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四叔他们先后离家出去办事,我重新做回先前那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大闲人,每天睡到晌午起床,等上完课领着八宝去酒馆听书,听完书回家吃饭,吃完饭和八宝散散步看看星星月亮,到了时辰准时睡觉。
不过新来的说书人实在比不上老李头,酒馆里虽仍有人每日来听书,但生意和老李头在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而九叔自从和我一番论剑后,每天一大早就在院里练剑。我有时起得早,没事儿做就跑到九叔那儿看他练剑。
九叔不愧为唐家剑道天赋一骑绝尘者,不再纠缠于剑气本质后进境一日千里,三天后剑气已能离剑半尺,只是可怜了他院子里那些枝叶本就不茂盛的小树,好不容易生出嫩枝,又被剑气斩得七零八落。
我看九叔练完剑,忽然想起九叔在议事厅里说过那把剑将来肯定会交给我,问起剑的事情来。
九叔收了平时练武用的翠竹剑,和我说起那把传家剑的来历。
江湖上有十年一届的铸剑大会,历年的夺魁者无一不是从此声名鹊起,在江湖上倍受尊敬,且再铸出的剑,价格比之前要翻上几番,还有价无市。
各地的铸剑师为了铸剑大师之名,费尽心神搜罗各种材料,只为打造出一把足以在大会上力压群雄的宝剑,一鸣惊人。
传说那时有个铸剑技艺高超,但始终不出名的铸剑师,他在因缘际会之下得到一块天外陨铁,于是一心想用这块陨铁铸出绝世神兵,在铸剑大会上出人头地。
然而陨铁极难熔化,在铸剑的炉火中放了整整一个月竟是未软化半分。铸剑师想了各种办法,加入各种材料加大炉火,陨铁仍不见分毫变化。最后铸剑师无计可施,歃血入炉,陨铁奇迹般开始烧软,这才得以铸剑。
后来又过了半月余,经过反复锻打的陨铁终于成剑。
剑成之日,距离陨铁入炉正好七七四十九天。
剑成时,铸剑师所在之城骤然平地起妖风,鬼哭神嚎,响彻天际,分明是白天却暗如黄昏,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恢复正常。当晚,空中更是升起一轮猩红圆月,城中百姓养的家犬像要化而为狼一般,纷纷望月长啸。
而铸剑师在夜里狂性大发,用新铸好的陨铁剑,将家中妻儿老小屠杀殆尽。
那个铸剑师此后不知所踪,剑也越传越邪乎,成了世间第一神兵利器,得之可得天下。
江湖上的高手闻得消息,四处寻人,为了一把剑掀起一阵席卷江湖的血雨腥风。而剑在几经转手,喝饱了鲜血后,威名变成凶名,无人再敢争剑,后来诡谲地出现在铸剑大会上一个寻常卖剑摊里。
众人又好奇又害怕,连卖剑摊都不敢靠近,唯独唐家先人无惧凶名,最后花了三两银子买下此剑,流传至今。
听完九叔讲的故事,我撇了撇嘴嫌弃道。
“明明是把大煞之剑,被您说得一点都不吓人,还没酒馆里新来的说书人讲得好。”
九叔也不介意我瞧不起他讲故事的水准,说道。
“故事都是人凭空编出来的,区区一把剑,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名堂。我请人看过,剑不是陨铁所铸,只是玄铁。”
“那剑上的寒气怎么说?”
我一直记挂着那天的彻骨寒意,问道。
九叔抬眼看我,不在乎道。
“百年之剑,剑下亡魂无算,杀气煞气浓郁,我执剑时尚且要多穿件衣服,你没使过剑更没杀过人,会觉得寒气透骨也属正常。不过抓剑十息,已经足够你炫耀了。当年你三叔的大儿子八岁能提剑,把他乐坏了,谁知等到唐辰十六岁时,抓剑不过六息就支撑不住。”
“那大哥二哥呢?”
我赶忙问九叔。
“哦,那俩更差劲,一个三息一个四息,”九叔吐出嘴里的草根,说道,“家里除了你,连个抓剑九息,能和我当年持平的都找不出来。你爹当初八息,其他几个二到七都有。再往上你爷爷辈,我记得倒是有不少能抓剑超过七息的。当年传剑给我的那个老东西,你应该叫小爷爷来着,那可就厉害了,抓剑十五息无人能比。说来也怪,怎么向来都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抓剑最久。”
“那九叔你赶紧讨个媳妇儿,生个儿子出来,等他十六了,铁定比我强,说不定超过十五息都不是问题。”
九叔望了望院墙外的天空,一声感叹。
“情情爱爱什么的,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九叔现在年纪大了,反正都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无所谓了。”
我蓦然想起九叔那句“弃名归家少年客,惜花如何不丈夫”。
当年九叔还在江湖上风流倜傥的时候,想必是爱极了那个女子。不然也不至于为了她,甘愿回家做个闲散人。
我感觉九叔有些低落,想了想说道。
“九叔,你跟爷爷可一点儿不像。”
九叔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笑骂道。
“臭小子,连你爷爷都敢拿来编排,老家伙要是了知道非得把你屁股打肿不可。”
见九叔笑了,我也挠挠头,跟着笑起来。
“少爷,九叔,吃饭啦。”
转眼到了晌午,八宝知道我在九叔这儿,端了饭菜过来。
九叔回房拿出桌椅,我们三人就坐在菜地边吃饭,倒是有趣得很。
八宝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连向来吃饭时不怎么说话的九叔都赞不绝口,每吃一道菜就要夸八宝两句,全然看不出往日里少言少语的模样。
八宝不经夸,头都快低到了碗里。
吃过中饭,我就和八宝回了院子,一会儿先生还要来上课,迟到了可是要被戒尺打手心的。
先生今日来得极早,我和八宝前脚刚进院子,一杯茶没喝完,先生后脚就到了。
不过今日先生不是来上课,而是来道别的。
“你爹和我说过了,让你八月十五后外出游学,现在已是四月下旬,还有四个月不到的时间。我本来打算着教你们到八月初十,留几天给你们收拾行李好好准备准备,然后我再回家照顾老母亲尽孝。”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先生面露悲伤,缓缓说道。
“这人啊,年纪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我方才收到家里来的信,老人家昨日晨间走了,九十二岁,我得赶回去料理后事。我如今也老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前段日子刚来回跑了一趟,想着这次回了乡就再不回苏北城了。”
“你们两个也算是我叶嵩的关门弟子,我怎么着也要来和你们道个别。只是我今日这一走,将来再想跟你们见面怕是难了。”
我和八宝闻言傻了眼,教了我们十年书,还老被我在背后说坏话的先生是叶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