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游戏莲叶间,鸾凤落栖梧桐头。
聪明如叶初颐,她怎么会听不得出东家话语里的淡漠无情,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变,声音更柔得像唱歌一样。
“江南三月雨微茫,罗伞轻撑细细香。日送微醺如梦寐,身依浓碧趁荫凉。忽闻风籁传朱阁,轻蹙翠眉锁纸窗。一片相思君莫解,锦池只恐散鸳鸯。”
鸦雀无声,一片一片的寂静,纯粹的静,只能感觉到人们均匀的鼻息声。
这首诗是好?还是不好?东家的一首绝句,而叶初颐所作,是一首古体诗。
孙绫绣自然认出了叶初颐,她攥紧腰间系着着手帕,那织工精巧,丝绢顺滑的手帕几乎要被她揉出一个破洞出来,然而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微笑。
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孙绫绣的不甘屈愤,就是以宽容貌美闻名的林鸾珮估计心里也不是滋味,况且她们从未被人批判过自己的心血之作不过泛泛。
但是他们怎么不想想,京城第一才女就是叶初颐呢?
东家的声音有如千年寒冰,但还能听得出那是夸奖:“郡主天资聪颖,心思玲珑,实在举世无双,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是好。非常好。
纵使孙绫绣再能装,在旁边听得面目扭曲,女人天生有一种心理,她们总认为自己是天下无双的,可是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们往往会不承认自己比别人差,特别是有些自尊心强,从来没受过苦,养尊处优的千金贵女。
当然,叶初颐也不敢自认清高宽容,碰到比自己优秀的,她也羡慕嫉妒恨。对,她不是圣母,不是菩萨,她就是个女人。
还有另外一点,女人不仅不会在别的女人面前服输,更不会在男人面前自认才疏学浅。
因此,叶初颐能感受到孙绫绣现在的心情――东家对孙绫绣那样冷漠,对叶初颐却这样推崇,根本就是不公平!叶初颐写的诗也不怎么样!不过是有郡主的身份让东家畏惧罢了!
不过,这怪谁?成王败寇,世界就是不公平,能怎么样。
你若是一味地追求所谓的公平,那完全是违背天理的存在,这并不是服从天理,迂腐而不懂得反抗,而是量力而行。
决定做一定的行为,就得承担一定的后果,世间因果循环,若是一定要逆天行事,会遭天谴的。
很多人认为人定胜天,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并不冲突。
有些事是可逆的,而有些是不可逆的。
比如说,你被认为只能活到十八岁,可是你就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活到十九岁,二十岁以及更大,这个时候天不能阻挠你。
另一个比喻,你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平,你想纂天改命,结果你成功了,这并不是你逆天了,而是你命中就该如此。那些所谓的逆天成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如果你失败了,同样也是如此,这时候,你必须服从上天的安排。
“兆喜,取凤鸣玉佩来,赠与啼竹郡主。”随着东家的吩咐,旁边一个美貌如花的红衣婢女很快便取来一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盒,打开后,纯白的绒毯上,一块镌刻凤纹的玉佩粲然生辉,那蓝靛色的流苏穗子整齐得平摊着,那块玉晶莹无瑕,灿若云霞,缈如尘烟,宛如瑶池流虹,精致美丽,难描难画,立时引起一片惊叹声。
叶初颐并没有接过凤鸣玉佩,而是平淡地对着东家道:“东家如何认识我?”
众人的目光落在叶初颐身上,心中也不由觉得,的确,也没有人能够与京城第一才女相媲美。
这时,一位华装的女子轻轻越门而入,她的声音很娇媚:“京城这么大,难道没有一位少年才俊能赢得这凤鸣玉佩?而让我们女子赢得吗?”这话说得咄咄逼人,可是她的声音总能让人忽视她所说的内容。
突然间,有人认出来这位女子,脱口而出道:“林家的二女公子,林珞妍林姑娘!”
眼前这位惊为天人的女子就是京城第一美人的庶姐,林珞妍,字昕颜。
璎珞珠垂缕,众芳草暄妍。
所有人不禁感叹,第一美人的庶姐况且如此,那第一美人呢,不是美上天了吗?
见到林家派林珞妍来了,孙绫绣紧张得不得了,没想到还没想好如何与林家周旋,就被林家知道了她失败的事情。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林家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倒不如――
“昕颜姐姐,你能来皓月阁真是太好了,虽然凤鸣玉佩已被郡主拿走了,但是你还是可以改改东家的诗寻寻乐不是?”孙绫绣亲昵地上前搀住林珞妍的手,把她领到了珠帘前,恰好立在叶初颐眼前。
先下手为强吗?叶初颐和林珞妍双双在心里冷笑。
孙绫绣这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推给叶初颐,让林家恨上叶初颐;再挤兑林珞妍的文采不敌叶初颐,说她所作的诗不过只能取乐。真是一箭双雕,叶初颐不禁为面前这位少女拍掌称赞。
不过孙绫绣的聪明用错了地方,即使叶初颐懒得理会她,林珞妍并不笨,并且也不会知道自己被诋毁而视而不见。
事实就是这样,叶初颐没有说什么话,林珞妍反而笑道:“呦,妹妹字为文洁含文一字,竟不能作出佳句吗?反而让姐姐我这么个在京城排不上什么名号的人来作诗,岂不是贻笑大方?”
