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赫沉吟片刻，淡淡道“姝昭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姻缘一事的确应该有所准备。富察氏，你平时就多为此事操操心吧。”
富察氏眼神亮晶晶的颔首应是。
见她一脸喜悦神色，雅尔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抬眸沉声道“夫人一片慈爱之心，我自然不能推辞。只是雅尔檀不仅是齐佳府的嫡长女，也是瓜尔佳府老太爷的外孙女。我年幼失母，外祖一家对我关爱备至，如今既要谈论我的婚姻大事，是否应该使他们知晓？阿玛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额尔赫道“自当知会瓜尔佳府一声。”即便她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富察氏本不是京城世家女子，眼界难免狭隘，姝昭的婚事让她提提意见尚可，真要她做主是不可能的。长女的事情交给瓜尔佳府比交给富察氏让他放心许多。
富察氏也不失望，只要能把继女的未来早点定下来，让哈宜呼能名正言顺的参加选秀，她就安心了。
雅尔檀唤了一声阿玛，道“女儿想去额娘的庄子住几日，是城西京郊附近的那个庄子。”
额尔赫也不反对“记得多带些丫鬟婆子随侍左右，外院的护卫我会吩咐人安排好。农家庄园较之京城里的一草一木都多了几分清新自然。你平日里不爱出门，这次住在外边可以好好的散散心。”
雅尔檀的视线扫向梅姨娘“不知梅姨娘可赞成让我带上伊人同行？”
梅姨娘有些惶恐，她低首恭敬的回答“妾身自当应允。”
大格格做事哪轮得到她一个小妾说话，这是格格给她面子才有此一问。
谢伊人本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她也乐意陪着大格格到京郊看一看春景如画。“伊人能陪您出行，甚是欢喜。”
月姨娘见坐在身侧的完琦有些失落的模样，心里微疼。她微笑着询问“大格格，完琦平日里是最黏糊您的，想必这次您不会舍下这丫头吧？”
雅尔檀看了过去，齐佳完琦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却紧紧地攥着裙裳的飘带。她稍一犹豫，才说道“会的。”
旁人没有察觉出来，谢伊人却看出来雅尔檀的迟疑，原来她一开始没打算让三小姐陪同。
那是不是说明她谢伊人更得大格格的青睐了？
齐佳完琦似是松了一口气，她细声细气的道“完琦不会给姐姐添乱的。”
雅尔檀语带安慰的道“琦儿素来乖巧，姐姐带上你也放心。”
齐佳完琦耳根微红，有些羞涩的低眸。
雅尔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阿玛，妹妹们都已经到了金钗之年。照理也该请几个教养嬷嬷、礼仪姑姑到咱们府里来，何况二妹妹今年下半年就要参加选秀了。我看是需要有经验丰厚的女官仔细教养一番。”
富察氏撇了撇嘴，心道紫禁城里有品级的教养女官被放出宫来，哪一家官宦高门不争先邀请？
清朝的女官皆是包衣奴才出身，大多数宫女都是连襟带亲的有家可归。只有小部分家境贫寒或者是无处可去的女子，才会愿意留在他人家中做个名儿虽好听，实际上却仍然是奴才的教养嬷嬷、礼仪姑姑。
最美好的年纪被锁在深宫里做个低三下四的婢女，谁又愿意出了宫门还给别人做下人？
想做教养嬷嬷或礼仪姑姑首先就行必须自梳，那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啊，有几个女人能守得住？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一户没有些见不得光的家宅阴私？现在满蒙贵族又兴纳妾，宅院深深不知道有多少肮脏手段等着呢。
所以说，若不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没有哪个女官会乐意给人做教养礼仪的老妈子。
前几年有一批宫女被放出宫门，富察氏也曾花了大力气想请一两个有品级的女官来教导齐佳哈宜呼。结果当然是一个也没请到，她又不是瓜尔佳府的夫人有身份有人脉，能给女儿从小就请了两个教养嬷嬷训导。她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出身一说并不是能随意抹去的。一厢情愿捧着京城的贵太太们这么些年了，可惜这些女人对她富察氏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没人帮她牵线，就是有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啊。连自家老爷都对这事毫无在乎的模样，好不叫人恼火。
