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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童魂】

有那么一个夜晚,几朵稀薄的流云慢慢将月亮围起来,很快,大地上仅有的淡白光芒被一片灰暗吞噬。

再出门的话,就得点灯了。

古轻远穿着一身黑衣,就在这样的夜晚,从迷迷茫茫的雾气中走出来。

一只像猫般的不知名生物,在他面前引路,长尾高高竖起,末端发出柔和而适度的光亮,刚好能够照亮前方约四、五米的地方。

穿过青石板小路,走过那座石桥,再往右前行二百米,就到了夏关村的打铁铺,掌柜的姓龙,是一个打铁的好手。

刚到门前,那引路的小东西就消失了。

龙师傅拉开门,一张粗糙的团脸显得十足悲伤。

“进来吧。”

古轻远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布鞋底接触到了一块突出的土包。这样的房子是没有地板的,泥土被踩得坑坑洼洼,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

只有一间屋,但是够大。床在最深处的角落,上面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古轻远在床前停下来,目光落到女人的双手。

十指细长,干枯褶皱,指甲塞满垢物的双手在她扁平的肚子上不停游走。

“出来了……出来了……”她这么疯癫癫地呻吟着,“慢点……儿啊,你慢点……娘快疼得受不了了……”

古轻远没说话。

龙师傅上前来,和黑衣男人一起看着自己的妻,眼神充满了忧伤。

“已经一个月了,总是这样,想儿想的。”

龙师傅与妻子龙邱氏是村里的好人,打出来的铁锅、菜刀是经久耐用的好东西,邻村的人都来买,遗憾的是长年膝下无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眼看两人年近五十了,龙邱氏越发想不通,求神拜佛折腾了一阵,后有一日,突然欣喜万分地说送子娘娘托梦了,要给自己送儿子。

一个月前,她感到肚子有反应,从此便一卧不起,成日在床上等待儿子的出生。

“儿啊……儿啊……我不疼了……你快出来吧……爹和娘等着你呐!”她又开始喃喃自语了。

古轻远走近两步,伸手去摸女人的额头。

刚一碰触到,女人突然发狂似地叫起来,双手猛地抓住床沿,双脚张开,眼珠外凸,细汗像从海绵里挤出来一样,浸透了脸庞与脖子。

“啊……啊……”她喘起气来,就像个真正的产妇般:“呼!呼!疼!疼!”

古轻远慢慢地用手掌抚过女人的额头,替她把头发理顺,把汗擦去,再向下滑过脖子,滑过胳膊,来到她的腹部。

“深呼吸,用力。”古轻远低沉的声音穿透女人的尖叫,将她恐慌狂躁的心灵慢慢带向平静:“一会儿就好了。”

龙师傅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心想这外乡人真的像老五说的那么神奇?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浮云在慢慢散去,即便如此,月光也仍然不见皎洁,这是黎明前的阴沉,连即将到来的朝日也无法改变的黑暗时刻。五更天。

最后一声惊呼划破大屋,堆放在门口的那些铁器因为震荡而蜂鸣作响。

“恭喜你,是个丫头。”古轻远笑了。

龙邱氏也笑了:“谢谢大夫,让我看看。”

龙师傅这下愣住了,赶紧扯了扯古轻远的衣裳,将他拉到一边,窃声质问。

“你怎么回事?我上哪儿去找个孩子给她看?”

“打开那口锅。”

顺着古轻远的手指,龙师傅回头看自家灶头上的大铁锅。

那是祖父辈留下来的传家之宝,据说怎么烧都烧不坏,而且吸热快,易清洗。现在锅里一干二净,自从龙邱氏卧床以来,再没开过伙。

龙师傅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还是走吧。”

“打开那口锅。”古轻远仍是这一句。

龙师傅脾气虽好,但这时也差不多快耗尽了,他想操起自己打的铁锹将这个外乡男人撵出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从那口锅上厚厚的木盖缝隙间传出来。

是婴儿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然后哭了起来,哇哇的,让人听了疼惜。

龙师傅赶紧奔过去将木盖掀开,看见乌黑的锅里躺着一个洁白的幼婴,白胖的小脚微微颤动,右脚心有一个细小的胎记。他无甚经验,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抓起,像抱了个烫手山芋似地走到古轻远前,哽咽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真的是个丫头啊。”

然后就哭了,泪眼滂沱。

他将幼婴抱到龙邱氏面前,女人起身抱过去,团在怀里再也不肯放手。

待龙师傅回头时,古轻远已经不见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上面有一排隽秀的字:

