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圈圈荡漾,吴惜信和任泽超两人迈开步伐,慢慢跨向叶初颐他们三个,踏起水面的涟漪。即使离得很远,但是并不难看得出任泽超的双腿一瘸一拐,靠听,也可以感觉到水波声的一高一低以及错综不齐。
“找…找我?”叶初颐声音一高,但立刻降了下去。显然她并不关注敌人的靠近,她满脸疑惑地盯着萧宣鹤,她知道是真,所以她知道萧宣鹤定不会回答如此脑残的问题。因此她只能戳着自己的胸口,苦笑几声以作答复。
萧宣鹤见叶初颐暴露,拉了拉自己的衣衽,瞬间白了她一眼,但显然他对叶初颐暴露并不感到慌张,在他眼中,任泽超已身残,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也就对付妙手公子吴惜信会难一些。
江湖上有两大公子,一个已经星辰陨落,另一个如日中天:抚琴公子,妙手公子。抚琴顾昶与妙手吴诺,虽多传二人因溪亭而不和,但的确两个人的风行都算不错(叶初颐突然脚下一滑,有些苦笑不得地道:“为什么一个两个不和都是因为我,作者你出来,我干什么坏事了我?”)。不过江湖中人知道与吴惜信关系不太好的也只有虎乐施,溪亭与顾清陌三人而已。
如果非要扯得更远些,那还有一位女子,如果她现在还活着的话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她是一个传奇,名副其实的传奇——剑客明晔,是一个将剑术和口技都登峰造极,令自己所通之术都炉火纯青的天才。明晔其人,只要提到吴惜信相关,向来都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字而已。不过谁又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和吴惜信过不去,吴惜信与溪亭一众冷战,没少被人谩骂过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没出息云云。
总而言之,别人的事情事外人很难了解个中缘由,看也就看看,不过算个凑热闹的玩笑体质罢了,没什么打紧。说句难听的,他们几个人斗得多你死我活反而算好,旁观者倒有渔翁之利可收。像楚凝剑客的消失,勾魂鹤、笑面虎的退隐,抚琴公子的消殒,偷着乐呵的人又怎么会在少数?
——黄金四人,一盘散沙。
现在想来,的确啼笑皆非。
叶初颐自知暴露,根本不会徒劳再去躲藏。再者,如果吴惜信去凤栖石后查勘她是否真在的话,宋浅熙得跟着一起倒大霉。但是,吴惜信真的认得出来她是溪亭?
吴惜信看到叶初颐主动从石头后面走出来,并不觉得吃惊,反而令他觉得这是一位聪明的郡主,他笑道:“姑娘可是啼竹郡主?失敬失敬。其实我们曾在蘩珏庭外见过,只是在下不知郡主现在是否还有印象?”
叶初颐翻了翻白眼,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当时还拿着假的信物证明自己是郡主呢,而且顶着就是自己的正脸。后来还不是因为萧宣鹤让虎乐施假死了,常建民他们几个还来挑衅她,这一激动,差点暴露不是么?但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打着哈哈过去的,虽然她觉得只能欺骗一部分,但总比没有的好。她要是说见过,不就等同承认啼竹郡主是溪亭了?但叶初颐的怒点显然不是这个,吴惜信明知她的身份,却仍然明知故问,这显然就是在嘲讽报复呢。
啊,你不是自己觉得隐藏得很好么,你不是觉得自己无懈可击么?那好,我就先配合你装个傻。双方明明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都不提挺好,但没吃亏的那方却一个劲地装傻充愣,暗暗地卯着劲拿这事打击,叶初颐如何能不怒。这些事都要怪萧宣鹤,叶初颐想着对萧宣鹤怒目而视。
萧宣鹤恰巧也偏头看向叶初颐,微微吓了一下,不客气地道:“你哭丧着脸,好像跟本王苦大仇深一样。你被吴诺怀疑与本王有什么干系,谁让你当时不冷静?呵,你自行解决,好自为之吧郡主姑娘。”
就跟你苦大仇深!哭丧着脸?瞎吧你,看不出来这是怒目而视?这是愤怒!愤怒!
叶初颐端正好自己身为郡主的仪态,她自幼如何说也是经过良好的礼仪教育的,仪表姿容什么她绝对是一群人的典范。所以,她现在的架子说来就来了。叶初颐自矜而友好微笑了一下,温柔道:“阁下不请自来凤翎宫,本郡主还真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呢?”
