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红魔馆
往往黎明的黑夜才是最为浓重的——也许是紧张,亦或是激动,在这样的夜晚中魔理沙始终难以入睡。当然,由于洋馆的外部依然被帕秋莉精心构造的水笼所笼罩着,因此尽管偶然间想起了这样一个传统的说法或者说经验,却也没有条件去确认室外的夜色。
不能入睡的状况意味着疲劳,而且一味卧床的状态也会使人倍感不适。于是虽说有着吵醒别人的风险,魔理沙仍然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间。走廊中依旧光线阴暗,但是恐怕得益于近来经常游走于昏暗的环境中,此时的自己已经颇有轻车熟路之感。
轻巧地绕过回廊,眼前的是咲夜房间——近日来众多的变故使得红魔馆中的众人身心俱疲,而这份压力无论是于身于心都毫无保留地压在了咲夜的肩上。虽说优秀的侍者不会畏惧繁重的劳作,更不会表现出可能为主人带来困扰的疲惫,但是尽管只是短短的一星期不到,即便是魔理沙也能明显地看出她眉宇间难掩的虚弱之色。
——明明在正常情况下都需要依靠时停的能力来应付工作和休息,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也可谓是情理之中。可是,这毫无疑问也是属于她的,任何人都不能剥夺的一份荣耀和崇高,所以即使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不曾做出出言相劝这样失礼的事情。于是,其实就在稍稍之前,因彻夜难眠而变得感官敏锐的魔理沙还听到了门外她向钟楼方走去的脚步声。可是看样子这也就是极限了,目前的咲夜似乎刚刚入睡不久。因此即便不能要求她停止勉强自己,此时的魔理沙却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这时,角度的转变使得魔理沙注意到了螺旋的楼梯下方,内侧角落中漏出的一缕昏黄的灯光。那是从一扇虚掩着的门后透出的烛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魔理沙不由得沿着墙壁一路蹭到了下方的门前,然后——推门进入,总之也许敲门这样的事情始终无法成为自己习惯吧。然而门的另一侧出现的那个人或者说是她此时的神情却不禁使她在一瞬卷感到了一丝踌躇或者说是畏惧。那是灵梦,此时的房间内部十分空旷,除了一套不大的桌椅之外就只剩下摆放在墙角的各类清扫工具。这里大概就是咲夜的储物室以及在平日的工作中临时休息的地方吧,这个时候的灵梦则正抱着肩膀缩在了那张小小的椅子上。而她的神色,却是那样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恸,以及——放佛直接可以用手碰到的,彷徨。——这样的表情在过去,魔理沙仅仅看过一次,却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些年来,魔理沙和灵梦一路走过,作为挚友,一起欢笑过,哭泣过,在这样的岁月里无论是谈谈笑笑亦或是磕磕绊绊都早已成为了二人心中弥足珍贵的宝物。——她其实比任何和人都能痛彻地理解到灵梦的那份悲伤——身为规则,所谓戒律维持着的孤高所带来的刺骨冰冷。但是,魔理沙不会去同情别人,努力,拼搏,挥洒汗水,去斗争,然后义无反顾。自己理解到了灵梦的伤痛却将其当成了自身上进的动力。“啊,你是有你的苦衷,但是这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你了解弱者的心情吗?!持有力量者如果不能为他的力量而自豪的话,那就是对所有努力着的人的蔑视!!而你,没有资格蔑视我!!”——那天,大雨倾盆。伤痕累累,魔力耗尽,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破破烂烂并在雨水的搅拌下乱作一滩地黏挂在身上。那是,在脸上流淌的也早已不知是泥水、泪水还是雨水。那是,魔理沙第一次击败了灵梦那天。
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遇见这个人开始,自己就无法理清对于她的感情,羡慕?嫉妒?讨厌?或者说将其视为最大的对手?这一点其连自己都无法弄明白。然而,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为什么自己又会整天缠在那个人的身边呢?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即使是在最初,魔理沙也能隐约地明白自己对灵梦的感情不仅仅是负面的抗争意识那么单纯。然而斗嘴也好,鄙视也好,二人之间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几乎是每一个星期,即便没有正式的约定,二人也都会比试一番。可是,那一天,也许连具体的起因都已忘记,那场比试最终向着失控方向倒去。从天上到地上,从炮弹的对轰到直接拳脚相加,之间夹混杂着嘶喊,谩骂和激烈的雨声。然后,在最后的最后,魔理沙的拳头终于深深地陷入了灵梦的胸口,那个人,那个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人,终于颓然地倒下了。
“我,我不知道怎样才好......”侧身负载泥泞的地面上的灵梦发出了哽咽的声音,随之泪水也啪嗒啪嗒地滴下眼眶,汇入水洼,“大家都围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害怕看他们的眼睛,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真正地看过我,看过我这个“人”。我只能是博丽,哪都不能去。因为我甚至都无向博丽这个牢笼之外迈出一步!你到底明白我的什么?!你明明就不是一个人!”
