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迦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温暖的闺房里，床边的玉瓶依旧如昔，柔软的床铺亦未曾改变，仿佛之前的重重危机都只是一场梦。
“醒了？”床边，是威严且慈祥的管家白朽，已经年过六十的他看起来比年轻人都要精神抖擞，一头干净利索既白且短的头发整整齐齐。
“白爷爷…”莲迦的声音哽咽，惊魂未定地她一把抱住白朽，后者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白朽道：“没事了，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王呢？”莲迦问道，“望川去哪了？”
“望川和王在一起，王正在召集各堂供奉议事。”白朽站起身来，道：“这次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不然也不会让你们遇到这么多麻烦。”
莲迦喃喃道：“傲因…”
白朽长叹一声：“他应该是已经牺牲了，事后王派出高手搜索大流瀑附近已经发现了他的尸体并厚葬在了原地。”
莲迦怯怯道：“我们是不是给王惹麻烦了…”
白朽微微一笑：“翡翠宫无惧任何敌人，炎羽战争时迦楼罗一脉六王齐出，最后只余王一人生还并执掌翡翠宫五十年，年轻时王尚且不惧战无不胜的炎无天，何况如今王已是天下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
“可我听说那个促成冥沙鬼母之祸的沙神天祭司也是很厉害的人。”莲迦回想着这几天的经过，道：“还有在大流瀑出现的那名剑客，都有很强大的元力。”
白朽颦眉道：“据望川所说，那剑客应该是杜风铃，也是一名成名的邪道高手，但海不惧为虑，宫里还有两位副王和三百供奉，即使是杜风铃和天祭司携手来犯，也只能沦为翡翠宫的阶下囚。”
翡翠宫立于狑山之上，由羽国先王派遣六万壮丁、耗时六年、投入六十万金元才铸造而成的琼楼玉宇，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狑山，堪称是当世除了帝宫外最极尽奢华的建筑。
这不仅是羽国帝君赏赐迦楼罗一脉的奖赏，也是对狑山以西的敌国宣示实力和震慑周边小国的不落堡垒。
绵延十里的外墙皆由‘他山玉’铸成，即使是重型弩炮也撼动不了坚墙半分，再加上城墙上日夜轮岗的五千悍不畏死的流放死囚戍卫，如果不是面对十倍以上的敌军可谓是坚不可摧。
那些死囚大多数当初炎羽战争时炎国遗民的后代，这些人自由被喂食‘失心虫’，只要活着一天就只会守卫外墙一天，全无其他思想。
而保护翡翠宫的内墙则是三百名化气境修为的供奉高手负责，每名化气境高手可以轻松对付五十名寻常士兵，而佼佼者以一敌百都不成问题。
内墙之上，望川站在一名穿着宽大金袍的老人身后，这名老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岁月留下的痕迹，明明已经是一头苍苍白发却没有一丝皱纹，双眼深邃如千丈深潭，仿佛旁人与他对视一眼都会沉陷其中一样。
老者身高挺拔，足足比普通个头的望川高了三尺，即便是九尺高的壮汉在他面前亦如顽童，这正是迦楼罗一脉王者的最好证明。
迦楼罗雄翼，羽国两代元老，当今四名异姓王之一，也是如今被认为是排名国师帝越、慕家武痴之后的天下第三高手。
极元后期，比傲因还要高出整整一个境界，如铁人因索特这样的寻常炼罡境高手在他面前几乎与常人无异，皆是一招就能分出胜负甚至是将之击毙的蝼蚁。
“王，情况大致就是如此了。”望川恭谨地低头，等着翡翠王的决定。
