可那路像是走不完似的,总没个尽头。俗话说,看见屋,走得哭,小小的帝象确实尝到了这种急于卸掉重担却没法办到的难熬滋味,真正领略到这句俗语的含义。

直到黄昏,姐弟俩才终于到家了。小帝象累得筋疲力尽,瘫坐在门坎上,一动也不想再动了。

崇拜英雄

帝象所生活的翠亨村,处在珠江三角洲的南部。在中国近代史上,这是个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上地。就是在这块土地上,首先吹响了中国人民反抗英国侵略者的号角,第一次将长矛大刀刺向外国侵略者的胸膛;香山县城的城头上,曾高高飘扬起林则徐抗英卫国的旗帜;香山县辖属的磨刀洋面上,也曾流淌过水师提督关天培同英国海军决战到底的热血。

太平天国运动的领袖洪秀全的家乡花县,离香山不过几十里。香山县很多贫民百姓受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投入了反清武装暴动,有的直接参加了太平军。太平天国运动虽然失败了,但起义英雄的英名,仍然活在广大人民的心里,在父老乡亲中广为传颂。

村里有个名叫冯爽观的农民,曾经参加过太平军的不少战斗。空闲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大树底下,一面抽着旱烟袋,一面向围着他的儿童们讲述自己当年的经历,讲述天王洪秀全的事迹。

冯爽观总喜欢这样开头:“你们知道吗?洪天王和咱们是邻居,咱们去他家,不过几十里地。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接着,冯爽观便慢条斯理地说起来。

“洪天王也是个农家子弟,从小就聪明好学,志向不凡。道光三十年,他与杨秀清在广西金田村揭竿起义。

“那一天,金田村的上空到处是太平天国的旗帜,成千上万的起义农民手执长矛刀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聚集在金田村前。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中,洪秀全等人登上了小土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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