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仙曾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其实不光是蜀内的道路崎岖难行,入蜀的道路一样艰难。
我和八宝从岳阳离开后,越往西走山越是多,许多地方都不得不下马步行,好在小红是匹小马,不然途中有些地方过不过得去都难说。
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锦城。
到了锦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唐家在这里的人。
在路上过了消息闭塞的一个多月,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关于二哥和三叔的消息,而且大哥也说过,让我一到锦城就派人送消息过去。
锦城也有一封和我们在岳阳收到的同样的信,我问了问,他们说是在一个半月前送到的。应该是爹娘也不知道我和八宝到底会跑去哪里,所以说不定每处都有一封一模一样的信。但除了这封信外,再无其他消息。
不过这种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给大哥的信写好送出去后,我托他们替我找一间暂住的宅子——年总不能在客栈里过,而且我们要在锦城待上将近一个月,中途少不了和大哥的书信,有间宅子的话能够隐蔽一些。
等待大哥回信的期间,从家里来的书信反而先到了,应该是爹娘早就吩咐过一有我的消息就传去苏北,所以在锦城的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我和八宝的消息。
从字迹来看,信是娘写的,信上只说让我俩玩儿自己的,别的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嘘寒问暖的关切,不过娘在信末还没忘编排老爹几句,说老爹明明想我,让他在信上写两句话却死活不肯。
我和八宝看了都不禁笑起来。
宅子最后是花三十两银子买下来的,宅子原来的主人要赶去外地,就便宜卖了。
宅子比我们在苏北的院子还要小上一些,总共两间屋子一间书房,算上厨房一共也就四间,门口倒是有一小块菜地,不过这个季节想种些什么也种不成了。
大哥的信是我们搬进去那天到的,信上没说什么东西,仍是一样说不用我俩担心,让我们在外面玩儿开心一点。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是家中的至亲们,还是各位师兄师姐,每个人都告诉我说不用我担心家里的事,他们会处理好一切。后来,就连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师弟师妹,都和我说有他们在,苏北城没人能欺负我——只因为我自幼不能习武。
在他们眼中,我为唐家付出了一辈子的武道前程,来偿还九叔年少时因莽撞犯的错,所以我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保护我也是应该的。要不是我听书听到,他们甚至连实情都不会告诉我。
所有人都是出于一片好心,我于情于理都不能去责怪他们。
我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唐家上下近百口人的关照下,吃饭喝水穿衣服,处处有人照顾。记得我还年幼的时候,一出门便是前呼后拥七八个仆婢在侧,我想买个糖人儿,卖糖人儿的老爷爷却说什么也不收我的钱,好像很怕我的样子。后来我便越来越不愿意出门,整日待在家里,在我们的小院里喝茶吃饭睡觉。等我年纪大些了,终于可以发话不用仆婢们跟着我,再想去买糖人儿的时候,老爷爷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老爷爷是搬去了别的地方,还是已经走了,我只知道我那些年里看起来过得很好,其实一丁点都不开心。家中兄弟姐妹虽然不少,但个个忙着习武练剑,很少有空闲陪我玩,我又不出门,连朋友也没有一个。
好在我还有八宝。
八宝正忙里忙外打扫着屋子,我要帮忙她不让,说我是少爷,不可以做这些事情。
或许是这些年来习惯了,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是八宝,我没有像听到其他人说这种话时那样觉得不高兴。我走出屋子,等着八宝忙完出来,再一起去置办年货。
没有下人帮忙总归是要麻烦许多,八宝打扫完我们晚上要睡的那间房我就不许她继续了,反正我们也不急这么一时。我拉着她出门,到街上去买东西。
八宝头上的簪子还是我那天一个人在苏北城中闲逛的时候买给她的那根,东西不贵,八宝却一直戴着,从苏北城到锦城,戴了几千里路。
说起来也亏得小红是匹神骏,一路来越跑越壮,待会儿可不能忘了给它买四只过冬穿的马鞋回去。
我和八宝一向不大手大脚地花钱,不过我们毕竟出身唐家,从来没缺过钱花,不说太奢侈但也绝不是会省钱的人。
我和八宝一人买了两套衣裳,买了些过年吃的零嘴,还有做饭的食材,算上给小红的马鞋还有订的新鞍和蹄铁,一共花了十多两银子。最贵的还是首饰,我们身上的钱不多,我只能挑了个看起来成色不算太好的镯子给八宝,但也要五十两银子了。
八宝倒是不介意镯子的成色如何,一回到我们的小窝就扑进了我怀里,和那天我送她簪子时一样。
我拍了拍八宝的头,心里觉得还是委屈她了,带着歉意说道。
“大过年的就买了个普通镯子给你,等我们回去了,我再去苏北城只卖玉器的‘玉玲珑’给你挑个最好的。”