迦楼罗雄翼嗯了一声，举目望着眼前的奢华宫城和他山玉外墙，若有所思地问：“望川，这些人本王都没有赐你和莲迦族名，也对你们的身世避而不谈，你怨本王吗？”
望川急忙道：“万万不敢，望川从未想过。”
迦楼罗雄翼叹了口气，宽厚的手掌拍在望川的肩上，道：“迦楼罗一脉只有具有鲲鹏血的子弟才配以王自称，往往百年不出一位，但本王这一代兄弟六人皆有鲲鹏血。”
不等望川接话，迦楼罗雄翼接着道：“家族因此得势，更被羽国先帝招揽成为羽国第一世家，后来更参与了决定四境命运的炎羽战争。前期羽国本是劣势，后来炎王猜疑军师莫再言将之赐死，帝君见敌人大战之前自拆台柱，便挥军东进。”
“结果全是莫再言的计谋，以自己的死换帝君轻敌，但实际上他死前早就做好了一切布置，因此羽国一溃千里，主力军全数折损在昙城之战上。”迦楼罗雄翼回忆着往事，不由一阵心酸，“炎王反攻一路高歌猛进，直逼羽国王庭，此时本应该协助炎王攻破王庭的北陆凛王大军被北陆沈家的私军拼死拖延在了镜原上，反倒是羽国的援军首先赶到，与王师内外交击破敌于王庭外。”
望川曾听过这段广为人知的历史，曾经北陆、西疆、东郡、南域皆是一国，而后庶民出身的羽国帝君自东郡、西疆的交界处起义，占据西疆云国、北陆雪国各半壁江山而立，随后与南域沙国联盟消耗西疆云国最后兵力，再取胜当时最强的东郡炎国继而一统四境的故事。
“最后的王庭血战，炎国第一高手炎无天于战中突破到天人之境，连续击杀我军三名主将，几乎扭转战局的时候，我们翡翠宫六王一同出手，终于以五死一重伤的代价将他击退。”迦楼罗雄翼苦笑道：“而后国师帝越死战炎无天，终以帝越突破天人取胜，炎无天陨落为结局成为炎羽大战的转折点，炎王败军后自刎而死，炎国举国投降。”
迦楼罗雄翼道：“本王也说不清那算不算是我们赢了，结局虽是炎国覆灭但实际上羽国的损失更为惨重，而后王庭的大多重臣包括宰辅玉沉舟、大将军元崩也都是炎国降将，真正的羽国人所剩无几。”
“而望川你就是炎国遗民。”迦楼罗雄翼面无表情，沉声道：“或者说，是当初炎无天的孙辈，你的生身父母都以身殉国而死。”
“王…”望川如遭雷击，一时不知所措。
迦楼罗雄翼却是意外的淡淡一笑：“而本王则答应了炎无天会帮他照料后人。”
——
离开了大流瀑的冥沙鬼母两人原本打算择地退隐，然而世事难料，刚刚侥幸避免了西神国六尊的威胁，却又再度遭遇故人。
天祭司手拄龙首杖，孤身一人挡住了冥沙鬼母与鬼鹰王的去路。
“驱魔者村落被杜风铃灭了，你们没出几分力。”天祭司冷冷道：“我要人你也没有带来。”
冥沙鬼母沉声道：“我们赶去村落的时候，那就已经血流成河，而后来大流瀑发生的情况就算是你天祭司亲自到，也未必能从苍鬼那占多少便宜吧。”
“白发苍鬼，西神国六尊将之首，凭借炼罡后期硬抗极元大成的妖狱之王亦能百招内不落下风。”天祭司不由得赞叹：“确实，老夫对上苍鬼胜算也只是六四之数，实际上他若想突破极元早就可以突破了，只不过是碍于身份所限。”
天祭司道：“恐怕除了他以外爵昆吾、妖莺霓、嬴厌、倪放流也都到了吧，西神国六尊将齐聚老夫的鬼荒沙地，还真是稀罕，可惜老夫有事缠身没有与他们一会。”
“直说来意吧。”冥沙鬼母道：“到底怎样才能放我们离开。”
天祭司道：“放你们是举手之劳，不放你们对我也没有好处，但是就只是想难为难为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混蛋！”冥沙鬼母怒骂一声，又强忍怒气。
她即使和廖鸢联手对付天祭司也绝无胜算，天祭司不是杜风铃之流初入极元的实力，而是与天人之境咫尺之遥的极元后期实力，再加上那可以变化成砂砾的‘沙化功体’，可谓是当今天下最危险的人物之一。
“替我去翡翠宫探探路。”天祭司阴笑道：“让老夫看看迦楼罗雄翼到底有多少底牌。”