三月初三,寅时,龙碎月。

虽然每一个外乡人都不会在这里受到地域歧视,但深圳从来就不是一个亲切的地方。

大都市为人们调和了一盘光怪陆离的菜肴:既有看似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踩在塔尖上的自我满足,冷漠疏离的人际关系,也有日夜奔波的劳苦,躲在廉价出租房里啃噬哀伤的自怜,还有总是匮乏的安全感。

不是冲出重围,便是沉沦。但更多的人在中间的灰色地带挣扎。

生活在这里的人,老得特别快。他们的心承载了大于体重约二十五倍的压力,那已经接近极限了。

其中有一小部分人喜欢采用独到的方式来实现目标,为此,他们也会付出特有的代价。

付出与收获成正比,那是不谙世事的白痴理论。

往往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只得到一半甚至更少。但这算是幸运的遭遇。

还有少数人,就是那部分不走正常途径、采用独到方式的人,其下场简直可以用无间地狱来形容。

的确有那么惨。

不然,这栋夹杂在林立高楼中一隅,被危险的电线与广告牌所包围,破旧而狭小的赭红色楼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交通算是方便的,只是除了不小心走错路,很难有人会刻意拐七八个弯,穿过臭臭的背街,钻进这条小巷来。

一到十楼都是空的,连窗户都没有,黑咕隆咚的。

沿着楼梯走上十一楼,会发现有六扇门,一样的尺寸,一样的颜色,整齐地排在墙上,像六副欠缺内容的画。

随便敲响哪一扇,都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门没关,进来吧!”

进去之后,就看见应声的人了。

这是一间偌大的空荡荡的房间,大约有七八十平米,或许有一百平米也说不定。一面全是门,六扇;门的对面全是窗,明晃晃的玻璃敞开着,没有窗帘,外面的景象如同宽幕电影上的画面般呈现出来。这样的房间在白日根本不需要人工光源。

应声的男人通常打着赤脚,盘腿坐在房间中的地板上,面前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一堆烟蒂和空酒瓶子。

来人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是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但男人站起来,半眯起充血的眼睛,一抬下巴:“是来谈生意的吧?”

“是……不过我应该是走错了。”

“你没走错。过来!”

“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有点事情……”

“你给我站住!”

男人一呼啦冲过来,将那欲夺门而逃的来访者抓住。

“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

“是,是。”来人惶恐而无奈地将那张递过来的皱巴巴的名片接住。

古轻远。

“那么,广告就是你打的?”来人稍稍稳定了一下神经,开始整理思路。

“没错。”

“你说,任何关于鬼魂的问题都可以给出解决方式?”

“那要看客人是不是配合。”

“你……是骗子吗?”

古轻远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大摇大摆地走回房间中央,盘腿重新坐下,自己点燃一支细雪茄,又递给对方一支。

来人也走到他面前,犹豫了那么一刹那,便接过雪茄,席地坐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呛鼻的烟雾在他们面前漂浮。

天空渐染昏黄,几只鸟尖叫着掠过那一排连续的玻璃窗。

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落在来人的头顶,乌黑而略显稀松的头发下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纵然衣着光鲜,手腕上带一块金灿灿的名表,指甲修理得干净而整齐,但也难以掩饰他未老先衰的狼狈。

眼角和唇边布满了皱纹,眼珠昏黄,说话时的每个表情都透露出一股虚弱无力,靠得太近时,还会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阴凉感。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找你。这……这并不是因为不尊重古先生,而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的确是常人难以解决,也难以想象的。”在开口之前,男人也要过一支雪茄吸了起来,此时才像缓过一口气般,慢慢道来,“所以,待我说完要求之后,古先生若是赶我出门,我也丝毫不会见怪。”

“刚才可是你要跑,我从来不赶客人出门。除非他付不起我开的价钱。”古轻远嘿嘿笑了起来,那丝古怪的感觉让人猜不透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唉!”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不会付不起钱,我只怕你给不了我要的答案。”

“不妨说来听听。”

