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安德英就要让安大指挥众人放火烧山,护子心切的老李头怒从心头起,紧握的锄头把被捏的发出吱的一生痛苦呻吟,老李头浑浊的眼睛被心头涌起的一股血性冲击瞬间变得血红,神平日里教导的温顺和善一瞬间抛到了脑后,伸起手照着安德英的脸上就是一个耳光。直打的安德英眼冒金星,半边脸上袭来的剧烈疼痛让安德英的双眼瞬间模糊的,眼泪在他一对小眼里打转,带着甜味的血顺着嘴角溢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气愤涌上心头,他自从安行当上巫师就一直没有受过任何欺负,现在居然被受了几十年欺负的老李头给打了,安德英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疼的没肿的另一半脸直抽搐,舌头也好像打结了,朝着举着火把在原地愣住的安大发了一声喊:”安大,里他娘的次干换的,给我打这个老不屎的!“
安大懵在那儿,没有听见安德英的话,平日里听说的只在传说里有过的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今天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前所未有的蛇灾已经几乎吓破他的胆,老李头近六十年没有过的血勇更是吓得安大不敢越雷池一步,”李雷是神赐给我的,谁敢害他,我就要谁死!!!“红着眼的老李头吼出来的话似乎在此刻有了比安行巫师更大的权威。老李头把头转向安大,轻轻问道:”安大,是你吗?“”不....不....不....不是....“安大已经彻底丧失了上前去替少爷安德英报复的勇气,他也不敢向安德英询问该怎么办,生怕把老李头的怒火在引到安德英身上。于是,安大看向巫师安行。
安行心急如焚,群蛇马上就要下山,村子危在旦夕,他早就受够了眼前这场闹剧,微微摇了摇头,跟老李头道了声抱歉,说道:”老李,李雷是神赐给你的宝物,可是村里哪一家的孩子不是神给他们家的宝物?这次的蛇灾太大了,李雷没跑现在怕是凶多吉少了。神要他活着,他现在早就该下来了,你这样至全村人于不顾,李雷就算死了,怕也是要下地狱的。“笃信宗教的老李头闻言,脸刹那间退去血色,灵魂被这句话从他身上剥离,老李头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就向后倒下。躺在坚硬的地面上。两行老泪就从老李头的眼角滑落,喃喃道:”儿啊,爹帮不了你啊,你放心,爹和你娘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信仰,让一个人从懦弱变得勇敢,它让一个人随时可以为之付出生命,去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也让一个人对生活的苦痛折磨甘之如饴,是一个人艰难困苦里最大的精神支柱。有信仰的人生活的再不如意也会坚强的把人生的路走下去,李雷如此,群蛇环伺下仍然要救张一一的一条命,老李头也是如此。
如果没有信仰李家老两口早就在村里众人的冷嘲热讽中走向自我毁灭的路,三十多年前的村里,这样一句话成为全村人的共识,”有钱不进东南门,有女不嫁李家人。“
有钱不进东南门,一处院子最差的就是东南面的两间,每逢日短夜长的冬天到来,这两间屋里基本整天见不到太阳,夜里生再热炉子也抵不过房整夜要面对凛冽的西北风,生着炉子冻死人或是烟被西北风吹回来呛死人的事件的发生并不是偶然事件,有钱人自然是希望冬天不用出门劳作时候能舒舒服服的在暖和的屋里抽上一袋烟,东南房自然就成了命不值钱的学徒和下人住的屋子,”宁住西北墙根儿,不住东南炕头。“老辈人千年总结的经验并非空穴来风,很不幸,那时老李头一家就住在下人住的东南房。