纵然有千般怨恨，为了生存冥沙鬼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搀着受伤的廖鸢朝翡翠宫的方向走去。
待到两人走后，熟悉的剑风再度登临。
“你这老贼还找了两个替死鬼吗？”杜风铃笑骂道：“在下服。”
天祭司微笑道：“迦楼罗雄翼的本事我层领教过几分，算是当世第一流高手，能正面与他匹敌的恐怕只有波旬、帝越、慕玄乘、任远风、袭无疆这五人，其中能稳赢他的更是仅波旬和帝越。”
“你没算上主人吗？”杜风铃双眼盯视着天祭司，“还是你已经算进去了。”
天祭司道：“你所想即为老夫所说。”
“有趣。”杜风铃哈哈大笑，“明晚！让翡翠宫一夜覆灭吧！”
——
翡翠宫内，白朽陪着莲迦在后花园散步，此时的莲迦已经换上了一条洁白的长裙，裙角缀着淡粉色的流苏，衬着她清秀可人的容貌和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外楚楚动人。
看多了鬼荒沙地的荒芜恐怖，翡翠宫的花园就更加让她舍不得离开了，这里种着翡翠王从各地收集的奇花异草，庭院中间的小池里还有一棵高达三十余米的参天古树，据说是从东郡的海国商人那里重金买来的稀罕品种。
古树树荫下的水池中，一名赤膊的中年男子正在其中闭目调息，全身散发出滚滚热流，使得池水一阵蒸腾。
“副王的罡气越来越纯熟了。”白朽看着赤膊男子，赞叹道：“再过三十年的时间，副王能够比肩如今的王也是指日可待。”
“玄舫叔叔。”莲迦看到赤膊男子，欣喜地朝他跑去。
白朽刚想拉住她，以免她打扰旁人，却不料莲迦径直扑进了水池里。
赤膊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刚想怒骂打扰他修行的人，但一看是莲迦，反倒是有些欣喜。
“你回来了？”赤膊男子抱住莲迦，道：“你和望川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过去找王算账了，敢让我家莲迦出去冒险。”
莲迦笑着道：“就知道是玄舫叔叔最好。”
迦楼罗玄舫，前任迦楼罗族长的养子，本身并没有迦楼罗一脉的血统，但自幼修炼迦楼罗一脉秘传功法‘无量心经’，如今与只有一半血脉的迦楼罗尊翼共同担任翡翠宫的双副王。
实际上这副王之名仅仅是身份上的尊称，如果说在翡翠宫里迦楼罗雄翼是真的主人，那么位居其后的就是管家白朽和供奉堂大长老孙长眉。
“你身上的先天罡气被激活了？”玄舫看着莲迦，颦眉道：“难道你们在鬼荒沙地还遇到过极元境的高手？”
莲迦怯生生地道：“是啊，好在有个大哥哥舍命救了我们。”
“是西神国傲因吧。”玄舫道：“这事我听说了，但他也不过是炼罡大成的半步极元境界，而能促使先天罡气被激活的只有真正的极元境，在王的先天演算图录中你们应该并没有遇到天祭司，那么这鬼荒沙地还有谁？”
莲迦回想着前几天的事：“冥沙鬼母...鬼鹰王…恒冤…因索特…孙老…对了！最后在大流瀑，还有一个被叫做杜风铃的人！”
玄舫沉吟道：“杀师夺剑的天才剑客杜风铃，望川那影瑰剑原本的主人白冷瑰就是死了他的手里。”
“但我并没有接触到他啊。”
玄舫道：“先天罡气只要被极元以上的气息所波及就会激活，所以王在与人动手的时候都会让我带你远离现场，但被激活也不是坏事，也许能让你的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只是如果操之过急会有爆体身亡的可能。”
莲迦闻言大惊。
“好了。”白朽走到水池边，道：“别吓她了，王也是先天罡气，而且还是在与炎无天的对战中激活，如今不也安然无事。”