——魔理沙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那时灵梦的表情和她眼中的迷茫和此时眼前的景象几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自己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我当然明白,因为我也很早就是一个人了。而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努力,放弃过斗争!如果你觉得孤单的话,那么就让我追上你,让我们看到一样的风景!然后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比你更强大,那时如果我也变得向你这样不争气的话,就轮到你来向我说这些话好了!所以,你也不要停下来好吗?”
——话语脱口而出,然后就像那一天一样,笑着伸出手来。
“哎?!”魔理沙的声音使得坐在角落中沉思着的灵梦发出一声惊叫。然而很快,她便从最初的一头雾水理解到了魔理沙究竟在说些什么。接着,就犹如那时般接过她的手——
满身污泥的两人紧紧相拥,耳边是互诉的低语——
“灵梦,我最讨厌你了。”
“哎,我也是。”
“所以,哭什么的不是太狡猾了吗?所以,能笑给我看吗?”
“嗯......嗯!”
那一刻起,自己终于意识到了“我喜欢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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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
“我说你刚才在搞什么啊?吓了我一跳,而且那么多年前的话还要再说一遍......”灵梦的脸颊有些泛红。
“哈哈,不过你现在看起来轻松了不少啊。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藏着,偶尔依靠一下我不行吗?”魔理沙说着将帽子扣在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好这个幻想乡。在那天之后,我去找到紫。然后她说,‘那么就让我们来订一个可以让大家都努力起来的规则吧!’,而这就是现在符卡规则的起源。现在想起来,紫一生都致力于维持幻想乡的稳定与和平,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我,果然还是害怕流血的。”这样说着的灵梦,她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如果说这就是灵梦的忧虑的话,那么其实完全在魔理沙的意料之内。毕竟即使是她自己也正是因为同样的状况而难以入睡。可是对于灵梦而言,除了安危,更重要的是其中的责任,这里面的压力可想而知。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昨日的晚饭之后,帕秋莉向大家说明了她的具体计划。首先,目前的形势并不难懂:八云紫的死使得贤者集团群龙无首,由此天狗们决定串权夺位。他们联合了地下的对目前条约不满的妖怪企图威逼贤者集团就范。然而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贤者集团很可能会号召幻想乡的全体妖怪同天狗的势力以死相拼。所以对于他们而言芙兰的存在就成为了一个强制力——如果贤者集团不就范,天狗们门就会阻止贤者集团控制红魔馆,这样下去,大结界就势必会被破坏,所有人都会遭殃。所以对于那些老人而言,只有拱手交权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这边要想活命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宣布芙兰无害,破坏天狗要挟贤者集团的企图。抬出八云蓝和灵梦以证明博丽大结界的管理权限在自己这边,树立起正统的地位。这样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架空贤者集团的势力,从而可以得到和天狗们相抗衡的力量。而且由于天狗与地底妖怪只不过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这样一来就有绝大的把握瓦解他们。只要能做到这些,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当然,这个计划绝不是万无一失,大家都能看出其中的一个关键节点,即使芙兰的情况。显而易见的是,天狗们不会允许芙兰的病被治愈。对于这样生死攸关的问题,如果芙兰的状况不能真正解决,那么掩饰与否都没有用。到那个时候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将芙兰牺牲掉,而这正是魔理沙所不能允许的。可是在当前也只能将信任托付给永远亭——在各种意义上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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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什么的,我觉得像我这样并非负担起同等责任的人是没有权利去批判谁的。”魔理沙这样说道,“可是紫的存在,关于这一点,你或许应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我明白,其实不用仔细去想也能明白也或许很过分的事情。