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那“百姓家”之一。因为我爸爸姓林,所以我们哥仨,也都跟着姓林。我上边有俩哥哥,是双胞胎。按林天雷的说法:那叫同卵双胞胎。
林天雷是老大,因为先打雷,之后才下雨,所以,老二就叫林天雨。
至于我?雷也打了,雨也下了,天就该放晴了,于是我就叫林天文。哦!不对,是这个雯,《红楼梦》里,那晴雯的“雯”,林天雷经常给我纠正,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好了,家庭成员就介绍到这儿。
不用我猜就知道,你肯定得问:“你妈呢?说了半天,你妈妈还没出场了?”
真不好意思,我们没妈。
现在说说,我们家成分吧。我老爸,根正苗红,就是一工人。人老实,没本事,我哥说的。身体健康,脾气火暴,没有不良嗜好,就是爱喝口小酒儿。
林天雷,虽然是老大,可他出生却比他弟弟晚了几分钟,所以,林天雨,也就是我二哥,很不服气,也很少尊称他为大哥。满口雷子雷子的叫。林天雷也很瞧不起他弟弟,说他一介武夫,没出息,将来跟老爸一样,也是扛大个儿,卖苦力的命。
林天雷不光看不起老爸和天雨,他瞧不起这楼里所有的人,除了君茹姐。他说:君茹姐姐有追求,跟这楼里的人不一样!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怀里总抱本书,来去匆匆,凡人不理。在家里,他也不跟我们玩,总是呆在个角落里看书,我们的又吵又闹,还成心搅和他,他来回换地方,实在没地方躲了,把书一合,叫道:“别烦我!讨厌!”这句话通常引来一顿臭揍。林天雷身体不好,经常无端被天雨欺负。
林天雨因为出生在先,可排行第二,对这种安排强烈不满。觉得这世界既没道理,又没天理!所以看啥都不顺眼,尤其对林天雷,压根不把他当哥哥看,总是要用武力证明自己才是老大,林天雷只好被迫做他的陪练。久而久之,林天雨竟然在这一领域里,颇有成绩。一上学,就打遍全斑无敌手,很快就打出学校,冲向和平区了(我家住在天津市和平区)。派出所他出入平常。我们家也因为替他付医药费,而负债经营。班主任家访,跟我爸建议说,不如让林天雨参加武术队,也好培养兴趣,发挥特长呀。弄个特长生什么的,升学还能加分呢。就这样,林天雨进了武术队,由于他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在被林天雷耳濡目染,花招多多,不出几年,便杀入职业队,在市里的武术比赛上,一举夺冠,原本很有希望入选国家队的,但是……都是后话了,以后在说吧。
现在该说说我自己了。我吗……你已经知道了,我叫林天雯,晴雯的雯。在家行小,跟我两个哥哥差5岁。在我们这个人口多,底子薄,资源又少,极符合国情的家里,讨生活可真是不易呀。从小我就得和两个如狼似虎的哥哥争食,抢到食物,抢到更多的食物,是我最大事业。我的事儿,多着呢,以后慢慢聊。
还说我们住的这楼吧,在这里,住着的几户人家中,严家人口最少,只有严振宇一个人,他是回民。
据说,他妈妈是个罕见的美人,因为生他难产死的.
据说,他爸爸是什么烈士.
据说,他哥哥是被雷劈死的.
据说,他命硬,是个不祥的人,逮谁克谁.
可是,严振宇和林天雨是铁哥们,就象英美,瓷实!他跟我另一个哥哥林天雷,就象美苏,冷战!我就象瑞士,永远中立。好象当时的国际形式。
虽然我中立,却不能避免战争。世界就是充满暴力的,在我没有武装之前,经常被林天雨按在床上,踩在脚下,掰开手指,抢走点心。起初我只会哭天抹泪,找爸爸告状,结果总是我吃着点心,看着林天雨挨打。如果爸爸不在,当只剩他和我的时候,我可就惨了……
后来热播《霍元甲》,在慕容蓉家一集不拉的看过一遍,深受启发。从此我要奋发图强,发誓决不再当东亚病夫!
我向爸爸郑重提出:我要练武!去少年宫武术队!
爸爸说:女孩家家的,干吗学武术?