玄舫道：“说起来那时还是先天罡气救了王的性命，替他挡住了炎无天的成名绝技‘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在遇到帝越的‘寂灭星盘’之前算是天下第一的绝招，施展瞬间就能清空方圆百里的天地元力，让敌人的功法全数作废。”白朽接过话来，介绍道：“但帝越的寂灭星盘却是独立于天地元力之外的法诀，是以自身为星盘转动漫天星轨凝聚元力，也就是这招终结了炎无天三十年不败的神话。”
莲迦问道：“那现在的王和他们两人比起来怎么样？”
玄舫一愣，看向白朽，两人皆是苦笑。
白朽道：“王如今境界如未遇炎无天的帝越，离天人之境仍差一步，但天祭司、杜风铃之流已不足为惧，纵观天下能与王为敌者也屈指可数。”
玄舫道：“天人如三才之数，一人陨落才有另一人上位，王迟迟不能突破也有这个原因，只是我们所知的天人也就帝越一位，其余两位在何处、是何身份、有何招式皆不得而知。”
入夜。
莲迦和白朽告辞后，玄舫再度在水中冥想调息。
双目以闭，精神尚未入定之时，一阵微风吸引了玄舫的注意，砂砾盘旋在风中仿若无物，但对于炼罡境后期的玄舫而言却是察觉地清清楚楚。
玄舫假装尚未知觉，仍旧紧闭双眼，接着内敛气息制造出自己已经进入冥想的假象。
夜幕之中，一道黑影急闪而入，快得肉眼难见。
就在黑影即将越过后院直达宫墙之内时，忽觉背后杀气袭来，不由得身影一滞。
“闯翡翠宫的地界，不先问问迦楼罗玄舫的意见吗？”玄舫不知何时站在了黑影身前，手中也多了一柄散着血光的赤色长戟，正是传闻中迦楼罗一脉六王中已故‘飞王’的独门兵器，赤血戟。
赤血戟横空一挥，霎时周围元力尽数被其吸收，茫茫夜空被赤色笼罩，黑影的阵容也映入玄舫眼中。
那是一名双手已被鹰爪取代，容貌也几乎全毁，甚至喉结出还留有一道血痕的男子，他的气息半人半魔，像是多种生物拼接出的生命体，靠着不断替换身体各部分维持存活。
“鬼鹰王廖鸢。”玄舫沉声道：“你现在离开，玄舫可以既往不咎，也不会为难你。”
廖鸢默然不语，用行动回答玄舫。
鹰爪凝聚体内元力形成俯在体外的罡气，随即以俯冲的姿态冲向玄舫。
玄舫大喝一声，长戟直指鬼鹰王，血光如电构成绵密罗网，要在此次遭遇战中先下一城。
鹰爪、血网交汇一刻，迸出炽烈的光芒，一时间黑夜几乎亮如白昼，四散的罡气如秋风过境，扫的周围墙壁尽成残垣，茫茫烟尘中，两人开始近身肢接，长戟对鹰爪一时难分伯仲。
赤血戟本不适合步战，过长的枪杆在面对适合近战的鹰爪时显得格外乏力，好在玄舫功力胜过廖鸢，才一时僵持，若是功力稍弱只怕便要交待在这了。
“何人敢在翡翠宫撒野。”
破碎的宫墙内，一个赤发中年男子昂首阔步走来，声音粗犷豪迈，身穿锦绣玉袍、背负三尺长剑，观其形貌正是翡翠宫的另一位副王，仅有一半迦楼罗血脉的迦楼罗空翼。
廖鸢心知已经暴露，此刻若继续缠斗只会引来翡翠宫更多高手的注意，当即决定抽退。
“走得了吗？”廖鸢身后，白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一处乱石之上，神态自若地观战。
三名修为不输自己的炼罡境高手，廖鸢明白如果应战必败无疑，甚至三人一同出手自己连还手都做不到。
正感绝望之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夜色之中。
“冥沙鬼母在此。”冥沙鬼母自白朽身后走来，所到之处荒草成灰、残垣化尘，无形的鬼煞罡气环绕周身。
白朽淡然回头，撑起一道横亘在自己与冥沙鬼母之间的气墙，强行阻断了鬼煞罡气的扩散。
远处高空，一柄飞剑之上两人凝视战局。
“天祭司。”杜风铃笑道：“迦楼罗玄舫、迦楼罗空翼还有管家白朽，你的两个探路卒踩到硬钉子了。”
天祭司淡淡道：“璇漪和廖鸢与他们三人交手胜负未定，翡翠宫必会有更多高手参战，这三人都是翡翠宫明面上的实力，让我们再看看迦楼罗雄翼那厮藏了多少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