事实上将我禁锢在幻想乡的正是紫——当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然而,过分的事情就是过分的事情,也许在那些真正渴望帮助别人的英雄或者圣者来看,为了众人的利益而牺牲某个人绝不意味着就是无罪。自然,这只不过是一种想法,或者干脆说是理想论。可是,甚至还没有等到我去表达什么,紫就已经对我说了这样的话:‘我不会为我的做法而后悔,但是你可以憎恨我,甚至是,我希望你这样想。’”这样说着的灵梦眨了眨眼睛,明亮睫毛下那宛如深水般幽静的瞳孔中缓缓地荡起了一轮略带苦涩的涟漪,“但是,我自己都感到很奇怪——我居然从来都没有真正憎恨过这个人,虽然平日里总是被她弄得很烦,但是在得知她的死讯后,那种......丧失感却强烈得再一次令我感到惊讶。我......到底是如何看待她那个人,还有我的这个巫女身份的呢?——我的心情,我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魔理沙,这很奇怪是不是,一个人竟然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说到最后,灵梦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激动。她大大地睁着眼睛,看起来还想要表达些什么却最终如同卡住的唱片般再也吐不出一个音节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个瞬间,然而——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标签化,特征化呢?”几乎是不假思索,魔理沙反问道,“没有那么纯粹的事情啊,好的,坏的,这都不是可以依靠某个侧面而得出的结论。或者我们甚至可以说它们本身都是可以变化的存在。至少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由于那些客观上存在的问题、过错、立场什么的而没能正视你对紫所抱有的感情。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觉得,紫对你的关心都是假的?你觉得她只不过是单纯地在利用你?”魔理沙平静地注视着灵梦的双眼问道。
“不是!我从来都没这么——”
“那么你还在怀疑什么呢?我想关于紫的立场你肯定比我清楚得多,有些事情,她必去那样做,她绝不是不抱有任何遗憾和悔恨,但是至少她能对自己的选择二感到自豪。我觉得我们不能对一个负担起责任的人要求的更多了。然而,你也说了,至少紫对你的关心,对你的照料,那些都是再真是不过的事情。紫是需要你的存在不假,然而为此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可是她的选择呢?她选择了像一个母亲般抚养你成人,选择了在你的身后静静地守护着你的成长——如果要否认这些的话,我们究竟还能相信些什么?”大概是回忆起了过往的记忆,泪珠又开始在灵梦的眼中打转,魔理沙看着这样的她丢出了最后的一击;“所以,正视你的感觉,你的心意,紫对于你,对于你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些年来,紫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是...非常重要的家人啊!”这一次灵梦终于直视了魔理沙的双眼,而此时她的目光已不再摇曳。
“因此,灵梦只要前进就好了。”
“哎?”
面对着因话题的跳跃而一时无法理解的灵梦,魔理露出了微笑:“所以说,灵梦只要前进就好了。紫虽然需要你的存在,但是她却教给你去思考去追求自由——成为一个独立的,坚强的,能够直面命运,掌握自己的人生的人——我想,这就是紫对你的期望。而且她甚至将是否这样做的权利交给了你,你绝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或者是被谁强迫而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至少有人在为你的未来而祝福!所以说,灵梦,你只要前进就好了——紫不在了,但是她将那份责任托付于你,那不是试图施加给你的包袱,而是给予你选择的权利,去做一个选择战斗,选择抗争的人!我们,是时候,长大了!。”
“长大......吗?”一时间就如同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说法一般,这使得灵梦不禁反复咀嚼起这句话来,“所谓独立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子,这种事情我真的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但是肯定不是单纯地打点自己的生活那么简单。可是,如果说我只不过是按照所谓的职责路线而生活的话,那大概无论是对于我自己还是其他对我有所期待人而言,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吧。没有生活的目标...这样看来,还真是像个小孩子呢。”灵梦的语气中混杂着感叹和自嘲,但是犹如是在和自己斗争一样,她并没有低下头去。在此时灵梦那苦涩的微笑中,魔理沙却读出了一种决绝。
“呼,怎么说呢......总之,谢谢你,魔理沙,我觉得现在总算可以为了未来的人生而做出打算了。”甩了甩头,放佛是要借此将过去的犹豫统统抛掉的灵梦显出了雨后初晴般的清爽笑颜。
“是嘛,那样就好。”同样微笑着的魔理沙向着灵梦伸出手去,“让我们加油吧,兄弟。”
“谁是你的兄弟啊!”
“哈哈,哈哈哈~”
昏暗的储物间中传来了两人会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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