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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情人的礼物

(1)

夜深,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天穹。

我独自一人,溺在一栋阴郁且墙壁腐蚀不堪的小木屋里。在书桌的角落,我习惯点燃几根白色蜡烛来阅读、写作、沉思。因为在摇晃不定,忽明忽暗的柔和烛光中,往往是脑内灵感涌现的泉池。

然而此刻,我既不写作也不阅读……

因为我正在端详一件用红色包装纸紧裹的礼物,礼物的上方还有一封署名给我的信函。

看到了寄件者—【柔瑶】这两字时,我想,我的心彻底碎了,宛如掉落地板的玻璃杯般,四分五裂。

我没有勇气继续端视这份礼,更遑论拆开它来品头论足一番,而且就算不打开,我也已经知道里面装盛为何物。

我转头瞥向窗外,一株孤寂的老树,像个形销骨立身影佝偻的老人伫立在那儿。一片荒芜的草地,裸露出来的石块,就宛如坟墓里一道道矗立的碑石,数不尽的冤魂久久不散盘踞在上头。

几声乌鸦的啼鸣和狼咆,更像是死神的叹息声,为这孤寂的夜里,增添几许诡异恐怖的气息。

天空薄稀的乌云,不知何时开始聚集,不一会功夫…

『淅沥,淅沥。』天空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见着此景,再忆起刚刚书桌上那封【柔瑶】所写的信件时,我的心如刀绞般被撕裂殆尽,止不住的泪水扑簌簌地滑落。

我的大脑急速地奔驰着,彷佛像个小偷似的,翻箱倒箧寻找着某段早已遗失的记忆……

“犹记那年盛夏:

天空乌云密布,滂沱大雨狂泄而下,无情的雨水彷佛想淹没整座山野般专横跋扈,毫不留情。雷鸣声更是犹如鬼哭神嚎的震耳欲聋,令人不由得汗毛直竖,头皮发颤。

『呼~呼~』我撑着伞,没命似地两步并一步往前跑。

直到山坡道路的一处公车站牌休息处,我才陡然停住脚步,甩了甩手中湿漉漉的雨伞。

我摇摇头,脸上尽是写满无奈与焦躁,因为离山中居住的小木屋还有20分钟路程,而我手中紧拎的重要文件绝不可以有半点闪失。我深知手上一把区区的小伞,绝对捱不住这气势磅礡的豪雨。

就当我这般苦恼时,突然间……

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娇小玲珑的纤细身影,双手托着鳃帮子,愁眉不展的清秀女孩坐在椅凳上。当我转头望向她,不知怎地,我刚刚那股烦闷不安的情绪,剎时,犹如晨曦的薄雾般消失于无形。

她穿着一袭乳白色小洋装,白白净净的鹅蛋脸紧皱眉稍,像是在苦恼些什么似的。嘴唇上方有颗性感的美人痣,长发飘逸,不时伴随着冷风摇曳生姿,楚楚动人。

磅礡的豪雨、愁思的佳人。顿时,我为眼前的景况深深着迷……

『唉~真糟糕,怎么突然下起大雨了呢!?』我一边拍打裤裆的雨水,一边抱怨着。

这时,只见她缓缓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彷佛我如鬼魅般的出现不在她的料想范畴里。

她欲言又止,因为她不确定我刚才是在喃喃自语跟外头的大雨说话,或是和她说话?所以,我采取了更进一步的行动……

『小姐,可以坐妳旁边吗?』我面带微笑。

『嗯。』她回以笑容,颔首示意。

坐稳了身子,沉静了半响。

『唉~不知道这场雨甚么时候才会停。』我轻叹道。

这时,她面有疑惑地看了看我,然后又再一次陷入不知道是否要接话的窘境里。所以,跟刚才一样,我必须再主动点……

『妳知道吗?我是一名作家,手中握有一份刚完成的重要稿件,原想带回家做最后的完稿确认,谁知半途居然下起雨来。虽说我知道今天会下雨,手上也有带伞,但,却没料到雨势竟是如此磅礡猛烈,真教人措手不及啊……』我一付轻松自若,侃侃而谈。

