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又清楚不可以,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的,不仅仅是卫家的未来,还有她娘亲和舅舅的性命,他们需要她作为一个男人活在世上。一旦这个谎言揭开,上官家和卫家都将受此牵连,不能朝中为官是小事,还有可能会因为欺君满门连带。
她本无辜,一切都莫名其妙压在了她身上,动一动,将是百条人命,这份罪孽太沉重了。她说她的哥哥们对她都很不友好。她说,她希望自己笨一点傻一点,希望自己失去继承卫家的资格,她希望大哥成为卫家的继承人,她希望离开那里。
卫朝颜一直以来都在努力装成一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的样子,她很辛苦的抹煞着别人对于卫家嫡子的期许,她希望因为这样可以让他们有机会推翻她,取代她。
后来,她也有了心仪的人。她变得更加痛苦,因为不能向那个人说明自己的身份,她说自己每一天睁开眼睛,都会感觉到凄凉和无奈,她说,想要结束这一切。
如果将卫家嫡子的秘密带到了坟墓里去,那这个秘密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揭开。
“这是,”静修师傅说着,起身颤颤巍巍地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来一只不大的锦盒,很小心抱在怀里走过来,将它递到了我手上,才继续说,“去年她交给贫尼的。去年见她时,她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贫尼当时已经很担心她了。她说由贫尼暂替她保管此物,还说如果第二年贫尼再去卫府拜访时不见她,便将此物交给卫夫人。”
“这……”我突然觉得手上的盒子格外有重量。
这是卫朝颜的生前之物,而且让我更加诧异的是,由静修师傅转述的那些话。难道早在前一年的时候,卫朝颜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出事吗?我不觉得该由我来打开这个盒子,我毕竟不是她,可我不知道这个盒子里究竟放了什么,既然她早知道自己会死,大概是类似遗书的东西吧,可是要将这盒子交给卫夫人的话,她不就该知道真正的卫朝颜已经死了吗?那我这个冒牌货该怎么办。
“贫尼虽不知你为何会成为她,可大概因为这世上的因果轮回吧,你既然可以成为她,一定是万般机缘巧合,那便是你与她的缘分。她想要放弃,却又不甘心,你既然为她而来,你现在,不正是她吗。”静修师太说道。
我是她?为她而来?我和她之间的缘分,便是取代了她这件事吗?
我犹豫着,想要打开盒子,可又担心一旦盒子打开,我就再也没办法从她的宿命里脱身了。几番思索,我想要问问静修师傅的意思,她既然看人那么准,一定知道最好的答案,刚抬起头,她便对我笑着抬了下手,意思是要我打开。
既然连她都这么想的话。
我下定决心,打开了锦盒。
是一支钗子和一封信。果然是信,我猜的没错,应该是卫朝颜有话留下,我这次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把信打开了。
卫朝颜的字其实很秀气,完全不像是他们描述中的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信是写给卫夫人的:
娘,朝颜对不住您,还是决定放弃了。朝颜太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虽然不敢渴望像其他家的女儿一样,可以围在您跟爹的身边,撒撒娇说些俏皮的话。可是这十九年来,没有一天,我活得像是我自己,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每每看到明月时,都会觉得很委屈,若是我可以说明自己的身份,是否会像明月一样,有父亲的宠爱,和哥哥的爱护。我并不想要卫家继承人这个身份,活着的每一天,都感觉本应是这世上与我最亲密的人,却成了我要时刻提防的敌人。在我最后决定放弃之前,我曾经想,如果他们都知道我不是个儿子,那么对于他们不存在任何竞争力的我,可不可以被善待一些。如果您真的需要一个卫家的继承人,为什么只能是我?您的宠爱,是希望我成为一个儿子,肩负起卫家和上官家的命脉。爹的宠爱,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儿子,希望我可以成为卫家最好的继承人。可从来没有人,是因为我本身才疼爱我的。我很难过,我所得到的这一切,必须靠欺骗才能维持。娘,如果我只是一个女儿,是不是当我告诉您,我有了心仪的人时,您会很开心地和我说说心里的话。而不是像这样,要我必须忘记自己的心意。娘,我走了,也将这个秘密带走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您所生的嫡子并非男儿身,就让这秘密随着我的死永远埋葬吧。再也不会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您,您放心,不论卫家的继承人会是谁,当我这个威胁不存在的时候,为了卫家的利益,都不会和上官家闹翻的。
“这是……”我在心里忍不住的想要骂人,一群混蛋!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她?好好一个女孩,就这么让他们给逼死了?!