“我叫庄士朝,是个生意人。”男人一开始讲起来,就陷入了一种特定的情绪,眼神有些发雾,握着雪茄的手停止在膝盖上,一直到烟灰不断掉落,也毫无感觉,“二十五年前来深圳时,还是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伙,现在,我的地产公司光在广东就开发了十七、八处楼盘,北京和上海分公司也在不断拓展中。地产这个行业,能操作的都不是小人物。和我竞争的几个大老板一个比一个狠,后台一个比一个硬。七年前,我风头正茂,惹恼了本土一位有名的地产大亨——姓王,这里我就不提他的全名了。他联手其他几位,大力限制我的发展,土地拿不下来、工程拖拖拉拉、营销策略受误导,几个亿就那样没了……总之,我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冬天。”

古轻远静静听着,没有打岔。

“回老家休息了一个月,一天,母亲带来一个瞎眼老奶奶,说是替我转运的。老奶奶说,求神拜佛没有用,若要心想事成,必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法才能实现,而且代价极大。我当时被愤怒与羞愧冲昏了头,只要能整垮那个地产大亨,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付出。老奶奶见我心诚,便细细与我谈了一夜。

她说:人有三魂六魄,惟有寿终正寝,并且在丧葬仪式正常处理的情况下,三魂才会安然归向各自的去处,而七魄也停留于死后的躯体。但若是在一些所谓不正常的情况下,例如失踪、凶死、夭折、尸骨外露、无人祭祀、丧葬不完整等之原因,则会魂魄不得安宁。人们对于不安宁的魂魄,莫不是害怕恐惧。但如果请到有功德的灵界人士加以仪式,不但不会害怕,还可以对其加以控制,帮助自己办到生者无法完成的事情。当时我一听,心下便开始打鼓——这不是在打死人的主意吗?灵验不灵验是一回事,亵渎亡魂可是我不敢想象的。

插上之后,我就回深圳去了,我老母亲帮我时不时去照看一下柳条,当然,要趁无人注意时。半年后,那柳条就生长得枝繁叶茂。得知消息后,我就返回老家,跟随瞎眼老奶奶重返亡童之墓。我看见老奶奶运起勾魂大法,使那亡童的魂魄附到柳条上,然后一面念咒焚符,一面取下柳条。她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将柳条雕刻成一个约寸半高的小人偶,用墨和朱砂画上五官,交给我。回到深圳后,听从老奶奶的指点,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小玻璃瓶,将柳条小人偶装进去,便算作养了小鬼了。”

不知何时,古轻远手中多了一瓶伏特加,直接喝起来。庄士朝见古轻远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丝毫大惊小怪的神色,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左右看了一下,想找一个酒杯也来一点,可是这空荡荡的房间几乎什么都没有,连电灯都没有。白日还可以靠着自然光维持亮度的房间,此刻唯一的光源竟然是古轻远脚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荧荧光芒,像那坟墓的磷火,微微颤抖,飘忽不定。

“给你。”古轻远将酒瓶递了过来,那眼神示意他也可以直接喝。

庄士朝抓过酒瓶仰头饮起来。

没有调兑过的烈性酒精穿过喉咙,像穿过一条深入无底洞的隧道,慢慢潜入他的体内,然后滋润挥发,成为他大脑中的潜流。

这样昏沉沉的大脑,虽有些疼痛,但比较好受。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睡觉,当我有命时,就对着瓶子吹口气,念老奶奶教的咒语,将小鬼唤醒,再吩咐它去办事,当然,每次办事,都会给他一个承诺。因为我从不食言,言出必行,所以我养的小鬼从不讨价还价,瞬间就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那么这几年来,你都风调雨顺?”

“是的,我的生意逐渐恢复元气,因为每次都靠小鬼的耳报,事先摸透对手的底牌,在投标或拍买时,无往不利;而后我还……”庄士朝停顿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但也仅考虑了那么一两秒,便说了出来:“我还差小鬼去压那个地产大亨的床,将他压得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去年,他死于急发的癌症,当然,这也是小鬼的功劳。”

“你开始信任我了?”

庄士朝苦笑。应该是吧,不然这些细节完全没必要讲的。

古轻远突然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腿脚,走到窗边:“但凡养小鬼的人,起初都能风调雨顺,但有一个坏处就是,小鬼越强,反噬就越狠,饲主往往都死在小鬼手里。想必庄先生是在这方面遇到什么困扰了吧?”