眼神还不时在她身上打量着,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变化,还有赏玩着她如天使般的美貌。

『作家?……』她脸色有些吃惊,毕竟作家是个少见的职业,哪怕地位不高,稿费微薄,又带点偏执性格。

『嗯,没错,或许妳看过我的作品也不一定。』我面带笑容,继续道。

『那你都写些甚么样的作品呢?』她含笑一脸好奇问道。

人们内心总是充满好奇而且喜欢窥伺,见着她一脸急欲想了解我写过的书籍,看着她那雪亮透彻的眸子,和刚才那坐困愁城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我想,我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是的,没错,天底下有谁又有几回如此诗意般的浪漫邂逅呢?今天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拿到她的电话号码和基本数据,嘿……”

忆完第一次的邂逅后,”孟柔瑶”三个字俨然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对我来说,她甚至比空气、水、阳光和食物还来得重要……

我轻拭眼角的泪水凝视窗外,细雨持续飘落,在月光若隐若现的照射下,佝偻老树犹如恶魔干瘪皱巴的手指,紧紧攫住我那千疮百孔的脆弱心灵。

树旁有一大陀松软突出的泥土堆,旁边还有一只铲子笔直插在那陀松土上。既然有突出的土堆,想当然而,必定也会有一处凹陷的窟窿。没错,只见被土堆所遮掩的后方,似乎有个洞坑,而且还不断有新的沙土被翻了上来,像是有什么人在坑洞挖掘似的?……

我知道在这栋孤寂的山上小缘木屋,方圆二十公里处空无一物,甚或一人,那究竟是谁在屋外挖掘土坑呢?

沉寂半响。

『哈利。』我拉开窗户,扯开嗓门喊叫道。

只见一道黑鸦鸦的身影,迅速从坑洞里跃出,然后飞奔似地朝我冲过来……

『哈哈哈。』哈利吐着舌头,摇晃着兴奋的尾巴,向我示好。

牠是一只黄金猎犬,身上有着金黄色光滑亮丽的鬃毛。

『哈利,你怎么又发胖了呢?』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双手捏了捏牠那肥嘟嘟的赘肉,有意无意调侃道。而牠则是前肢跨到窗轨上,没命似地舔着我泪汪汪的脸庞,彷佛在安慰着悲伤的我,叫我不要哭泣。

但我知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情境映射,一只狗怎么可能懂得我悲痛碎裂的心呢?

看着牠那天真忠诚的摇尾模样,不知不觉中,我的脑海里似乎又回忆起某段过往……

和柔瑶的过往……

“夏末入秋:

