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把阑珊的南城墙下,官兵们已将花想容的尸首收好。
丁信、月姑来到近前,伏屍痛哭起来。
月姑抚摩着花想容的面颊,大哭道:“花班主,看到城楼边你一人打死那么多的金兵金将,真是让人钦佩啊!你、你‘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太机智勇敢了!回想自打相国寺认识您以来,这一桩桩历历在目的事儿太让人感动不已了哇——”
随着月姑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幕幕过往的画面慢慢浮现在他们面前:那是在相国寺卖艺时,花想容让小猴偷他们的银袋的情境;在狮子楼请客喝酒时,醉态可掬的花想容情意绵绵地依偎着女扮男装的月姑情境;花想容帮助他们劫法场时,一把将女扮男装的月姑拎上马的情境;花想容钻进月姑的被窝时,惊问“怎么也是女人”的情境;在艮岳园林的演出场地上,穿着红兜肚的花想容潇洒地表演精彩马技的情境;丁信夜闯皇宫时,花想容大战大内侍卫的情境;十里长亭边,花想容与大家一起送别李纲的情境;汴京保卫战时,盔甲鲜明的花想容飒爽英姿出阵御敌的情境;花想容得知师弟小丑一直在暗恋自己时,既高兴又羞涩的表情……
丁信看了看痛哭不止的月姑,耐心地安慰道:“唉,月姑,事已至此,别太过伤心了!咱们还要快快找找小云去呀!”
一句话提醒了月姑。她拭泪站起,安排几位官兵道:“你们几个把花班主的尸体妥善运往李府!我们这就去打探小云的下落!”
“在下明白!”几位官兵连连点头说。
丁信、月姑带领一队官兵急匆匆向北跑去。
夜深了,可刚刚沦陷于水火之中的汴京还在喧嚣着、震荡着、颤抖着、呻吟着……
丁信、月姑率领一队官兵手执火把,在焦急地寻找着小云。
街道上横尸遍地,血流成河,人影穿梭,呼叫声声,到处是奔跑着寻亲的人流。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的是好不容易侥幸生存下来的丈夫在寻找自己的妻子;有的是被金军蹂躏后的妻子经过痛不欲生、寻死觅活的心灵搏斗和阵痛后,又哭叫着去寻找自己的丈夫;有的是被金军烧掉了房舍、无家可归的老人在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有的是一路奔跑、一路嚎啕大哭的幼儿在到处寻找自己的父母!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父母已经被穷凶极恶的金兵给活活地杀害了啊!
汴京大街上到处一派噪杂!一串纷乱!一片狼藉!
月姑和丁信他们在热泪倾流地寻找着,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叫着,还在一处处死人堆里仔细地辨认着,可还是没有找到小云的下落。
他们不灰心,继续沿街寻找着、寻找着。终于,他们在一片死尸中,发现了身中数箭、数刀,遍体鳞伤而惨死了的小云。
丁信、月姑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感情,立马伏下身来,重重地拍打着小云的尸体,呼天抢地地号啕大哭起来。
月姑俯抱着小云,心如刀绞,撕心裂肺地大哭道:“小云,你随俺来到汴京,风风雨雨,磕磕绊绊,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又命丧他乡,你、你让姑娘愧不如死哇!——”
伴随着月姑的哭诉,小云以往的身影又依稀浮现出来:那是在苏州石家渡的绣楼上,小云急切地让月姑在丁信和蒙面人之间选定其一的情境;在苏州郊外,小云在火光中抱着包裹向月姑奔来的情境;在泗州医馆,小云和吴大戈初次相恋的情境;在亳州码头,小云他们女扮男装冒充钦差智擒朱勔的情境;在大相国寺卖艺,小云敲着铜盆口若悬河地招揽观众的情境;在天牢探监,泪流满面的小云一个劲地往吴大戈口中塞着食物的情境;在劫法场时,小云英勇奋战的情境;童贯审讯时,小云据理力争而后受刑的情境;丁信夜闯皇宫时,小云大战大内侍卫的情境;送别李纲时,小云让娇娇喊月姑“姑奶奶”的情境;汴京保卫战时,小云肩背婴儿守城的情境……
丁信看了看处于无限悲痛之中的月姑,抹了一把泪劝说道:“月姑,‘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节哀顺变哇!我们快把小云的尸体抬到李府吧?还有,一定让老管家看好娇娇,最好别让她知道小云已死的真相!唉,她小小年龄,怎么受得了这塌天的打击哇!”
月姑抹了一把泪,叹息道:“唉,那又能瞒住几天呢!”
此时,在瑶华宫内,心神不定的徽宗他们当然也没入睡。
郑太后抱着胸口,攒眉苦脸地坐着。玉福、朱琏一边一个给其揉着胸、捋着颈。
徽宗倒背着手,急如困兽地来回踱步。
玉福皱着眉头烦躁地嚷:“父皇,你就坐那里安生一会儿好吧?你这样来来回回地走动着,都快把人的心给急出来了呀!”