此话显然暗戳她这位郡主是不认识吴惜信的。对方说和她见过就见过?人家说这话的时候谁能知道说的真假。贵人多忘事本来就是百玩不腻的套路,叶初颐倒也不介意在上面掺上一脚。既然是见过,那这种可以说出口的见过一定是互相认识的,起码打过招呼,互相都知道名字,但人郡主偏偏还问,那不就表示不认识,没见过?基本没人见面不打招呼的。
吴惜信明明知道叶初颐实在重复和他一样的手法,脸色丝毫不变,还是喜滋滋地继续装他的了,忍住笑,道:“果然是郡主。在下这就给郡主陪不是。其实我和家兄是受皇后娘娘之托,保护一位贵人周全而来。”
萧宣鹤微眯着双眼,爽朗地笑了了几声,他拍了拍就在自己面前的任泽超的肩头,柔媚的笑容缓缓浮现在脸上,他慢悠悠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任兄弟和吴兄弟,看来今日孟某多有叨扰,都是一场误会误会,倒是我打扰两位的清静,对不住了。”
任泽超对萧宣鹤这个人并不熟,但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明显不怀好意,拍在他肩头的几掌也是力道十足,普通人受到这样仗义直率到普通的拍肩动作,估计一条膀子都该废了吧。心里这样想,但他却说不出话,只能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吴惜信。
“怎么会。鹤兄弟还不是今非昔比,能替西梁郡主当护卫,此生无憾。这都是多少弟兄梦寐以求的。”吴惜信立马会意,替任泽超解围,解围的同时当然不忘讽刺一句。
“客气了,两位前辈不都是一样的吗?话说来,两位最近可看到了穆樨茹前辈?”萧宣鹤笑容可掬,突然就问了句话,生硬地切入叙旧。
“樨茹?我有些时候没看见她了,怎么,樨茹是出了什么是了么?”吴惜信对没有穆樨茹的称呼倒是十分亲密,虽然知道他们关系不错,但还是弄得叶初颐一哆嗦。
“要紧的没有,只是穆义昂去找穆樨茹前辈了。”萧宣鹤随口一答,看上去对此事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语气挺不以为然的。
穆义昂去找穆樨茹?明明是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会有人能用“只是”二字来敷衍了事的?更何况还是和他们二者如此熟悉的勾魂鹤,诡异,实在太诡异!其实像“双穆”这样捆绑的仇人搭配特别多,比如“虎鹤二将”,“溪诺”还有远古一些的“明信”,而且还有一组“刚钊”更是和“虎鹤二将”一样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萧宣鹤见叶初颐这面不改色的,暗自赞叹一番,但他知道叶初颐此刻地内心必将波涛汹涌。这些年,仇视组已经慢慢被人遗忘,人们记得的,貌似只有闹得最凶狠,最剑拔弩张,最沸沸扬扬的“虎鹤二将”了。其他的,不认识的人根本不去在意。萧宣鹤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唏嘘。说实话他是没这种资格唏嘘的,他这种年纪,再混几年也是后辈,那还不如早退了,早自在。
叶初颐是什么萧宣鹤现在大致也是摸清楚了,这丫头从以前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顶着那么多张脸,弄个化名招摇过市,接着跟着那秦江砚鬼混了几年,把所有原则都混没了,估计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了。叶初颐那时候真的什么都干,素质低下,影响民间风气,吃喝嫖赌,烧杀抢掠,的确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其实这个嫖呢,女的也能干。顶着个汉子身份和自家哥哥进个什么燕雨楼啊怡红院什么的手到擒来。倒是真要的时候,迷晕个妹子又不是难事,一觉醒来谁知道谁啊。)
“听说这穆义昂,就是找到六公主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货色。几位不知能否带我去看看?”叶初颐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开口,语气少有的极为正经,令众人也吓了一小跳,不等人反应她又继续道,“实不相瞒,皇后娘娘最早委托查办六公主下落的人就是我。所以,我现在的确想去看看这位穆义昂,不知各位是否能满足我这心愿?若是觉得强求,也不必多语。”
不知道为什么,叶初颐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压制语言一股淡淡弥漫的火药味,明明已经被压制得很完美。现在她发现问题不是出现在语气上的,而是语言。因为常年不与外人建交,叶初颐连基本的控制语言得体也有些勉强,而她再一次把一切归功给了身边这位天横贵胄的秦王殿下。
吴惜信再次吃惊,急忙说道:“郡主或许对‘双穆’这一仇视组比较陌生,所以为了您的安全,我等不建议郡主只身前往。”
叶初颐轻笑:“嗯…这就是阁下思考不周,聆听我言不细了。此番并不是本郡主只身前往,而是在下的各位和我结伴同行。不知意下如何?”
“郡主你还是好好听听人家将双穆的事情,千,万不,要,再,插,嘴了。”萧宣鹤有些咬牙切齿地说着,说的话要多生硬古怪就有多生硬古怪。他对被动成为叶初颐侍卫这件事仍然特别抵触,单位了保险起见,少些惹麻烦,忍忍也就过去了……
叶初颐本来丝毫没有想听吴惜信讲故事的闲心的,但是人家却十分耐心:
以前,穆樨茹与穆义昂是同门,但两人并非同辈,穆樨茹是穆义昂的师叔。
当年穆义昂欺师灭祖,狠心杀死了养育教导他十数年的师父,叛逃师门。黯风掌是这一门派的特色所在——掌呈黯色,暗带邪风。这是世人对黯风掌最深刻的印象,每出一掌都自带一阵黑风,但是修炼者的手掌也会受损,所以这也可能是穆义昂半途放弃求学的原因了。玉面郎君穆义昂,怎么会放弃自己的手,变得不人不鬼?
得知穆义昂叛逃,穆樨茹回到门派之后,不假思索就决定清理门户。其实穆义昂的手段十分残忍,他卸去自己师父的双手,割断了舌头,削去了嘴唇,最令人觉得不耻的,还是他亲手阉了自己的师父。没有知道这家伙为什么如此丧尽天良,能干出这么变态的事情来。旁人都觉得难忍,穆樨茹又如何忍得?
因此这样长达八年的江湖追杀就慢慢展开了……
听完这个故事,叶初颐明显发现这和自己了解到的有出入,她所知情的穆义昂其实没有把自己的师父活阉,而吴惜信讲的这个穆义昂显然更加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多年前的事情,叶初颐也觉得自己了解不如那个时候的人清楚,但她觉得八年前穆义昂血洗黯风营其实另有隐情。毕竟很多她知道的事情似乎最远的指向,就是血洗黯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