在人声鼎沸的夜市里,人潮宛如倾巢而出的蚂蚁般,绵密整个市集。我紧挽柔瑶纤细的玉手,一步一停地往人群堆里钻,像是想在这拥塞的空间里,寻求一处喘息的空间。

『馥华,你快看。』柔瑶手指一处幼犬贩卖笼里的孱弱小狗,开心道。

『嗯,真可爱。』我随口应和着。

『老板,这一只小黄金猎犬可以抱上来让我看看吗?』柔瑶开心央求道。

『当然没问题。』

老板粗鲁地拎起幼犬的后颈,像物品般递给柔瑶,剎时,柔瑶睁大眼,皱了皱眉头,似乎为老板粗暴的举动感到忿忿不平。

『哇,好乖喔。』柔瑶将狗儿轻捧在怀里,疼惜道。

不知过了多久。

柔瑶像是沉醉在初为人之母的喜悦悸动中,温柔地轻晃小狗儿,俨然将牠当成自己的宝贝般地呵护。

『小姐,可以了吗?』老板有些不耐烦道。

语落,柔瑶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眸里透露出孜孜眷恋的不舍。

『柔瑶,我们走吧。』我搂着她的香肩,缓步走离幼犬贩卖区。

一周后。

『馥华,你到底要带我到哪去啊。』柔瑶蒙着眼罩,开心问道。

我紧握着她雪白的手,一步一停地往二楼的隔间走去,嘎的一声,我推开寝门,微风掠过窗台,一阵阵熏衣草香扑鼻而来。

『到了。』我立在她的身后,在她耳畔呢喃细语道。

『那可以解开我的眼罩了吗?』

『当然可以。』

解开眼罩后……

『哇……』她瞠大眼,惊喜的神情荡漾在她白晰的稚庞。

一道瑰丽的柔黄光,像阳光般洒遍整间卧房。

绵亘在眼前的,是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熏衣草,堆满了小小的寝室。书桌上、椅子上、地板上、床缘、窗台、衣柜,甚至是吊扇也盘缠着长春藤,到处布满了西班牙熏衣草、齿叶熏衣草和蕨叶熏衣草。同时也燃起了熏衣草精油,让此景更像是坠落熏衣草的小王国,小宇宙般的典雅幽静。

『你……你怎么办到的。』她又惊又喜地望着我,像是在恳求我给予她答案。

我挽住她的小手,在手背上轻啄一下,然后轻声细语道:『打从我知道妳喜欢熏衣草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在这间寝室里种满属于我俩的小小熏衣草花园。于是,每一天下班后,我总会到转角的花店里,买上一朵或一小盆熏衣草,就这样一株株的栽培和灌溉,成就了这座小小的熏衣草花园……每一珠幼苗,每一次的浇灌,都代表着我对妳堆栈式的爱,一砖一瓦,一点一滴的爱……』

语毕,只见她一脸潮红,低着头,腼腆地望着地板上的淡紫色熏衣草。

这时,床下传来阵阵低鸣声……

『咦,床下有东西?』她满脸困惑问道。

我面带微笑,跨步向前,蹲下腰,将一个小笼子从床下搬出,只见一道金黄鬃毛的孱弱身影微微颤抖……

『哇,这是……上次的那只小狗狗?』她眼睛为之一亮,雀跃喊道。

于是,我们俩还有那只属于我们的小宝贝—“哈利”,就这样溺在这一间熏衣草室内花园里……

(2)

屋内。

忽明忽暗柔黄色的烛光,将我的身影映射在屋内的墙壁上,宛如鬼魅般,忽大忽小的抖动着。望着桌上沉重的红色包裹,我始终没有勇气将它打开,因为我怕它会再一次勾勒出心灵深处的伤痛……

最后,我索性立起身子,拖着疲惫瘦弱的躯体,摇摇晃晃抖到冰箱前,缓缓扳开门把,取出一瓶自酿的白酒。我将它当成白开水般,饥渴地一口饮尽,不一会功夫,脑门感到一阵晕沉沉,接着,铿锵声四起……

缘木餐桌上的餐盘和高脚杯,被我扫到桌底下,四碎迸裂。我用仅存的些微意识,双手紧撑着桌缘,勉强地倚靠着木桌,凝视着阗黑的窗外……

我似乎看到老树旁的窟窿处,立起了一道纤细的黑影,以极为不自然的姿势,摆动着细如干柴般的四肢?……

『哈利,哈利。』我连声对着窗外叫喊道。

但,回应我的依旧是夜的寂静。我使命地揉了揉眼,试着弄清眼前的幻影……

只见哈利兴奋地奔到窗台,前肢仍旧跨到窗轨上,吐着暖呼呼的舌头。我踩着剧烈抖动的步伐,晃到窗边,想亲吻我的小宝贝。

但,当我的手触碰到牠的头顶时……

只听见牠低鸣一声……

而我感到手掌有些潮湿,反手一看,猩红的鲜血沾染了整个手掌?……

这到底是?……

『哈利……你受伤了吗?』我感到头皮发麻,声音有些颤栗。

『汪、汪、汪。』牠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

我转过身,准备到衣柜的抽屉里拿取急救箱,为哈利包扎,当我瞥见刚才染血的右手时,剎那间,我愣住了……

只见右手沾染雨水和些微泥泞……哪来的鲜血啊?

我连忙抬头望向窗边的哈利……

一道……二道……三道……四道……五道……眼前居然有五道哈利的幻影交迭盘错在一块儿?