郑太后亦焦躁地说:“你就别像经线的一样,来来回回地走动了,都把人的心给翻腾透了呀!”
徽宗急急地说:“外面人声鼎沸、马嘶犬吠、一派噪杂,莫非、莫非——”
“莫非什么?你这乌鸦嘴可不许瞎说啊!”郑太后不耐烦地大声警告着。
这时,一名太监跌跌撞撞、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在徽宗面前连连叩首,大哭道:“太上皇,坏了坏了!完了完了!汴京沦陷了哇!”
徽宗闻言“啊”了一声,口吐鲜血,摇摇晃晃就要摔倒。
玉福和太监慌忙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
徽宗激动万分地大呼:“是吾、是吾、是吾丢了大宋江山哇!多么好的大好河山呀!多么好的富庶之地呀!多么好的忠臣良将呀!多么好的黎民百姓呀!可这些统统要付之东流了哇!吾、吾罪孽深重,罪不容恕!唉,汴京沦陷、国破家亡,我、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人世啊!”这么说着,就连连后退几步,意欲去撞墙。
玉福、朱琏眼疾手快地将其死死地拽住。
涕泪交流的徽宗虽然没能以死而谢罪天下,但还在深深地自责着。他思前想后,的确感到是自己的轻佻失察、奢靡误国了!不管是蔡京、梁思成曲意逢迎地夸书画、夸瓷器也好,不论是朱勔、蔡攸投其所好地献花石纲、建艮岳也罢;不管是童贯、王黼的穷兵黩武、联金灭辽也好,不论是林灵素、朱冲的寻仙炼丹、采阴补阳也罢,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穷奢极欲了!太好大喜功了!太刚愎自用了!太偏听偏信了!太是非不辨了!
郑太后看了一眼在深深自责之中的丈夫,叹息道:“唉,你现在再悔恨也于事无补了啊!所以说,人嘛,就是要善于把握自己,胜不骄败不馁,有心计、有定力、有忧患意识,懂得珍惜、懂得惜福呀!”
这时,一太监大呼:“皇上驾到——”
垂头丧气的钦宗与丢魂落魄的张邦昌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张邦昌慌忙跪拜:“罪臣张邦昌给太上皇、皇太后、皇后、帝姬请安!”
玉福不耐烦地嚷:“哼,到什么时候了,还弄那些假道道干啥!”
玉福的顶撞当然让张邦昌一时很是难堪,但是,张邦昌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徽宗和郑太后磕了头,因为他心里明白,这汴京失守是从他负责的陈桥门进入的呀,他难逃罪责啊!
怒气冲冲的钦宗也不给任何人问安,而是一屁股坐下,抱怨地大发其火:“唉,当初我就不愿接这个烂摊子!这下倒好,京都汴梁城是我丢的了!大宋江山是毁在我手里的了!我成了千古罪人了!”
一看儿子发这么大的火,深感歉疚的徽宗连忙诚心诚意地说:“不怪桓儿,不怪桓儿!怪吾,怪吾,全都怪吾!吾才是罪魁祸首哇!”
气急败坏的钦宗继续发泄着心中的邪火:“唉,你即便承担罪责,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靖康之耻是注定的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只有刻下我赵桓的名字了!”
“不不不,这耻辱皆是因我而起!是我误信了蔡京‘丰亨豫大’的错误理论,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奢靡误国!我、我罪责难逃、罪不容赦哇!”徽宗痛心疾首、悔恨不已地说。
钦宗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连顿足道:“唉,事到如今,谁承担罪责都没有什么作用了!咱们就乖乖地等着金军来屠宫吧!”
玉福、朱琏闻言一起惊叫起来:“啊,屠宫?金寇真的要屠宫吗?太可怕了呀!太可怕了呀!”
郑太后愤愤地说:“这两国交兵,胜有胜的说法,败有败的说法,他金军再蛮横,也得讲理嘛,怎么能说屠宫就屠宫了呢?”
张邦昌怯怯地说:“金军入城后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目前还尚未殃及皇室。我们可乘此空隙,抓紧时间主动地找其谈判议和,答应他们所提出的条件,让其早日撤兵方好!”
一听张邦昌这么说,徽宗即连忙点了点头,接着话茬道:“对对,谈判、议和,割地赔款都成!”但当他发现钦宗一直沉吟不语时,马上意识到不妥,又急急地说:“对对,现在是桓儿当家了!算吾没说!算吾没说!一切由桓儿说了算!一切由桓儿说了算啊!”
一脸落寞、一脸焦躁的钦宗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事到如今,谁说了算也统统地没有作用了!在这国破家亡、危若悬卵的非常时刻,谁又能拿出良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