有女不嫁李家人,老李头家父子两代活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里,除了种地他家没有任何其他技能,能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全看老天爷的脸色,老李头的父亲身上具有罕见的死板基因,变通是什么,老李头和他爹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路总有尽头,种地这条路也一样,这条路的横轴早就在上千年的不断开拓中达到极限,各家各户凭借着先辈们的经验和自己的探索,一匹布换一担粮的世代早就离去。到老李头和他父亲,一匹布能换八担粮,李家先辈们积攒的经验早已不能给他家带来脱贫的希望,他们继续走在这条老路上等着他们的很显然就是贫穷。贫富之分在哪儿都存在,村里别的穷人家,穷到生活困难就会把孩子送到手艺人家里当学徒,给手艺人打打下手时候学点本事,也就有了咸鱼翻身的机会,讲究本事传男不传女的小村子社会,手艺人家没有儿子甚至要把学徒过继成养子,各家各户也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手艺就这样一代代在这联系里在不同人家传承,让各家各户都不至于过于贫穷。然而老李头一家却将自家隔绝在这摆脱贫穷的联系之外,老李头从小就被爹妈教育李家种地是上天的安排,只要老老实实地在地里干活,神不会看着李家饿死。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穷的失去希望,老李头完美地继承了他爹的死板基因,老实肯干的年轻人谁都喜欢,但是各家各户有未出嫁女儿的父母们看着老李头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老李头的爹娘看着接近三十的老李头还没有成婚的迹象,等着抱孙子的二老着急了,老李头他爹也曾多次找到村里成功率最高的媒人给老李头说媒,但尴尬的是老李头一次又一次在媒人的记录上添上失败二字,无奈的媒人只好把李家的好处退回去,老李头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带着小孩的同龄人碰上年近四十岁还未娶妻的老李头总是要调笑两句:”你看人家老李多有本事,扛着个锄头就等着天仙下凡呢......“之类的话,李家父子恼怒之余不反思自己,却固执地认为这是村里女人们势力,选媒人时候所托非人。老李头眼看着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两人,焦急的老李头和他爹便把老李头成婚的希望寄托在神的身上,日日祷告祈求。
好在,或者说不好在,这次他们的神确实帮了李家,年近不惑的老李头成亲了。同样年近四十还是黄花闺女的李老太太嫁给了他,这却让李家再次成了村里人有一个笑话。
有人说,嫁人那天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待嫁的李老太太却不在此列,如果说张一一的美突破天际,那年轻的李老太太的长相同样突破天际。一张长度堪比老李头家拉磨的驴的大长脸上满是麻子,额头上是布满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抬头纹,一对三角眼小到像使用吃饭的筷子戳出来的,朝天鼻,一笑就要露出满口黄牙和红利泛黑的牙龈,加上一头稀疏的泛黄的头发,乍一看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调皮的小孩们将她唤作老太太,她偶尔出门就跟在她身后用石子和烂白菜叶子丢她,然后在她回头时一哄而散,老太太的名号就这样在村里被叫响。同龄人无论男女没人愿意跟她说话,毕竟毫不夸张的说,李老太太的长相和一张嘴嘴里那刺鼻味道,说一次话够恶心半年。李老太太平日里担心众人嘲讽不敢出门,也不洗漱打扮,只是每天跪在神像前求她的神教给她一种不用痛苦的死法,好让她早日脱离苦海,李老太太还未嫁人的事就这样慢慢被村里人甚至她父母遗忘。直到老李头未娶的消息传开,李老太太的爹娘才记起自家闺女还没嫁人,再出门看见老李头的眼神便和善了起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李老太太的爹妈跟老李头的父亲提起两家结亲的事,双方一拍即合,李老太太家出二十匹布的嫁妆,老李头家出人。”丑八怪“和”小废物“的亲事就这么成了,成亲当日,全村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聚到李家的破院里,说着口不对心的祝福和有心而发的”小“两口真般配的话把喜事彻底办成了喜剧.....
