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伯苦就着一棵歪脖子树躺着喝酒。树下洛璆询问颛夫铃铎的事,并嘱咐他打点行装去南疆。
“你就这么处理铃铎了?”
洛璆揽起前襟,往石桌上一跃,借力跳上树。“师父心疼?”
太伯苦挺身坐起,一个枣栗往他头上敲去,“没大没小。”
洛璆拿过太伯苦的酒坛子,海饮一口,“不是师父让我处理她的吗?”
太伯苦打开折扇,“乃大爷”三个宋体字面朝洛璆。
“贡品制成之后只经了三人的手,紫陌,陆濯菽,还有我母亲。下山前,铃铎曾偷偷去北殿密室,不巧母亲正与千芷柔商量十月将千许配给我的事。下山后,一路上能动手的时间可不少。她这几年也做了不少,把这锅丢给她,不冤。”
太伯:“那个陆濯菽…很可疑啊。”
洛璆:“她没什么背景,瑜山风的女人而已。”
太伯听到这里,左手摸着折扇扇骨,自下而上一抚,折扇应势头而合。洛璆知道这是他在思考。
果然太伯再次打开折扇,“她来溆棻有几年了吧。”
“比紫陌早一年。”
“洛璆,你还记得你昨日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吗?”
为情。
他是癫狂了,是因为旧年的累毒,还有邢杖上的失魂散,但最根本的,是紫陌的失踪。
所以太伯苦在提醒他,情之一字,有多危险。
他盘腿坐下,“我为情而狂,亦有人为情驱使。”
太伯伸手折一只新条叼在空中。点到为止,他已经明白,不需要再说。“那你这个时候去南疆……为了逃婚吧?”
洛璆将酒坛子丢回给太伯,“我有紫陌就够了。她们要闹,没我就好。对了,我在宫里见到了一把短刀,样式和爹尸身上那把一样。”
“瑶青木?”
“嗯。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关于平帝的。”
提到“平帝”,太伯身子一震,“你是想说君朝和源秀那段事儿吧。这和你去南疆有什么关系?”
“紫陌在查她那位神秘的祖父。我传信给绛玦让她查了一查。经过昨日诸事,我觉得我是该做一个丈夫该做的事了。”
废书已经昭告天下,溆棻里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大朝礼还没有结束,他倒是在逆境中乐得自在。也好,局势已定,囚笼正在一步步围牢,他最终,会向死而生的。
太伯瞥了一眼洛璆,便收起折扇,闭眼抱着酒坛子舒坦的享受晨光。
估摸着时间,紫陌该醒了。洛璆站起,纵身跃下树头。嫣然备好了洗漱用品候在门外,颛夫同她玩笑。逗的她一阵阵咯咯的笑。
见洛璆来,二人立刻停止,站立齐整。洛璆走过颛夫身边顿住,颛夫忙禀告:“主子,就是今夜了。”
洛璆瞥了嫣然一眼。
君政没能在大朝礼上除掉他,官园是不会让他离开的。今夜潜行后,嫣然的身份又是另一重麻烦。得尽快给她弄一个良家子的身份。
“离城。”
离城应声从屋顶跃下。
“告诉师父,我把嫣然给他了。”
嫣然一听自己被指了出去,吓的摔了手里的物什。颛夫出于担忧,小心向洛璆征询,“主子这是……”还未问完,就已经了然,“嫣然,赶紧谢恩。”
什么谢恩。她再喜欢太伯苦,也不至于要给他做小老婆。她就是疏忽了一次,令夫人身陷险境,现在连刚刚都还同她玩笑的颛夫哥哥也不再留她了,大家都是坏蛋。
嫣然觉得委屈极了,谢过恩后拔腿就跑。颛夫忙去追。
洗漱的热水都已经撒了,洛璆只好自己去打水来。再回来时,紫陌已经醒了,穿好了衣衫披着头发站在窗边。她甚少表现出这么落寞的样子。
听着声,紫陌就知道是他来了。“子瀚,你怎么不问我?”
洛璆放下茶水,拧了帕子给她,“什么?”
“我们成亲,你没有问我是谁;我说要来江川,你没有问我为什么;我昨日私自跑了,你没有问我去了哪里……”
紫陌没有接过帕子,洛璆便拖起她的手,轻轻擦拭。“我的妻子。我不必过问。”
是妻子。即使她身份不明,即使她对他诸多隐瞒,即使她一直在利用他。
“子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瑶陌的?”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经年她们曾见过,她不记得了;或许他知道了,却在等她说起……
洛璆也不回答她,替她做完洗漱的事,便牵着她到铜镜前坐下。拿起木梳给她梳头。就像是在溆棻中一样。
他仔细回忆,发现他的动心似乎没有那么光彩。不过是偷偷的妒忌她,妒忌她身在红尘,却不染红尘浊气。本意是要毁坏的,却又在不断地了解中偷偷动心了。但他不准备说这些。“我们成亲时,是一个雪夜。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宾客酒席。你穿着简单的红衣,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就是这一头乌黑的头发。我那时就在想,你是我的夫人了,以后你的发都是为我而绾。”洛璆手拿梳子的手顿住,“可惜第二月我就出了远门,回来时为你梳头,你的头发断了数根在我手中。我才知道你因为嫁给我,受尽了折辱。”他不在的那个月,她被人下药。又因为洛氏不待见她,她这溆棻少夫人的地位也是尴尬的紧。
木梳再梳到尾,带下几根头发。洛璆取下木梳上的头发,双眉紧蹙,“所以只要你在我身边,别的都不重要。”
长发绾成,鬓上了一只蓝色串花额饰。这才是少女的模样。
紫陌上前,踮起脚尖,努力够上他的肩膀。惦记他背上有伤,她也不好用力,来来回回比了好几次也没能够上他。
只好作罢。她低着头,说,“子瀚,我们和好吧。”不计前嫌,重新开始。我不会再瞒着你,利用你。
洛璆架住紫陌的胳肢窝,将她抬上桌子,好让她和自己平视。嘴角裂开弧度,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