我凝神细看,紧紧盯着窗外的哈利……

只见牠嘴里咬着一根不知从哪叼来的骨头,而且嘴角还沾染些微血液……

难到眼前的景象又是我的幻觉?我知道这阵子因为酗酒的缘故,常常让自己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影像。

我弯着身子,再一次跌撞到窗边,想确定牠嘴里是否咬着一根沾血骨头?我贴近哈利,感觉到牠吐出的热气,接着,很快地我摸到了牠嘴里的那根骨头……

这证明了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但,在这孤寂的山上小木屋外,牠从何叼来这根骨头?它既不像鸡或野兔般的细小,倒像是山猪、野狗般的粗大……

难到附近有大型动物的死尸,而恰巧让哈利碰着?

我感到脑袋里似乎有一台电钻机,不断地嘎嘎作响,疼痛难耐。我比划了手势,示意哈利离开。聪颖的哈利从未让我失望,牠永远是我忠实的伙伴,只见牠一溜烟地又奔到老树旁,继续翻着沙土,玩乐着,但,在牠奔去的瞬间……

我似乎又看见牠的头顶上淌着汩汩鲜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我体内的酒精正在发威吗?让我又昏又沉的,思绪时而清晰,时而浑浊……

算了,来个以毒攻毒好了,只要再多喝它个几杯,一切就会没事的,嘿嘿……

最后索性又扳开了一瓶白酒,坐回到书桌前,但,该面对的那件红色包裹依旧矗立在眼前,并不会因为我多喝几瓶白酒,它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来该面对的事,最终还是得鼓起勇气去承担,唯唯诺诺是成不了大事的,虽然我从没想过成就甚么大事业……

或许是酒精的催化作用,我感到心情平稳,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猛烈,接着我抖着双手,缓慢地解开这件包裹,就犹如解开过往那一道道痛切心骨的疮疤。

每个动作我都非常的小心,深怕一个不留神,把它给弄坏、弄脏了……

虽然我和挚爱的柔瑶早已分隔两地,她在天堂的一端,与纯真雪白的天使一同嬉戏着;而我则归属地狱的彼岸,与面目狰狞的恶魔交争着……

最后,终于解开了包裹……

悚立在眼前的,是一个酿酒用的巨型透明玻璃瓶,而里面不再是高粱、大麦、稻米、玉米等含淀粉的植物酿制原料……

而是一颗惨白无血色的”人头”……它被浸泡在刺激性呛鼻味道浓厚的福尔马林液体内,载浮载沉的……

『妳过的还好吗?柔瑶?』

没错……这是我的爱人—孟柔瑶的头颅……

只见她的长发在福尔马林液体内披散开来,掩盖了大半的玻璃瓶,我必须要适时地摇晃玻璃瓶,好让她的颜面慢慢地浮转到我的眼前。看着她白森森的颜容

……她在想些甚么呢?她还在生我的气吗?难道她至今仍不谅解我对她的爱?……

瞥见她颈部的锯齿状刀痕,我心头为之一酸。

『柔瑶,真的很对不起,我一向是笨手笨脚又愚蠢,妳也常这样嘲讽我……』

『以前我或许还会为自己辩驳,但……此刻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我既笨又蠢,我笨到用一把小小的美工刀……试着割断妳那白嫩的颈动脉和坚硬的颈骨。那夜,妳脖子上的鲜血像涌泉般,喷得我满脸……妳一度因剧烈的疼痛,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半翻白眼地瞪着我……哪怕是我在妳入睡前的牛奶中,傪杂了大量的安眠药……都还是无法让妳在香甜的睡梦中,悄然离去……』

『接着,妳不停地做垂死前的挣扎,而颈部的鲜血从未停止淌出……那时我乱了手脚……只能紧紧地抱着妳哭,试着让妳渐渐冰冷的身躯感到温暖。我知道个性顽强的妳,曾举起软弱无力的手,想掐住我的脖子,但却怎也做不到……

就这样,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妳停止了挣扎……断了气……

柔瑶,妳知道吗?我看得非常非常的心疼……

请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妳会这么样地猛烈痛苦,毕竟一向温文儒雅的我,从未杀过人……喔,不对,我又发酒疯了,除了凶恶的坏人外,谁会轻易地杀害他人呢?……』