孙绫绣语结,眉目间的笑容竟然变得狰狞扭曲。
叶初颐把她们俩的手搭在一起,轻快地笑着道:“两位姐姐不必如此了啦,我们去外面逛逛,也多谢阁下的慷慨馈赠。”
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是叶初颐喜欢做的事,人家斗得越激烈,她看得越开心。
东家心里道,装和事佬么,也未尝不是个好计谋。
藤萝掩映,花团锦簇,满苑的姹紫嫣红,叶初颐踽踽独行地跟在林珞妍和孙绫绣的身后,突然间又停了下来,假装颔首细嗅花香,双眸的余光扫射到林珞妍朝她看了一眼,接着又赶快拖着孙绫绣来到一座假山后面。
一举一动都在叶初颐的预料之中,她也蹑手蹑脚地走到嶙峋的假山石头后面,靠在石头上聆听她们的谈话声。
“孙绫绣!刚刚在皓月阁那里我给了你几分薄面,没有骂你,可是你别不知道好歹!”林珞妍张口就厉声道。
虽然叶初颐看不见,但是能想象到林珞妍那张美丽的脸极度扭曲气愤的样子。
“呵!你当你们林家是皇室?说不得是不是?好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别人不是不能得罪你吗?你怎么不是嫡女呢,林鸾珮嫡女的位置你怎么不夺过来呢?”孙绫绣是怕林家,但她也好面子,怎么可能会任由林珞妍这个庶女在她面前招摇过市,吹鼻子瞪眼呢。
是,林家是家世显赫,但他们孙家也是名门世家,她好歹也是堂堂的伯府嫡女怎么会让一个丞相府的庶女在她这里猖獗狂傲!
“你这个贱人!真的是膨胀得厉害!以为自己为林鸾珮写过几首破诗就天下无敌了么!”林珞妍心里有个怎么也过不去的坎儿,就是自己不是嫡女,她也最恨别人提这件事。
看来真的要开撕了,孙绫绣提到了林珞妍心底深处的伤疤,可林珞妍有何尝没说孙绫绣的伤疤。叶初颐勾唇浅笑,饶有兴趣地听着。
那些绝世佳作,写的本该是孙绫绣的名字,孙绫绣!可如今却硬生生地被改成了林鸾珮,为什么!为什么!林家究竟有什么好!孙绫绣瞬间要疯了,她最难放下的,就是她那颗自尊心,被林鸾珮欺凌压榨了这么年,天生反骨,自尊心强的她怎么可能无所察觉。
即使她不甘心,可是她必须承认,她根本斗不过林家。
“怎么不敢说话了,你不是很狂吗,说话啊!伯府的嫡女?京城第三才女?哈,没想到竟然是个只会哗众取宠的臭婆娘,你这个恶毒的死婊――”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彻了整个花园,也打断了林珞妍的源源不断的毒骂声。
林珞妍摸着滚烫发疼的左脸,似乎还不敢相信,怔怔道:“你竟然敢——”
话音还未落,孙绫绣就再次出手了,“啪”的一声,干脆在她右脸上也甩了一耳光,神色冷漠地道:“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骂婊子,你以为你是千金贵女,你他妈不过是个庶女,真正是婊子的是你。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儿,其实你那个好妹妹早和我说过了,恨我,想杀我,都随你便,可是不管你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庶女,一个出卖色相的小贱人!”刚说完孙绫绣甩甩手就走了,全然不怕林家或者是林珞妍会报复她。
林珞妍痴愣愣地摊坐在地上,摸着自己刚被打过而火辣辣疼的双颊,撕心裂肺地尖叫道:“孙绫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犹如杀猪般的叫声把叶初颐的耳膜震得生疼,她赶快离开了这个地方,临走时,她看到林珞妍那双眼睛充斥着血丝,那张脸就好像一张美到极致的面具破裂一样,痛彻心扉。
叶初颐走在花团锦簇的青石板路上,取出自己系在身上的另块玉佩,两块玉佩相映成辉,一凤朝东,一凤朝西,不过为什么两者皆为凤而非俱为凰呢?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身后二楼上,东家站在床边,遥望着叶初颐离去的身影。看到她取出另一块凤鸣玉佩时,黑眸中闪过一抹讶然,但很快逝去,目光淡淡落在叶初颐的身上:“啼竹郡主叶初颐……才貌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宽厚善良,温和体贴……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个真正宽厚善良的女子怎么会看着认识的人被打而无动于衷,甚至还能欢颜而笑,暗自窃喜。
“兆喜,到前院告诉掌柜,这次改诗会我已觅得啼竹郡主所作的一好诗,其他人,不必再来。”
皓月阁后院大门前,眼见将要开门进去领人进去的小厮,听到了兆喜刚刚传来的消息,神色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才歉然道:“对不起,公子,我们东家已将凤鸣玉佩赠予啼竹郡主,公子请回吧!”
站在那小厮身边的男子一身黑衣,头带竹笠,垂坠着黑纱,将容貌完完全全地遮挡起来,他露出一双洁白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却是纤细优美,宛如白玉精心雕就,使人更加好奇他的真容。
听到小厮的话,黑纱下的宛如上好松烟墨描绘而成的剑眉紧紧蹙起,神色冷凝。
啼竹郡主?那个叶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