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两人就到了码头。
码头上艄公已经撑着杆子等着他们了。
岳清欢给他递了早上赶到扬州城外茶馆里买的新鲜糕点,连同一小包银子。
艄公接过东西颠了颠,收了糕点,又将银子抛了回去。
“老人家渡船辛苦,还是收一些银子吧。”岳清欢又递过去。
“年轻人,上船吧。”老艄公没有接。
“黄金万两都无用,到头转来都是空啊。”他喊着号子唱到,拿杆子抵着码头,船就驶了出去。
从扬州乘船到藏剑,不过是两炷香的功夫。
穿过断桥再行一段,就是藏剑山庄了。
她几个月不曾回来,连藏剑渡口的接引人都不认识了。
她其实没有害怕,脑海里想的最多的,也就是过了今天,她终于能将这些事情了结了,等她了结了,她好汉一条,又可以重新做人了。
岳清欢谢过老艄公,从她背后走过来,很自然的牵了她的手,将她拉上了岸。
藏剑山庄里里外外都挂着缎子扎的大红花,窗棂上贴着喜字,屋檐上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叶斩雪站在山庄正门口迎客,他穿着一身浅黄的藏剑衣饰,外面罩着一层大红薄纱的外衫,笑起来温和有礼,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叶斩雪不认得岳清欢,看他走过来,朝他作了一揖,笑着问道“这位是?”
“万花书墨门下岳清欢,特来恭贺叶少爷。”
“怠慢了,请。”叶斩雪微微一笑,伸手请他往里走。他虽不认识他,但是他的名字却是知道的。
叶沐雨路过他的时候,叶斩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实在是她黑衣黑袍,跟这满目的喜红不搭调了一些,刚想问道,却又想起万花谷的人都是着黑衣的,就没有再开口。
岳清欢一进院子,院内就有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在了他身上,他拒了旁人的指引,带着叶沐雨找了个远一些的席面坐下了。
“万花书墨门下不出世多年,这次怎么会来藏剑山庄。”
“你们不知道,得颜老前辈的丹青真传的人极少,这个岳清欢,是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
院子里的人都在打量着岳清欢,讨论的热闹,他却还是一脸冷漠从容不迫的坐在那里。叶沐雨拽了拽他的袖子,从桌子下面悄悄的给他指了指远处。
叶斩雪大婚,浩气盟自然也是要来人。
和尚和叫花子都在,还有许多没有交过手的,都虎视眈眈的将他们盯着。
“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别看那边,伤眼睛。”他剥了个核桃放进她的手里。
她闷声吃了,他又剥了一个给她。
他们俩一个闷声剥,一个闷声吃,桌子上剥出了小山高的核桃壳。
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吉时终于到了。
院子里的人都涌到门口看接亲,岳清欢和叶沐雨也站了起来。
她和岳清欢才一站起来,浩气盟那桌子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兵器出鞘的声音在这礼乐中尤其刺耳。
叶斩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转头看着院子里的浩气盟都拿起了武器,对着的,是万花谷的那个岳清欢还有他身边跟着的穿着黑袍的人。
叶沐雨将黑袍掀下到肩头,露出了自己的脸。
整个院子忽然一片寂静。
叶斩雪看到她,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守在了院门前。
院外谢婉莹一身大红嫁衣,乘船而来的,刚刚上岸。
洛笙歌问过她的话又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那日在白龙口,谢婉莹要你的命,他看不出来吗?
你会不会背叛浩气盟,你师父会不知道吗?
你在恶人谷快要病死的时候,他可曾来找过你。
你被浩气盟追杀诬蔑,他可曾站出来为你说过一句话。
你如今还要去找他,不觉得自取其辱吗?
她一直觉得叶斩雪欠她一个解释,欠她一个回答,现在她来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问她,那么久的时间逃去了哪里,为什么一身万花谷的黑衣。
他只是往前几步拦在了门前。
她在万花谷那么多个日夜,即使被人追到走投无路,她都不能相信叶斩雪默许的那些人来杀她。
她原本有那么多想问他的话,而今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她要一个答案,这就是答案。
她脱下黑袍,拿出包着剑的包裹,一层一层的将那包裹剥开,拿出两把剑,放在地上,然后对着叶斩雪,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她刚要扣头拜下去,叶斩雪忽然冲过来托住了她。
“徒弟,你认错吧。你认了这个错,你依旧是我叶斩雪的徒弟,唯一的徒弟。”他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动情。
整个院子的人都在看着她,整个武林都看等她反应。
叶沐雨向叶斩雪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死死的捏着他的衣袖。
他是与她大恩大德的师父,他跟她说过的话,她一句都不敢忘。
“跟我走,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了。”
“我给你铸一把最好的剑,不就不用这么累的练功了。”
“你想去哪里?南屏昆仑,只要你想,我都能带你去。”
“徒弟,这匹马好不好看,你帮我给它喂草,以后它就只许你坐在我的身后啦。”
“同别人结情缘做什么,我们师徒两个人浪迹江湖不更快哉?”
他与她恩重如山,可是有的错能认,有的错死也不能。
但愿初心不泯,谁能初心不泯。
她闭上眼睛,抬头深吸一口气,拨开叶斩雪,扣头拜了下去。
师父,拜堂之前,先受我三个头吧。
一叩首,谢师父养授情义。
二叩首,谢师父赐剑恩情。
三叩首,祝师父福寿绵长。
“这是浩气盟的谢姑娘,以后就跟我们一起了。”
“她要杀你,那你为什么没有受伤?”
她终于还是失去他了。
生死不离,江湖不见。
岳清欢没再等叶斩雪有什么反应,他把叶沐雨抱起来,几步小跑,朝后院轻功而起,离开了。
院子里,叶斩雪还保持着一个半跪的姿势立在那里。
谢婉莹盖着红盖头站在门口,捏着衣服的骨节都在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