『咦,等等,妳刚刚说甚么?』我竖耳贴近玻璃瓶,试着听清楚她的呢喃细语。我听见了从酿酒玻璃瓶中,发出”呜喔喔喔呜喔……”的低呜声,既尖锐又凄厉,我分辨不出声音是现实亦或虚幻……

『柔瑶,我知道妳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但,我会永远陪在妳身边,呵护妳、照顾妳,好不好。』

这时,她似乎又从玻璃瓶中传出了某些讯息……

『对不起,柔瑶。我不得不将妳的嘴巴和眼睛用针线给缝合起来,缝起妳的眼睛,是为了不让妳看见外边的花花世界,而内心受到波动,进而影响到我俩天长地久的爱情誓约……我要妳眼睛里只有我,而我也只要妳,我们互拥彼此……』

『而缝住妳的嘴巴,是因为我害怕听到妳对我说……”妳不爱我”、”妳讨厌我”、”妳要离开我”……我真的很害怕从妳口中说出这些令我痛彻心腑的话。所以,我不得不将它紧紧缝合,这样才能维系我们当初永恒的誓言……』

不知怎地,打从我刚刚拆开红色包装纸后,窗户外边依稀有一些敲击声和碰撞声,好像也夹杂哈利的呜鸣声,是我听错了吗?……

zerospace2007-10-2106:18PM

(3)

不管牠了,总之此刻是我和柔瑶浓情密意的呢喃时刻。

『柔瑶,妳还再生我的气吗?唉……这也难怪了,因为我没有经过妳的同意,就任性地将妳的头颅给切下来,当做妳送给我的礼物,一份永恒的礼物。但我深信经过我的解释后妳一定会谅解的。』

我轻轻地摇晃玻璃瓶,只见她的颜面又慢慢地浮沉过来,面对着我……

望着她那泛紫色干瘪的嘴唇,我透过冰冷的玻璃瓶,轻轻地啄吻它,我似乎感受到她从瓶内传来的娇情,嘴唇性感地微微颤抖。

『我想,妳应该知道我深爱着妳,所以,当我发现到妳身上的香水不同于以往的花香调(floral)系时,我知道事有蹊跷……是甚么样的原因让妳变换以往常用的品牌系列呢?难道是妳心底驻进了另外一个男人吗?我这般猜忌着……』

『接着,不久后,妳也不再迷恋那间属于我俩的熏衣草花园……眼看着花儿疏于照顾,而一朵朵枯萎凋谢时,妳知道吗?我的心就如同丧失骨肉般的悲痛。每每想到此,我的心就如同刀割般,刺痛不已……妳是知道的,我一直患有严重的忧郁症,病情时好时坏,而它的好与坏,都取决于妳的情绪波动。只要妳对我温暖些,我就会感到心花怒放,忘却一切烦忧;但,相反的,只要妳一个不满气愤的眼神,我便像跌入万丈深渊的绝望死谷……』

『为什么我要割下妳的头颅呢?……为什么……为什么呢?那绝非世俗的仇杀或由爱生恨之类的粗糙情感纠葛……而是更为深沉高尚的爱恋和依偎。我无法承受妳离我而去的感受,哪怕只是换换身上的香水、涂了不同品牌的口红、喜欢上从未吃过的食物、夸赞任何一个男人、忘了浇灌熏衣草花园、和我说话时眼神飘移不专注、笑得不够诚恳、甚至呼吸频率和所言话题不对盘……这些都会让我感觉到妳对我不够真诚……妳是知道的,我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而且只爱妳一人……所以,会做这痛苦的决定,切下妳的头颅,全是因为妳连月来,不断地触犯到我刚才所列的底限,进而让我产生怀疑还有不安全感。我内心的恶魔不断地滋长,它告诉我,妳对我是不忠的,如果不采取行动,妳很快地将会背离我,投入他人的怀抱……』

『柔瑶,妳认为我太敏感了吗?还是应该等妳真的出轨后再下手呢?这两者有差别吗?难道妳不出轨我就不能将妳的头颅割下来吗?我不希望最爱的妳变得苍老,我只希望妳永远活在最美的时刻,就像现在一样……回忆是最甜美的,不是吗?』