她,她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啊!
渴望被宠爱,被呵护到底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比起在另一个世界的我来,这里的这个卫朝颜,真的是太懂事太好了,她悉心照顾着每一个人的感受,竟然,竟然把自己忽略了!
她甚至知道,她死后,卫家照样有人继承,甚至不管继承卫家的人是谁,为了卫家的利益会照样和上官家联合起来。所以,没有了她,这所有的一切还是照着原本的方向发展着,她的死,就只是将一个错不在她的谎言带进了棺材吗?!
静修师傅一声长叹。
“静修师傅。”我还是开口问出了我原本的来意,“我是听说你可以看人看命,所以才来的。我想说……如果,如果你真的可以看到的话,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很紧张,很想要知道答案,可同样,我也在害怕,害怕她真的知道。
静修师傅凝视着我的双眼,我不自觉的调整呼吸,好一会儿,她朝着我点了点头。
点头?!
她这点头的意思,难道是告诉我,她知道?!“你,你真的,真的知道吗?”
静修师傅看着我,又点了点头。
她知道,原来她真的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太好了,太好了!既然如此的话,“那你能不能……”
能不能有办法让我回去。
可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她摇了摇头。
我一下子愣了。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就好像突然的一场暴风雨,浇灭了我最后的希望。我以为只要找到她就好了,她会知道我是从哪里来,也会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可是现在,她彻底否决了我的希望。我听到自己接下来的声音,都在发颤,“为,为什么?”
“既然你成为了她,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死了。所以,你才可以占据她的肉体,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原本属于你的那个肉体,一定是因为你再也回不去了,才会来到这里的。”静修师太的话,彻底让我陷入了绝望之中。她说,“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我根本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从青音山上回来的。
走进驿站大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听到了上官明月嚷得全世界都快要听到了的声音。
她不知道又在对谁发脾气,“……让你们好好看着人,怎么就不见了?!现在怎么办,万一发生一点事情,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赶紧去给我找人!”
而我很累,疲惫地向前走着,双腿只是基于惯性在向前迈步,我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连上嘴皮碰到下嘴皮都是颤的。
“这,四公子回来了!”我已经走到了房前,驿站的管事儿喊了一声。
我听到了声音,所以才慢条斯理的抬起头去看。上官明月立即回过头,看到我的时候,她俨然快要哭了出来。立刻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扑在了我肩上,“你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让人给劫跑了呢……”
我试着笑了笑,我这么大个人,能被谁劫跑啊。
抬着头,又看到上官桀和九王爷都在,看来上官明月也是很能折腾的,我只是跑出去一天而已,她竟能煽动着所有人想办法找我。
如果她知道,她真正想要找回来的那个人,其实再也回不来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很难过。我拍了拍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好累,让我去休息下吧。”
“玉华嬷嬷说你上午就出去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呢?太阳都快落山了,你这一天到底去了哪里了?你……”上官明月却还在喋喋不休的问着,她有太多话想要问我,想知道我离开她身边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明月。”上官桀叫住了上官明月,他只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说道,“看样子四公子今天的确累了,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就让他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问也不迟。”
上官明月这一次难得很听话,才算是放开了我。
我现在甚至连向大家说句话的心力都没有了,只能向上官桀点了下头,算是谢了他,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向房间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