八宝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边摇头边在我怀里哼唧。
“不用啦,这个已经很好了,花了五十两银子呢,我们出来这几个月里,就数它花的钱最多了。到时候要是路上没钱用了,就怪少爷你乱花钱。”
我看着八宝笑道。
“没钱用就把你头上的簪子拿去当了,怎么说也能当个一百来两。”
八宝瞪着我,使劲摇头。
我忍不住亲了上去。
自从第一次亲过八宝之后,我一有机会就偷偷亲她,八宝一开始还忸怩着不许我亲,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随我去了。
八宝还是一如既往的害羞,没一会儿就推开我,红着脸跑出房间,拿着马鞋给小红穿鞋去了。
我笑眯眯地跟去了屋后拴马的地方,小红正抬着蹄子瞧它的鞋,鞋子是我挑的,大小正合适,看来过些天要去拿的蹄铁的尺寸也刚刚好。
腊月二十二,我们订做的衣裳送到了家里,我换上新衣裳去拿蹄铁和马鞍,八宝在家做早饭。
我回来给小红换蹄铁的时候小红也很乖,不吵不闹的,很快就弄完了。看我把鞍放到它身上比划,小红还以为能出门,一副想出去撒欢的模样。
我帮小红理着马鬃,说道。
“知道你这几天憋坏了,等年三十带你出去走两圈。这些日子里呢,你就乖乖地养一身膘,过完年我们还要去青州东帝城,到时候有你跑的。”
小红听懂了我在说什么一样,高兴地嘶鸣了两声。
到了年三十那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雪,我和八宝吃过东西就牵着小红出了门,说来这些年苏北城一直没雪,小红应该是第一次看见漫天雪花飘扬,刚踏在雪上时还显得有些犹豫。
到了城外,有大片的空地沃野,我松开缰绳让小红自己玩,小红却紧紧跟在我身后,不时顶一顶我的背。
小红平日里也没见过这么蠢,怎么在家里栓了几天之后,倒养成了狗似的。
“滚一边儿玩儿去,跟着我做啥呢?”
我笑骂它。
小红不肯走,对着我呼气,鼻子里两道白气直往外喷。
我被它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道。
“你愿意跟着就跟吧,不过一会儿我亲八宝的时候你别看我们。”
八宝闻言,伸手就来打我。
“谁要让你亲了?你爱亲谁亲谁去,不许亲我。”
我们在城外转悠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回了城里,小红才终于恢复了一匹马应有的姿态——毕竟马也是要面子的,城里这么多人,它还像条狗一样缠着我的话,马脸再长也要丢光了。
城中道路上,孩童们手里拿着爆竹你追我赶,大人们跟在后面喊,往来的行人个个面带即将除旧岁迎新年的喜色。
我和八宝牵着小红慢慢走着,突然一个男孩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八宝刚想去扶他,只见小男孩自己爬了起来,没哭没闹,拍了拍身上的泥水,然后就听见他嘟囔道。
“娘跟小七说过,要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摔倒了也不可以哭鼻子,虽然屁股很疼,但是小七一定不会哭。”
小七后面似乎是没有大人跟着的,我看到小七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可他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站在原地揉了揉屁股,随后继续往城东跑。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大人喊他的名字,更没有大人心疼地跑过来看他摔得重不重。
我有些好奇这个孩子为什么一个人在路上没人管,八宝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道。
“少爷,不如咱们跟上去看看?”
我朝八宝笑了笑,摇摇头。
“咱们自己家里的事情还一团糟呢,不去给别人添乱子了。”
我们在城中闲逛了一圈就回去了,家里春联没写,饺子没包,要用到的东西虽然已经准备好,但还是有不少事要忙的。
用过饭后,八宝拿来红纸铺在桌上,挽起衣袖替我研墨,我端坐在桌案前,执笔点墨,笔走游龙。
十七载竹马青梅中秋辞家踏崎路。
六千里共苦同甘深冬守岁庆新年。
这副春联是我老早就想好的,尽管显得冗长了些,也不知道一路上走的是不是六千里,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所有春联中,我最喜欢的一副了。
“少爷你……哪有这样写春联的嘛!”
八宝满面娇羞地嗔道。
我放下笔,只是看着八宝笑。
“那……那还要写横批呢!我去包饺子了!”
八宝一跺脚,跑去厨房了。
横批我自然也想好了,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平安喜乐。
说来以前是没有春联,只有桃符的,还是先生改桃符为春联,将桃木板换成红纸,再加上一条横批,这才成了春联。
也不知道先生如今在江宁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偶尔想起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是夜,锦城万家灯火,在响彻全城的爆竹声中,旧岁去,新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