我望着书桌上的透明垫、笔筒、广告牌、台灯……无不贴满我俩亲密的大头贴照片。这类型的照片总是聚焦在受拍者的头部,五官拍得更是鲜明。

『柔瑶,我知道妳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靠着我的胳膊,拍过一间又一间的大头贴相馆,留下永恒不灭的记忆……』

此时,我闭起眼眸,泛着笑意,将脸颊再次贴近玻璃瓶,试着感受拍照时我俩的甜蜜情意。

剎时……

窗外传来凄厉的呜鸣声……

它听起来像是哈利的哀嚎声?……

『哈利,哈利。』我转头望向窗外,拉开嗓门喊叫着。

稍倾片刻。

一团黑影从老树的土堆旁向我奔了过来。

只见哈利兴奋地靠在窗轨上,但不同于上几回,这次牠嘴巴竟含着一只半腐烂的手掌……

『这到底是……』我感到头痛欲裂。

接着大脑一阵昏眩,我稍稍闭了一下眼……

不知过了多久……

『柔瑶,妳在里面会冷吗?要不要我帮妳放到瓦斯炉上加温呢?』

『什么?大声一点,我没听清楚……』

我附耳紧贴着玻璃瓶,深怕漏听些甚么……

『呵……』

『原来是肚子饿了……好啦,宝贝,我马上帮妳弄吃的……等我一下喔。』

我连忙打开抽屉,取出刮胡刀片,抖动不稳的手,还一度让刀片掉了好几回。

接着,我打开玻璃瓶盖,一阵呛鼻的刺激味袭卷而来,但我却沉醉在这股浓厚的呛鼻味道里,因为里面夹杂着妳秀发淡淡的茉莉花香,我想,世上只有我能闻得出这样美妙的气味……更精准来说,是因为我对妳无止尽的爱才能有这等敏锐的嗅觉。

用力一划……

呜……

猩红鲜血汩汩从手腕淌出……接着,它就像晨曦叶片上的露珠般,一滴又一滴地滑到玻璃瓶内,并扩散开来……

『柔瑶,好喝吗?』我轻柔问道。

看着妳像鱼缸里的金鱼,雀跃地游移,贪婪地享用我身上的血液时,我感到非常的幸福满足,只要妳开心,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咦,等等……』

『我又疯言疯语了吗?……』

『一颗人头怎么可能喝我的鲜血呢?哇哈哈哈哈……』

我热泪盈眶,有那么短暂片刻,似乎稍稍回复了一些理智,我害怕面对妳早已不在的残酷事实,所以我必须赶紧再喝杯白酒,让自己更昏沈些,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再醒来了……因为清醒后的伤痛,是软弱无助的我所没办法承受的……

我拭干眼泪,突然间……

玻璃瓶内,柔瑶的眼睛撑开了……那是一双布满紫色血丝的白眼……

『柔瑶,妳醒了吗?』我急忙贴近身子,使命地揉眼,试着看清眼前的景况。

但,事实证明我疯了,我又再一次地错看……

她依旧瞇着眼,只是颗沉在福尔马林里的头颅,哪来的饮血和张眼呢?

这时……

铿锵一声。

窗外飞来一个莫名的物体,击碎了窗户,并且把书桌上的玻璃瓶给撞翻了。剎时,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房内的地板还有床缘都被瓶内的液体浸湿,而爱人的头颅就这样滚到床底下……

『喔,不,柔瑶……』我撕吼着,然后急忙匍匐到床下。

我深手一探,感觉摸到了毛茸茸的柔软秀发,二话不说,我便将它整个拎了出来……

『哇呀呀呀……』我情绪几乎崩溃,因为拿在手上,尚有些许微温的……竟是哈利的头颅?……

上吊的白眼……吐出的长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吓傻了,连忙将牠丢到一旁,咚的一声,牠滚到了书桌下方……

『那我的柔瑶呢?』

『妳在哪里……妳究竟在哪里?』

我没命似地扑在地上,像只野狗般找寻她的踪迹……在哪里,在哪里……

最后在斑驳的缘木衣柜旁找到她……

『真是太好了,妳没事?』我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说什么也不放手,今生今世都不放手……

