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长鱼酒越过阿驽问云樗。
云樗噘了噘嘴,受了百般委屈的模样:“我没事啦―一”
他低垂着脑袋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长鱼酒身侧。
“切!叫你别去观火刑,偏不听你大哥的话!现在好了,心理受创伤了吧!”阿驽在一旁不住地碎碎念着,丝毫没有同情云樗的意思。
“哼!”云樗不服气地撅着个小嘴,却又不得不承认阿驽的话是对的。
“诺!人到齐了,先喝酒吧!”阿驽将托盘放到圆木桌上。
“酒?”长鱼酒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不错,酒,好酒。”阿驽点点头,“迎客酒,是我们空桑人招待外族的礼节,你们头一天来到九嶷空桑,定要喝我们的迎客酒,不喝啊就是不买我桑驽的面子!”
阿驽不由分说便将酒杯塞到二人手中。透明的酒水清澈如镜,金黄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几片色泽缤纷的花瓣,稍许凑近便可闻到四溢的清纯幽香。花香与酒香神奇地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诱惑无比。
还不等阿驽开口,长鱼酒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出手之快行动之果断阿驽甚至来不及阻止,于是他只得眼巴巴地、无比痛惜地望着长鱼酒手里的空杯子,“喂,这个不是……”
“喂!哪有你这样暴殄天物的呀!”云樗无视阿驽道,“这酒一看就很名贵,所以得像我这样慢慢地、小口小口品尝!”
说罢,他优雅地用小指勾起酒杯,缓缓递到唇边,轻柔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这酒……咳咳……咋这么烈啊!咳咳!”
被无视许久的阿驽终于爆发了,“喂!我说,你们两个不要这么旁若无人的好不好,我还没说怎么喝呢!”
桑柔轻抿朱唇,嘴角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给我看好了!”阿驽怒道,“这酒只能喝半杯。”
他端起托盘里的第三个酒杯,将杯中酒饮去大半,然后将余下的醇酒统统倒在了地上。
“这是咱空桑老祖宗定的规矩,迎客酒是不能喝完的。你们看看,这下可好了,主人我今年要倒大霉了!”
长鱼酒望着自己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了,阿驽哥,你们空桑的酒太香了,一时没忍住就全喝完了。”
“不就是客人多喝了点酒吗,为什么主人会倒霉?”云樗好奇地眨着眼睛问阿驽。
“咱们空桑有个说法,倘若客人把迎客酒喝光了,主人七日内就会遭殃。这些说法其实都是吓唬小孩子的,只有某些心智不成熟的人才会相信吧。”桑柔抿嘴笑。
阿驽闻言,脸“唰”地一下红了,“喜欢喝酒倒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太喜欢喝酒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没办法。”长鱼酒叹了口气,“打小就爱喝,长大后便再也戒不掉了。”
云樗盯着屋里这个陌生的姑娘许久,神色有些茫然,“啊,你是……”
目光相触的瞬间,少女礼貌地冲他点点头,“你好,我是桑柔。”
“啊!是你!”云樗如同触电般跳了起来,惊诧地指着她,“你就是昨晚跳舞的那个女孩子!”
“不错。”桑柔点头,浅浅一笑,“不知昨夜这舞可入得你法眼?”
思及昨晚的那具森然白骨,云樗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入得了,当然入得了,哈哈哈……不错,跳得挺美的……”
“只是‘美’吗?”阿驽有意无意地提高了声调,“昨天啊,不知道是谁,看这祭舞看得都入魔了―一”
“没有的事!”云樗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阿驽一眼,“都是你的错!今早这事儿也赖你!要不是你跟我提了,我才不会去看这么吓人的火刑!哼!”
桑柔脸上的笑意瞬间沉了下去。她踌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他……走得痛苦吗?”
屋里气氛骤然凝固,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目光移向别处。云樗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答道:“嗯,还好,走得不痛苦,挺安详的。”
“你骗人!”桑柔一下子激动起来,“他走得很痛苦、很不甘心,对不对?”