富察氏心里很是委屈，这件事憋在心里好几年还是忘不掉。
她的出身是比不上京城官宦女眷，她也确实只是一个继室，但是这么多年她的笑脸还是换不来一份真挚的尊重，想想就让她心酸。现在与她相交的女眷，大都是夫家官品低微的太太，真是够不上高的也就只能屈就低的。
富察氏露出一个有些高深莫测的笑容，似是很了解事情内幕的样子，她眼神轻飘的道“大格格说得轻巧，这女官哪里这么好请的？”
雅尔檀蹙眉“今年不是会放一批宫女出来吗？”
她指的是这个月中旬宫里会裁剪一批老人，这件事情去年年尾就有了风声，到了今年基本上已成定局。
“即便是放出来了又怎么样？”富察氏笑道“莫非大格格你就敢断言，那些女子会毛遂自荐上齐佳府的大门？”
雅尔檀唇角微翘“我既然提起此事，就有能力办妥，只是想问一问阿玛的意见而已。”
额尔赫道“可以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若是需要银子就往账房上说一声。”
富察氏有些不悦的捏起了帕子，今天夸下海口好狂妄，看看过段日子你该拿什么交差。
齐佳哈宜呼亦是不开心，选秀并没要求秀女在家中学什么礼仪，她堂堂齐佳府二小姐难道会连基本礼仪都不会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雅尔檀抚了抚袖口精致的花纹，她的身份年纪早应该有教养礼仪的嬷嬷伺候，但是她没有也不需要。
早些年瓜尔佳府也曾想送一个老宫女给她，她婉拒了外祖一家的好意，所以那个女官后来成为了齐布琛格格的第二个礼仪嬷嬷。
那时候她说，她不会进宫所以无需浸染宫廷里的礼仪，但是事实上最端正标准的宫廷规矩就在她优雅的举止间流动。
她对深宫的了解，甚至比从小学习一板一眼宫规的齐布琛还要深刻。
素娘常为此自豪不已，自家的小主子哪怕是抬手低眸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是颇具书香世家女儿的典雅娴静。
阿玛额尔赫疼爱她、纵容她，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是瓜尔佳氏的唯一血脉，是那么相像的容貌和举止，他这个做阿玛的又怎么可能不偏心呢？
哈宜呼参加选秀，真的落选了也不能是因为规矩不合格。不然让京城的官宦子弟怎么看齐佳府其他的女孩子？
完琦、富苏里宜尔哈两人和哈宜呼同龄，她们也是将要开始谈婚论嫁的闺秀。不能让这个继妹坏了齐佳府的名声。
谢伊人的规矩礼仪美在温婉轻柔，欠缺的是高贵和凌厉，眼光没有世族女子的长远。她如今寄人篱下，心里难免多思多虑，即便是对着雅尔檀仍然隐隐带着揣测和迎合。萃华园分出去的那个兰枝，是个稳重有心的丫鬟，有她在身边，谢伊人的处境会好上许多。
齐佳完琦的可人之处在于她的乖巧文静，话虽不多却刚刚好，但少了几分当家主母的庄重和大气，更是少了应有的气势。这样的少女在京城这个都是以爽朗为荣的满蒙女孩的地方，走出去算得上是知书达理的小美人了，可是在她看来这还不够。
如果真的足够剔透，便不会留着轻红这样自作主张的丫鬟在身边。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打算一开始就点醒她，完琦对她称得上言听计从了，可是她不能一辈子陪着这小丫头。
一个是汉女，一个是庶出，有些东西不能只靠一时半会的提点就学会。
富苏里宜尔哈则是被她的生母养的心思肤浅了，做母亲的喜欢算计，做女儿的有些小心思，到底还是没学会她母亲的精明。虽说桂姨娘算不得老虎，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句话还是很适用于这个四小姐的。
喜欢金银没有错，大部分看似高雅的东西都是在钱的堆砌下出来的，雅尔檀也不是个视钱如粪土的人，她很清楚钱是重要的。
四小姐喜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都没错，但是粗鄙到让人看笑话那就需要好好调教了。
富察氏来了这京城十几年还是没能融进女眷圈子，外强中干不中用。阿玛终究是男人，内宅女人们的事情雅尔檀也只能多看着一点。
月光寂寥，远远的不知道是哪一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凉凉的夜风吹进暖烘烘的花厅里，吹散了空气里弥漫的烟火气息。
赶明儿就吩咐丁香、冬葵准备行囊，城西的农家庄园是额娘的陪嫁，她却从未去过，是时候去瞧一瞧了。
小柳儿对隔壁庄子的医家娘子可是想念得紧哪。
雅尔檀对这个女子耳闻已久了，见上一面亦是无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