『妳有没有摔伤啊?疼不疼?都怪我太粗心让妳受惊了……』我的脸颊又淌下了两行泪水。

『呜喔呜呜呜呜喔……』她的嘴角的肌肉微微颤抖,似乎又想对我说些甚么。

『妳想说甚么呢?』

我蹙眉深思半响,思绪飘飘荡荡的……

『好吧,只有今天喔……今天我就帮妳拆开嘴巴的缝线,让妳可以表达一下心理的想法……但请不要口出恶言伤害我,因为那样我没办法承受……』

语落,我东翻西寻,在杂乱的地板上,找到了一把染血的美工刀?……好眼熟喔,这不就切下她头颅表皮的刀子吗?一旁还有把沾血的斧头,那是当晚砍断坚韧颈骨的利器……

我二话不说,右手连忙拎起美工刀,准备割去她嘴唇的缝线。

对了,刚刚究竟发生甚么事?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怎会那么大胆砍下我的爱犬头颅,并且撞落柔瑶的头颅?……

最终回

这一切很快地揭晓了……

一道细瘦的身影,披着白薄纱睡袍,从老树旁的窟窿处陡然立起,接着,一步又一步地挪向屋子……

没错,那是柔瑶的躯体,她被我埋在老树旁的松软土堆里……

常听人家说:”人死要入土为安”这是有其道理的,因为也唯有这么做,她才能够伴随着老树的根茎一块成长,并且活上好几百年,不,甚至是千年……

蒙眬的月光打在她尸骸上,只见她右手依稀拖着一把锄头,在地上发出喀喀声响……而她的胸前沾染一大片血渍,脖子以上整个被掏空,仅留下我笨拙的锯齿切痕……

她步履蹒跚,吃力地朝我挪移过来,身上泛黄的睡袍,变得破烂不堪,坑坑洞洞犹如虫咬般……

『柔瑶……妳……』

此刻,她已来到窗外,笔直地矗立在眼前,犹如那棵佝偻的老树……

我凝神细看,不出所料,她身上已是满目疮痍,千疮百孔,左胸的皮肤表层整片脱落……可直视赤红色的肌肉纹理……

不知名的黑色虫子,在她惨白的尸骸上到处游移穿梭,像是在找寻栖息处亦或美食……

还有……

在我朦胧的眸子里,似乎发觉到她右胸下缘处,裸露的肋骨少了两根……我想,那应该是刚才被哈利所啃断的……而她的左手腕也是……

『柔瑶……妳来找我了吗?妳想要做甚么呢?』我头脑昏昏沉沉,柔声问道。

接着,她没多做犹豫,整个尸骸就从窗户外缓缓地……慢慢地……爬了进来……

我紧抱着柔瑶的头颅,跪坐在地上,想说句话或做些甚么,但却动弹不得……

只见她的尸骸不知在忙甚么,右手放下铲子,弯下腰,不停在屋内翻找,像是在找寻甚么东西似的……我想,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直到她摸到了哈利的头颅,便一把将牠拎了起来……然后再将血淋淋的头颅套到自个儿的脖子上……

我使劲地揉了揉眼,试着看清眼前极为怪异的景况,狗头人身?……

我的爱人和小宝贝的融合体……新的结合,新的生命体……我感到十分的高兴、雀跃……

如果我的脑袋不昏沈,手脚使得出力,我铁定跨步向前,紧紧拥抱这具新的生命……

但,我似乎太过一厢情愿了,我刚刚完全忘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牠)也有可能是来报仇的。我必须再跟她(牠)好好沟通才行,不能让她(牠)错怪了我的心意……

『柔瑶……难道这些日子来,我每天对着妳的头颅,坦承心底的真意,妳都无法接受吗?这一切都是为了实践永恒的爱啊……是爱呀……柔瑶……』我眼角泛着忽微泪光,茫茫然道。

只见她(牠)的右手握起了铲子,并且缓缓地……高高地举起……她想要做甚么呢?难道她(牠)也想要砍下我的头颅当礼物?……

接着,刷的一声……

铲子划过了我的颈椎……

呜,好难受喔……

我感到脖子有剧烈的灼热感……呼吸变得愈来愈困难了……眼前一阵天旋地晃……我瞥见赤红的鲜血,不断地由我的咽喉喷出,溅染了屋内四壁……

我感到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我俩的甜蜜大头照……大头照……俩人紧贴的大头照……