我扭身指着正在吃点心的林天雨说:“学会了,我找他报仇。”
林天雨蓦地抬头,翘起下巴,白了我一眼,冲天上喷了一串冷气,一脚踹在我屁股上,我拍拍裤子,当着爸爸我胆子壮的很,便道:“你等着,你怎么欺负我我都记着,等我学会了,我也一样一样还给你。”
“狼心狗肺。”林天雨指着我要揍。爸爸甩手一个脖流,就把他打倒在椅子上,我很解气的冲他笑。就这么,我也进了武术队。
幼儿园放了学,在家吃的那顿晚饭就是战争。我们哥仨,饭桌上明争暗斗,整个一部三国演义。老爸为维持秩序,定下一条规矩,只有老爸动筷的时候,大家才可以开吃,否则桌上的菜,谁也甭想碰。林天雷自诩文明人,用筷子。而林天雨和我则实际的多,人手一勺。围坐桌前,就等老爸发话,吃饭!大家就各显神通。
本人久经沙场,总结出超级吃饭人秘籍,将要决公布出来:第一:千万不可用筷子,要用大勺。第二:头一碗,少盛,第二碗,再盛满。第三……最重要了,技术保密,恕不奉告。
林天雷虽说打架是超级菜鸟,可脑子聪明,学习好,我一直羡慕他,作业本上全是小红花,看得我好不眼红。他为了不让我捣乱,就撕下一页纸,给我支铅笔,他留作业让我写。可我从来没完成过,写几个字就烦了,涂个大花脸,逼着林天雨给我盖小红花,他没有小红花印章,就蘸着红墨水按五个手印,组成一朵花。我心满意足了,跑出去玩,我不跟女孩玩,她们太刺儿太娇气,男孩不敢跟我玩,怕挨揍。
只剩下严振宇和我玩了。他是大人了,我等不及的要长大,所以特别崇拜他。他不爱说话,找个旮旯一忍就是半天。但手不闲着,总摆弄些小玩意。一会儿编个蝈蝈笼子,一会儿网一个扣蛐蛐的铁丝罩,一会儿用冰棍棍儿做个小手枪,一会儿又挝个弹弓送给我。
白天,我们拿根长竹竿上公园,粘老贺,扑蝴蝶。天一擦黑,我摘柳条,采一堆花,脱下上衣兜着,扔出墙外,他早等在那,我翻墙头,他接住我,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我一手举着粘满老贺的竹竿,一手指缝间夹着好几只花蝴蝶,满载而归。到家以后,我把蝴蝶老贺,用大头针钉在门框上,做成活标本,直到招来苍蝇才不得不扔掉。严振宇把摘来的花柳条编成花环,小的给我,大的让我悄悄给君茹姐姐送去,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让别人看见。
注释:君茹,也是这楼里的住户,就是让林天雷刮目相看的那个姐姐.
君茹独自一人时,我就溜过去,拿小花环给君茹说:“振宇哥哥让我送给你的”。她一眼识破,不接小的,从我脖子上摘走大花环说:“这个才是我的”。她美滋滋摆弄着花朵,可嘴上却说:“真抠儿,一分钱也舍不得花,铁公鶏!”如果她让我带字条的化,还要额外给块儿糖,她也倍儿抠,总给我冰糖,我把字条藏在身后,说:“我要奶油的!”“没有!就这个,爱要不要?”
我说:“好啊!那我就念给全院人听!”她以为我不认字,撇嘴道:“臭样儿!还没上学呢?蒙谁呢?”我站远一点,打开字条,看一眼君茹,看一眼字条。君茹笑道:“念呀!你到是念呀!”
我扯足嗓门,喊:“严振宇!听着!今晚八点,街西头倒数第二棵海棠树下……
她又怕又恨,咬牙切齿低声骂道:“小坏蛋!小坏蛋!给!给!吃去!小心肉虫子啃你的牙!”抓过一把糖果全塞给我。我揣起糖果就跑,字条捎给严振宇,把糖藏起来,以后好和别人换东西。
后来,严振宇换了一个小孩传信儿。被我知道了。那天君茹一家在院子里吃晚饭,那个小孩举着一封信和花,直冲着君茹过去,递到她脸上,说:“严振宇给你的”。结果君茹挨了他妈妈一顿臭骂,严振宇好几天没敢回家。
一块水果糖,几句吓唬,就让严振宇重新起用我。
可是后来,君茹的回信越来越少,但给的糖可越来越高级,泡泡糖、巧克力、咖啡方糖,还有许多我闻所未闻的小食品。
再到后来,不仅回信没有,就连严振宇送她的东西都原封退回,花也好,信也好,不管什么她都不要。虽然糖果照给,而且一抓就是一把,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鼓囊囊揣着一口袋糖,又把东西拿回来,严振宇咬着嘴唇,什么也不说,把她不要的花给我,她不看的信撕掉。我觉得失职,对他不起,那些糖一个没动,也原封退回给君茹。
在后来,严振宇就再也没让我给她送过东西。
那年我该上学了。我特别高兴,挎着空书包满世界跑。开学前夕,我听说,严振宇要去很远的地方当兵。他一直就想参军,只等高中毕了业就走。
赶到我爸值夜班那天,林天雨在我家阳台上为他饯行。
我问他:“你去的那地方好玩吗?”
