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这小子的口气真大。”
玄冥将最后一条蟹腿放入口中,又来抢紫苏的蟹,却被紫苏伸手拍开。
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道:“你猜这小子想了什么办法?那一夜他亲自上了黑岐山神宫,硬生生把国师大人我从睡梦中弄醒……”玄冥至今回忆起来,仍是一脸惨痛之色,“就为了让我出面阻止皇族这两桩婚事。大雍皇族自古信奉神宫,我在他们眼中堪比半神,说出去的任何话都是上天意旨。所以说,这哪里是他谢琨权势滔天,分明是国师大人我的本事。”
紫苏挑眉:“你为何会答应他?”
玄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极轻地笑了一下:“琅琊谢家传承近千年,果然有不少宝贝。谢琨拿一枚九尾灵狐内丹给我当报酬,这笔买卖,当真划算。”玄冥说着,却又叹了口气:“可惜还没轮到我出马,事情就起了变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灵狐内丹飞走。”
“变故?”紫苏问。
玄冥不再说话,只用手指点了点袅娜香雾。
紫苏凝目望去,香雾中的场景再次变幻——
天色将曙未曙,整座营地已被一封急报惊醒。
急报自边境加急而来,传,唐锦书的伯父,尧骑将军唐毅在一场战争中被敌国俘虏,禁不住严刑拷打,将军中情报悉数招供。如今,敌国按唐毅提供的军情大举进攻,半月之内雍军溃退数百里,眼看敌国便要长驱直入。
年迈的雍帝震怒,当场呕血昏厥,当夜便驾崩归西。
年轻的太子昭和临危登基,主持一切,而与唐锦书的婚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她的伯父是叛国罪人,她再也没有资格成为太子妃。
新即位的雍帝昭和急召谢琨议事,敌军自南而来,如今有速度和实力抵挡的唯有扼西南要害的琅琊谢家。谢琨在议事堂上从容微笑,条件只有一个:“陛下,请迎娶舍妹谢珩为后。”
轩辕皇族与琅琊谢家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谢琨披甲回城,临行前来向锦书道别。
低头望着面色憔悴的女孩,谢琨的声音很低柔:“锦书,唐毅叛国之罪祸及满门,唐氏一族已算是毁了。但我现在与你结为婚约,入了谢家,可保你平安无事。”
锦书抬起头来深深望他:“我伯父确是叛国了?不是你做的?”
谢琨点头:“并非谢琨所为。”
“那你之前说有办法让我当不成太子妃,与你在一起,又是什么办法?”
“谢家近千年的传承,总有自己的路子。”终是琅琊王世子,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便说得太多,顿了一顿,谢琨只是对锦书道,“锦书,相信我。”
她注视他良久,终于也是点头:“好,我信你。”
说着,微笑一下:“我亲手熬了粥,临走前好歹尝一口。”
细腻香滑的粥端上来,用银碗盛了,送至谢琨面前。
谢琨接过品尝一口,动作忽然顿了一下:“锦书,粥里放了什么东西?”
“琅琊城年年都向雍京进贡金丝蟹,雍帝陛下总会分赐给公卿大臣们,我们唐家也有幸得到过。”锦书望着谢琨,目光哀戚,“统共只有一对,伯父舍不得吃,让与我们,可我们做晚辈的更不忍独食。最后磨成了蟹粉,这不,还剩了些,煮粥的时候便加了进去。”
谢琨平日里事务繁忙,总是休息不好,每夜都要靠沉梦安寝,锦书是知道的。
她曾经因为好奇,向谢琨讨过沉梦,却被他断然拒绝——沉梦与金丝蟹合在一起便是剧毒,服食过沉梦之人三日内不得食用金丝蟹,否则必死无疑。谢琨将这话告诉锦书,断不肯让她冒如此危险。
可如今,她却用这法子对付他。
谢琨惨淡地笑了一下:“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哥哥说的对,谢琨,你为了让谢珩成为皇后什么都做得出来。”锦书一手指着谢琨,字字血泪,“用这样阴毒的法子灭了我们唐家,还妄想我领你的情,心甘情愿嫁给你么?!”
对面的男子不说话,只是低头看她,忽而微笑起来,笑意柔和,眼底却隐着悲戚的光。“既是你亲手熬的粥,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喝下去的。”
他说着,将银碗中的蟹粥缓缓喝完,出门上马,“锦书,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青骢骏马在风中长嘶一声,渐行渐远,再也不见……
紫苏挥袖灭了香,淡淡道:“这便是锦贵人遗留在沉梦中的记忆了。”
一生中最美、最重大,也最悲戚的回忆。挥手命辛夷撤下案上的残酒,紫苏的神情中有一丝浅淡的不解:“谢琨明明对唐锦书说了实话,唐毅一案的确与他无关,可她却偏偏认定是他。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凡人,为何宁可相信自己胡乱的猜测,也不肯相信心爱之人?”
玄冥笑了笑:“这也许就是凡人的有趣之处吧。”语毕问紫苏,“我是前来问你锦贵人之死的真相的,你却给我看了这样的一段回忆。说到底,我还是不知道锦贵人是怎么死的。”
“她的死倒的确与皇后谢珩有关。”紫苏微微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唐毅叛国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昭和登基后,下令将唐氏一族的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宫廷为奴。没多久,便在一次更衣时幸了唐锦书,令她有了身孕,封为锦贵人。”
“这些我都知道。”玄冥不耐烦地打断紫苏。
紫苏依然微笑:“而谢琨,当初虽然喝下了金丝蟹粥,但毕竟内力深厚,强自压着,又好生调养,毒性最近才发作起来。前些日子,据说死在了琅琊城。”紫苏自酒案前起身:“消息传到雍京,皇后谢珩责令追查真相,结果发现谢琨所中之毒是锦贵人当初下的。谢珩伤心不忿,召来锦贵人,要告知她谢琨有多爱她,两相对质之下,锦贵人终于发现当初并非谢琨加害唐毅,是自己冤枉谢琨,害死了他。”
“原来是这样。”玄冥微微点头。
紫苏接着道:“锦贵人起初并不相信谢珩的话,却搪不住心中的疑虑,夜夜噩梦缠身,她前来我这里,原本是求那种无毒的沉梦、安眠之香的。”
“那么你又做了什么?”
紫苏淡淡道:“沉梦能安眠,却无法安抚因沉梦而起的噩梦。锦贵人的心病因沉梦而起,是无法被安抚的。我只能点燃沉梦,以谢琨当初赠她的玉镯为引,令她看到了当日真相。”说罢惋惜一叹,“也许她看到真相后内疚后悔,便从皇后谢珩处求来沉梦,自尽了吧。”
“只能如此了。”
玄冥说着,拍手起身,“我回去向雍帝昭和结案,紫苏,我们来日再见。”
黑衣国师翩然而去,一阵风吹过,沉梦之香袅袅萦绕,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