“你既知道真相干嘛还问我?”云樗反问道。
阿驽立马剐了他一眼,“喂!小子!怎么跟巫祝大人说话的?”
“桑彻是你亲人吗?”
长鱼酒觉得事情并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只要一提起那个人,桑柔就显得心事重重的,这其间必有缘由。是亲人?又或是爱人?
他想了想,觉得两者似乎都说不通。哪有爱人之间拔刀相向的,更遑论骨肉至亲,如果一定有,那也必然是在宫门里了。
桑柔沉默着没有答话,小木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长鱼酒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了。桑柔当然没有义务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他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这么关心这些与己无关的闲事了。
长鱼酒无奈地摇了摇头,屋里的气氛继续沉默尴尬着。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有回应之际,桑柔开口了,“他……应该算是我师哥吧。”
想起桑彻,她难过地低下头去,细碎的发丝遮住了她落寞的神色,楚楚动人的模样惹人怜爱。
“师哥?”云樗听糊涂了,“你也拜师学艺?”
“就是我爹,九嶷空桑上一代大巫祝。”
云樗立刻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原来是你爹给你开了小灶啊!”
阿驽冲他翻了个白眼。
“白什么白?我说的是事实嘛!”云樗不满地嚷嚷着。
桑柔的脸上浮出微妙的神色。
“我爹这一辈子,只将所修巫术传给了两个人。”
“就你跟他?”云樗困惑不解道,“为什么呀?”
“在谈他这个人之前,我想……先谈谈我爹。”
桑柔低头轻抿了一口香茶,开始娓娓道来:“我爹爹乃是九嶷空桑第二十七代大巫祝,执掌空桑大权长达三十余年,是族里最智慧、最强大的人,在族里有很高的声望,权力远超族长桑楚公。我生于空桑巫祝世家,大巫祝所修之术乃家中一脉单传,绝不同外人共享,而我又是家中独女,本该由我一人修习此术,以继承巫祝之位。”
“是啊,那怎么还收了一个徒弟呀?”云樗忙不迭地打断道,“他又不是你家的。”
桑柔凝视着窗外,神色飘忽不定,似是想起了什么,“是啊……他不是。阿彻他……确实是个例外。”
“是的。”接话的是阿驽,“桑彻乃我族百年来最具天赋的巫师,从小沉迷于巫蛊邪术,族里禁书被他翻了个遍,且过目不忘、倒背如流,甚至还用这些禁术邪术杀过人。于是才六七岁的光景,他在族里已经颇有名气了,人人皆言族凤凰古树下住了只小湘鬼,小孩子都不敢跟他玩,他只得守着娘亲度日。”
“娘亲?他爹呢?”云樗抓着这个字眼不放。
“桑彻他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一直是那个女人拉扯他长大。若是他老爹知道他天赋异人,估计在地下做梦也会笑醒的。不过若是知道他今后的命途轨迹,大约莫也是笑不出来了。哎……想我那时对巫术一窍不通,只得跟着老鸦子学打渔,你说这人和人之间……”
“行了行了!”云樗不耐地冲他挥了挥手,“没人要听你那点破事!”
“又不是讲给你听的!不想听就别听!”阿驽鼻腔里发出一阵不屑的“哼哼”声。
云樗没理睬他,“那后来呢?”
他想起被绑在火刑架上的那个邪异青年,在临死之际依旧高昂着下巴,灵秀晶亮的大眼中不由流露出哀怜之色。
桑柔拿起一个空酒杯,放在手里来回晃动,“后来?后来啊……那些禁书上的邪术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渴望更高深、更邪恶的术法,渴望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于是他便将目光投向了空桑巫术最高强的大巫祝,就是我爹爹。他想要投入爹爹门下,修习强大的巫蛊邪术,但是……大巫祝所修之术乃家中一脉单传,绝不可同外人共享,更何况放眼空桑漫漫百年历史,并未有哪代大巫祝开过收外徒的先河。爹爹当然拒绝了他的请求。”
讲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一双美目直勾勾凝视着窗外摇曳的马醉木,思绪飘回遥远的往昔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