“不知道”。他抿口酒。“那你们打仗吗?”
“要是有谁敢欺负咱们,就该打仗了”。
“你吃口菜呀!我为你亲自下厨”。林天雨拨给他一碗凉拌苦瓜。
严振宇叹气道:“我就要走了!你怎么就不能放我一马!”
林天雨道:“你再想吃这口,还不知等到哪一天呢!”
“你不回来了?我们再也看不见你啦?”我担心的问。
“不会吧”。严振宇说:“除非我出事了”。
“你会出什么事?”我好奇的问。
“君茹姐!”林天雨兴高采烈的招呼道:“稀客呀!请坐!”
我回头见君茹托着两碟炒菜,立在楼梯口。
我回头见君茹托着两碟炒菜,立在楼梯口。
林天雨揪着我的耳朵,把我从振宇身旁拽走说:“躲开!别碍事!”
君茹把两碟子菜搁在桌上,转身就要走。林天雨拦住她说:“二哥等着你呢!”
严振宇淡淡的说:“谁等着她呢,我哪配跟人家平起平坐。现在是大学生了,天之骄子。别不知道自己行老几”。
君茹赌气要走,这时候林天雷跑出来,热情洋溢的说:“君茹姐姐。既来之,则安之。坐一会在走吧。我正好有道题不明白。”
君茹够给他面子,一回身,满面春风的跟天雷进屋里去了。
她不一会儿,出来了,很自然的坐在严振宇身边,笑说:“天雨,听说你又考第一?”林天雨,直挠后脑勺,红着脸笑道:“别提了。也就年级第一。”
我接短儿说:“倒数的。”他气急败坏的把我按倒在桌子底下。
等我爬出来时,君茹姐姐正在替林天雨规划未来“好好努力!将来上了大学!出国留学!到那时就没人敢瞧不起你!”
林天雨无所谓的笑道:“我上大学?下辈子吧?”向屋里努努嘴:“那书呆子,没准儿。”
“还能出国?去哪国?”我关心的问。
“美国、英国、日本。天雯,你也要上学了,那可要用功读书!象你大哥,多好学!”瞟了林天雨一眼,说:“别跟他似的。整天就知道胡闹!”
林天雨说:“我又怎么了?”
“国外好玩吗?”我问。
“当然啦!家家有别墅,出门坐汽车,自己的院子里就有游泳池”。她就象描述仙境一样。
“能粘老贺吗?”
“天雯!天雯!来!跟我换啤酒”。林天雨拖着我就走。我使劲往后缩,不想跟他去。林天雨说 “跟我走一趟,我拿不动!”
“你拿不动?我跟你去!”严振宇立起身。林天雨连忙说:“算了!算了!我自己去!”临走白了我一眼。
“能粘老贺吗?”没人理我。
只好吃饭了。君茹的菜比我哥做的好吃多了,可我得扑在桌子上,抻长胳膊才能够着,他们两几乎同时捏住碟子沿儿,又都象触了电一样缩回手,吓得我也不敢动了,沉了会儿,
还是严振宇端起两盘菜,搁在我面前。
我吃的正香,君茹突然问:“什么时候走?”音儿特细。
“明天”。声儿也不高,我竖起耳朵才能听见。
“明天什么时候?”
“七点的火车”。
君茹扫了我一眼,压低了嗓音:“我送你”。
“快别!”严振宇说:“我懒得看你,耷拉个脸子,哭哭啼啼跟吊丧似的”。
君茹姐姐半天没出声儿。就听严振宇不耐烦的说:“哎!我说,你现在就摆出这个样儿来,早点吧?等我真的英勇就义,或者叫雷劈死,再哭也不迟!”
我抬头才看见君茹泪流满面,瞪着他,带着哭腔说:“严振宇,你怎么这样?只不过一句气话,你就这么不依不饶?”