老李头和李老太太对村民的冷嘲热讽不以为然,两人都把走到这一天当做神的祝福,这不能不说是信仰的力量转移了他们对生活重压的视线,才让他们在被全村冷嘲热讽和生活重压艰难岁月里顽强的活着。老李头和李老太太得到独子李雷,特别是发现李雷继承了老李头虽不出众却也谈不上丑的长相,和李老太太谈不上圆滑却也不死板的性格后,两口子更是把他当成神赐的礼物,对独子是珍爱有加,对神的信仰也更加深。
安行的话,击碎了老李头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知道,李雷死定了,无论是被蛇咬死或是被火烧死,他的独子都不再有一线生机。老李头压榨出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妻子过来,两个人无助地对视了一下,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决绝。“老李,我理一理我的头发,你等我一分钟,我想干干净净的走。”李老太太平静地说出她最后的心愿,她不怕死,死是她早在几十年以前就在天天琢磨的事,能跟着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伴侣一起走黄泉路,此生也再没有遗憾了。而老李头本就是一个死板到极致的人,想好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回想自己的一生,他被人从小废物喊道老废物,住着全村最破的房,吃着全村最差的饭,娶了全村最丑的女人,心底早就生出过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他在这个时候准备牺牲自己一家的性命去保全全村人,想来神会让他上到天堂,到了天堂,老李头准备好好问问他的神,为什么要给他、她和他们的独子如此悲惨的一生。听到妻子的话,老李头也平静的回了一句:“你慢慢打扮,我就在前面树林等你。”
村民们沉默了,片刻前他们被老李头爆发出的怒火震慑,蛇灾的到来会给村子带来灾难,但谁也说不定就在这场灾难里幸村下来,然而谁第一个放火就一定会承受独子被杀的老李头的愤怒,瘦小的老李头敢打安德英,敢威胁五大三粗的安大,谁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和自己的妻儿老小痛下杀手,在可能活和必死之间,所有人都选择不去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沉默地等待着第一个人去踩响老李头这颗必炸的地雷。片刻之后的现在,村民们依然沉默着,扪心自问,他们舍不得放弃生命,跟和自己厮守数十载的人眉头都不皱的甘愿赴死,只为去他们的神身边寻求一个答案,老李头夫妇淡淡的两句话直击灵魂,女人们流着泪抽噎着帮李老太太整理她的乱发,男人们则低下头,不敢与老李头对视,村民默默地为老李头让开一条通向死亡的路。
一分钟对于等待的人群是如此漫长,每一秒的消逝都会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村民冰冷的心,冰封的表皮一片片剥落,内心的柔软显露出来,然而希望并不能突破客观的极限,李老太太还是在这短短的一分钟打扮好自己,推开人群。“等等,我跟你们一起,我要去陪陪他们父女。”张一一的母亲把散落的头发挽在耳后,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跟上李老太太的脚步,两人挽着手从容去往树林方向走去。
已经等着的老李头听见脚步,抹一把脸,回头看见一起跟来的张母,淡淡的点了点头,跟村民喊了声:“点火吧!”就转身向树林走去。
每逢大事,总会映照那句话:“无巧不成书。”这边李老头三人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前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秒后看见李雷和张一一牵手从树林深处冲出来,“爹,娘,张阿姨,你们干嘛,快跑!”老李头听到独子的呼喊,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头脑,他抬手往自己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痛感从皮肤神经传递到大脑,他确定这是真的,李雷没死,他儿子还活着。一旁的张家李家两家的母亲互相对视一下,对方眼里的惊喜像一道闪电般击中两个女人的心。大喜大悲之间,老李头夫妇和张母一时竟没听见李雷的喊声,脚上如同生根一般竟无法动弹。李雷早就把张一一放了下来,从惊惧的情绪中缓和的张一一已经跟着李雷狂奔了足足七八里的路程。见到亲人,没有听到巫师安行要放火烧山保全村的张一一以为这是村里人先派自己爹娘来接应自己,见自己的母亲和李家老两口呆立不动,嘴里喊着“娘,快跑!”,一双手拽起自己的母亲和李老太太就跑,李雷见张一一动作,推了一把自己的父亲,李家老两口和张母如梦方醒,五人转身就往村子大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