*****************

『哇呀呀呀呀呀……』

『馥华,你怎么了,快醒醒啊。』一道娇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呼喊着。

我急忙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柔瑶白嫩关切的脸庞……

『柔瑶,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我慌张道。

『嘻,你忘了吗,这是我俩的熏衣草花园啊?』她柔声道。

我左右张望,只见自己躺在床上,四周布满了五颜六色,缤纷璀璨的熏衣草花朵。

『来,喝杯熏衣草花茶吧?这是我刚刚泡的哟。』柔瑶温柔道。

我接过熏衣草茶,饥渴般地一饮而尽……

『柔瑶,我刚刚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恶梦……』

只见她贴近身子,在我额头上亲吻一下,然后轻声问道:『是什么样的恶梦呢?把你吓得脸色苍白?……』

经她这么一问,我倒怎么也想不起刚刚的恶梦……我到底梦到甚么呢?

她看着皱眉苦思的我,抿嘴笑道:『好了啦,我还要赶稿呢?上次那场大雨将我的重要稿件给浸湿了,害我不得不重写……』

『稿件……』我目若呆鸡重复道。

『对啊,你睡傻了吗?我是个作家,而且正在写一篇恐怖小说啊,你到底怎么了?』她关心地望着我。

对了,我想起来了,柔瑶她是一名惊悚小说作家,而我是一名汽车销售员。

『呵呵呵……真糟糕,在床上睡个午觉,竟不知不觉地睡傻了,可能是刚才的梦魇太恐怖了,导致惊吓过度,失常了,哈哈哈。』

只见她坐回书桌前,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嘲笑我的梗直……

『我的大作家啊,能不能将妳完稿的部份让我品玩鉴赏一番呢?』我盘坐在床上问道。

『嘻,那有什么问题呢。你说过永远要当我的第一位读者呀。』

语落,她便将完稿的文件递给我,我愉悦地打开浏览……

不知过了多久……

只觉这则故事非常的诡异,它以第一人称,撰述着一名小说家的内心纠结,为摹拟主角的情绪感受,时而喜悦开心,时而猛烈悲伤……而且故事中并没有太多人物串场……仅有她的爱人和一只黄金猎犬……

『柔瑶,妳这则故事到底想传达甚么讯息给读者……』我紧皱眉头,脑袋里一片乱哄哄的,感觉小说里的剧情非常的熟悉,好像在甚么地方见过似的……

这时,四周的空气陡然静默下来……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阴冷:『馥华,我想,妳应该知道我的个性既忧愁又敏感,我没有办法忍受你和女性客户在手机里打情骂俏,但却告诉我那只是生意上往来所需用到的戏码……』

语落,我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原本还想反驳些甚么……

『我没有办法忍受你忽视这间我精心为你打造的熏衣草花园,毕竟你曾说过这是属于我俩的伊甸园,但你却受到外面世界的诱惑……』

只见她打开抽屉,取出了一把美工刀,并用母指推着美工刀的滑柄,精光锐利的刀片锋芒,就这样一格一格地慢慢显露出来。

『柔瑶……妳到底想干甚么?』我瞠大眼,吃惊问道。

接着,她表情阴冷地转向我:『馥华……这部小说是我和你的回忆录,既然是写实的回忆录,就得依照剧情的铺陈,实作它才行……』

『妳疯了……妳到底在说甚么?』我连忙从床上跃起。但,我感到头脑昏厥,身子怎么也使不上力?……

『别白费力气了,馥华……』她离开椅子,跨到了床缘。

『刚刚的熏衣草花茶里,我加入了安眠药还有口服肌肉松弛剂……』

『我可是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决定这么做的,因为我已经无法忍受生活中,在你眼里那些微不足道,但却一再触碰我预设底限的话语,还有不安份的踰越习惯……』

此刻,她已经扑坐到我身上……

『馥华……保存你头颅的容器和化学药剂,还有存放地点我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等待你的进驻……答应我……永远爱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永远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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