振宇一裂嘴笑说:“得啦!我明天就走了,咱们别闹的不欢而散。君茹,来!”他端起酒盅:“恭喜你,考上大学!我祝你前程似锦……好早日飞过太平洋。”一扬脖干了。
“严振宇!我想过的好日子,有什么不对?一家三代挤在一间屋里,排队上公共厕所,凭票儿买衣服,吃饭都有定量,这种日子我过够了!”一句比一句调门高。
严振宇静静的听着,看一眼君茹,叹口气说:“没错!外国是好,听说美国老儿养条狗的花消,丁咱国家一个工人一月的工资还多。不过,它住的再阔,吃的再好,打扮的在再花哨,至多还是被链子拴着的一条狗!”
我要笑,一见君茹嘴唇直哆嗦,又憋回去了。
君茹咬牙切齿的说:“好硬的嘴!就你有骨气,你看看你,不考大学,能有什么出路?一臭当兵的,还有什么出息!”
啪的一声,君茹姐扑通伏在桌子上,就见严振宇跳起来,吼:“我就是一臭当兵的?怎么啦?我乐意!你管我?”他声嘶力竭的样子,把我吓傻了。
林天雷突然冲到君茹身边,一脸急切的慢慢扶她起来,君茹嘴边,淌着血,半边脸肿了。
林天雷看了,眼里冒火,嘴里冒烟,狠瞪着严振宇,恨不能眼睛里射出利箭。
严振宇靠着栏杆,死死盯着前方,脸色白里透青,气喘吁吁,浑身哆嗦个不停。
君茹姐姐突然立起身,连林天雷也吓了一跳,她擦干血,走了。
林天雷,目送她下楼,然后回屋,狠狠把门一摔。
严振宇一个激灵醒了似的,四下看了看,突然盯住我,我向后一缩,打个冷战。
他目光调开,看向别处,过了会,他又看过来,还向我招手,我那里敢动?
他叹口气,打身后摸出一只铅笔盒,向我递过来。我紧张的,不知道去接,他便把铅笔盒轻放在桌上,推到我近前。然后垂头丧气的走了。
严振宇走了,我就更盼着早一天上学。
终于盼到这一天……我早早就跑到学校,大门还没开呢。我扒着门缝往里看,操场好大!楼房真高!大门里的一切都那么神秘,陌生,有那么大的想象空间。
当我上完第一节课,我还没弄明白,上学就是这样……
“手背后,坐好!看黑板!让老师看看哪个同学坐的直!”
“那位同学,你!就你!你是不是叫林天雯!坐好!手背后”。
“林天雯坐正了!”
“林天雯,起立!不会坐着,就站着!”
“林天雯!站这还不老实!不嫌害臊!同学们,千万别跟她学!”黑板上方写着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就想坐的再直和这八个字有什么关系吗?
书包塞满了书,斜挎在肩上,勒得我酸疼(后来林天雷告诉我那块肉学名叫斜方肌)走出校门,我回头看看这儿,想我什么时候才熬到头呀!
从此开始了我的“苦难历程”。
挨批罚站,家常便饭。 去办公室就象串门一样,偶尔也去教导处作客。他们总是说:“林天雨是你哥?你哥多懂事!那孩子稳当极了。学习还特别好!他这个妹妹怎么这样呢?淘的出圈儿了,别说女孩,教那么多年书,就是男孩,还真没见过象她这么淘的!”
我总是做出让老师惊讶的事来三天两头请家长:“这孩子打架不要命呀!四年级的男生!楞让她给打得鼻子淌血,家长都找到学校来了!”活该!谁让他招欠,踢我屁股!
“您的孩子!太出格了!我们真管不了!三令五申,别爬树,摔着可怎么办!我一眼没照顾到,学生们就喊老师快看!林天雯上树啦!我一看呐!你们孩子,正爬在树岔上呢。我现叫人搬梯子,把她抱下来的!”谁用你们抱,要不是你们叫我别动,我自己早就下来了。
“林天雯!跟你爸说!你自己说!上课干什么了!坐她前排那同学也没惹她,她把臭虫扔人家衣领里,上半截课,把那孩子吓得直哭,她还偷着乐,林天雯!你说你怎么这么坏!”希奇!希奇!真希奇!男孩也怕虫儿!
当时学校里高年级的男生都玩弹弓,他们射的是黄豆,毫无杀伤力。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的弹弓是振宇做的,大号的,铁丝特粗,皮筋倍儿有劲儿,用汽车轱辘的滚珠做弹珠,足以打碎人的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