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皮包,拿出工作笔记,沉思良久,看了看笔记本上显示的时间,没错,是2030年4月1日13时50分,距离第一次来这里至少有十年了。说起这十年,我只能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个小镇嘛,民风倒十分纯朴,街道也很干净,唯独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是我们平常可以接触到的那种人。如果跟你说,一个镇的居民都是精神病患者,你相信吗?
好吧,只能说我夸张了,但我所在的这个镇“疯人国”的称号由来已久,基本可以追溯到70年代末改革开放初了。身处这些人之中,我时常可以感觉到自己被当做“异类”了。哈哈,正常与不正常,还是看你属不属于大多数,在这种情况下,我早已算做少数群体。我身处的具体地方不能告诉你们,因为我来这个地方是做一个长期的心理学课题的研究,所有材料将首先由研究所的教授们验收和敲定结果,在这之前,相关的重要信息是不可透露的。
而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虽是乡镇,交通却挺便利,贸易发达。我寄住在乡镇中学的教师住宿区里,一日三餐由学校旁一对热心的中年夫妇提供。而我,则负责给他们讲解心理学的知识,做做心理疏导,大多时间还是跟他们聊一聊城市的发展前景和科技进步带来的变革。他们很羡慕我脸上未曾留下岁月的刀痕,时常感叹青春不再,对着实际上已经三十好几的我劝道要努力拼搏、追寻梦想。罢了,我只当它是玩笑话吧!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早已不是那个梦想家皇甫木一了……
一阵焦躁急促的铃声响起,我知道是白素要开始上课了,便收起笔记整理好办公桌匆忙赶向操场最南边的角落里那个教室去。这是一堂政治课,讲台下都是些面露青涩的孩子们,有的脸上长一两根浩然的胡须,看起来却更显稚嫩了。白素是我在大学时的同学,学业优秀,各方面能力也突出,然而在硕士毕业时选择了和我一同在这个小地方工作。她由于没有关系,便主动应聘了镇中学的教师,成为了这里学历最高的教师。我知道她留在这里的意思,而我也眼见着与父母视频时他们日渐衰老的面容,知道早该成家了。如果说能有什么拒绝白素的理由的话,便是我变得日益颓废,不想给她的未来增加太多负担。确实是这样的。白素是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精英,她在孤儿院的伙伴都可以说是白七白六的一般人,但她从小就被孤儿院上下寄予了无限关照,她的名字白素就是院长亲自给起的。
而我,毕业后在北京打拼不了一两年感到吃力,还好有大学时的系主任刘教授扶持进行了一系列关于幻觉的研究,之后被安排到了这里。起初我的内心是平静的,但一桩桩一件件令我心情时而低落时而激动的事情来临后,我选择了将自己身心沉浸在工作中,逃避这一切。
对,忘了向你们描述白素的音容笑貌了,她是那种拥有很简单的美的那种人,眼神很简单,五官也很简单,不带一丝一毫的妩媚,在画了淡妆之后更是简单到极点。她不白,荞麦色的脸上昂扬着娇小的鼻子,讲课时眼神灵动,嘴唇变化飞快,似乎望向她的脸就能捕捉住她那神奇的语速。
疯人国,疯人国,走在街道上你看不出行人中有任何一位是精神病患者,但我告诉你,这里有一半的家庭寻求过我的心理咨询,而他们的大多数,经常往来北京与此接受复诊并定期拿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身处这里的感受,是享受神一般的待遇,还是接受鬼一般的惩处?如果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皇甫木一,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吧……
还是说这堂政治课吧,讲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一般的老师到这里都会叫学生划重点背概念,白素却不一样。她把中国建国以来所有的历史事件都一一讲述了出来,或详或略,然后再对他们说这些事件各自的历史影响,最后竟把一堂政治课上成了中国近代史课,恐怕大学里普通的教授学者们也达不到这种水平吧。中国的教育还是这样,中学教师普遍比大学教师会教课,也许这样,大学里各种竞赛和学术研究才变得抢眼。
我的研究,就是在大学阶段开始的。心理学,精神疾病学,到底哪个对精神病的预防和治疗贡献更突出,是我在大学时一直思考着的。系主任刘怀民教授,原是精神病学的博士,毕业后却到了心理学系任教授,所以我一开始就对他的课程和课题很关注。这就是我后来研究幻觉的缘起。
怎么说呢,我们的研究一开始就面临有很大的困难。第一,样本采集困难,精神病院的患者亲属很少有愿意除院方之外的机构和个人了解患者病情。第二,病情确认困难,有些时候不仅患者,连专业医生也无法确认哪些是真实的耳膜接受音波震动和眼球视网膜成像,哪些是确定的幻觉。第三,对幻觉机理认知不明确,譬如,国外研究过的松果体究竟是不是幻觉的产生来源。所幸,我们的研究得到了学校及国家的双重资金扶持。样本方面,全部由北京安定医院提供,真实详尽。病情确认,由刘教授组织了专家团体对病人的病历病史全方面研究,做到确准无误。幻觉机理认知,采取了国际研究成果中较保守的观点,不涉及对松果体的研究,避免了更大量的经费开支。
研究成果,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成果。这次研究的经费开支,是以往对精神疾病的研究所达不到的,但到后期,研究的方向越来越不明确。有人说,应该更加大实验的投入,有人则加以反对,认为应该对病人的病历病史加大研究。我在中间充当和事佬的角色,维持着相对的平衡。还是坦白讲,他们都没有看到这么多经费换来的信息在大数据处理方面的技术要求有多高,同时,无论加大实验投入还是注重病历病史研究,都是需要更先进的技术手段的。所以,研究是先前的,想法是天真的。这次研究,也给了我们每个人一个教训,不要妄图回避最根本的问题——技术的短缺。
现在,我所处的地方,就是攻克难题的一把钥匙——疯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