“的确如此。最近两年,我发觉自己严重失眠、偶尔精神恍惚,而且越来越害怕人多的地方,只有一个人时才能稍微感到安心。心理医生说这是忧郁症,但我知道这是养小鬼的必然下场。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我没想到……”说到此处,庄士朝忽然住口了,沉默很久。

夜空的浮云像一副画,久久地凝固在天空中,古轻远就抬头看着天空,自己也如同雕刻般凝固起来了。

两人互不打搅。

直到缓慢的风已将天上的浮云吹成另外一副图画,庄士朝才重新开口:“我第二任夫人怀孕了,下周六就是预产期。三个月前,我们去照了B超,是个女孩。当天晚上,那小鬼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我那孩子与他做伴。”

古轻远转过身:“他要你再养一个小鬼?而且是你自己的女儿?”

那可怜的中年男子点头:“我原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国外。内人与我两年前结婚,比我小十六岁,这是她的头一胎。我们自然不答应,那小鬼就威胁要把给我的全部收回去。他……说到做到,这三个月来,我在各方面都不顺利,身体也莫名其妙地虚弱了许多。夫人住在香港的医院里,倒是好好的。可是那小鬼说,是他在好好保护胎儿,为的就是到时有一个好玩伴。”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指甲在地板上紧紧扣着,似乎想抓住某种能宣泄愤慨、寄托伤怀的东西。可惜古轻远那房间的地板是坚硬的红木,光滑得连缝都没有一条。

“有经验的法师不会只勾一个魂的,看来那个老奶奶道行还是浅了些许。”古轻远边摇头边走回男子跟前。

伏地的庄士朝抬头仰望古轻远高大的身躯:“帮帮我!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摆脱那个小鬼?我回去找瞎眼老奶奶,但她几年前已经仙逝,我也找过其他法师,都没办法降伏,反而让那小鬼愈加凶狠。现在,我不仅是不敢求他办任何事,我连家都不敢回。这段时间我都住在酒店……结果也没用……没用的……天天晚上,一上床就听见那小鬼的嬉笑声,从床底下传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模仿起小鬼的笑声,庄先生的表情竟呈现出一丝邪气的痴狂,“他就那么细声细气地笑着,不时用那种古怪的童声说‘好寂寞啊……不好玩呢……再养一个!再养一个!‘……啊!”突然庄先生大叫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起来,眼角有大颗的泪滴落。

古轻远瞟着脚下卑微的男人,没有太多表情。

“明天晚上,带我去你家。”

庄士朝用力点头:“谢谢……谢谢……谢谢……”

“别谢太早。”

“什么价钱我都接受。”

“呵。”古轻远一笑:“价钱是最容易接受的东西,真正的代价,比这叫人为难多了。”

夏关村位于冀水以北,落星山以南。人口约有四百户,千余人。

冀水一条不知名的小支流东西向穿越村庄,名为“摘星”的石拱桥横跨其上。

正是当年古轻远走过的桥。桥下依旧水声玲珑,清澈见底。

一个没梳头的姑娘站在桥洞下,望着水面发呆,细软的发丝随着春风起舞。

“碎月,快回来,开饭了!”龙邱氏的唤声飞过黄昏的红霞。

正值酉时,日沉大地,村里炊烟袅袅。

又到三月初三,龙碎月九岁了。龙师傅家做了一桌好菜,为碎月庆生。

两夫妻虽然绝口不提古轻远的事,但随着碎月的成长,越来越多的闲言开始漫布:

碎月不是龙家孩子吧。

为什么?

长得不像啊。

而且眉目有股邪气。

对,打更的蒲老说,看见她经常深夜在桥边徘徊,怕是有河妖上身了。

哎,龙师傅的铁铺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手艺生了,而是他家姑娘让人害怕了。

……如是云云。

碎月一脚踏进家门,便看见桌上放满了自己爱吃的菜,灶头上的大锅还在焖着红烧肉,她从来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曾经是锅中肉。

龙邱氏一把拉过她,心疼地拂了拂女儿散落的头发。

“怎么不梳头呢?这样多丑。碎月九岁了,该爱美了。”

“他说只要我梳头,就要扯我的小辫。”

“他?”龙邱氏没太在意,”是村里哪个捣蛋的孩子吧?”

“不是村里的。”

“外村的孩子也跑来欺负你?”

“没欺负我,就是跟我玩。我故意不梳,偏不给他扯。”

龙师傅把最后一道菜——红烧肉端过来,招呼二人上桌。

一家人坐到一起,一人举杯酒。

“祝我们家碎月越长越大。”龙师傅笑呵呵地一饮而尽。

“本来人就会越长越大,这还用你祝福么!”龙邱氏嗔笑道:“来,祝我们家碎月将来找个好婆家。”

碎月笑嘻嘻地看着爹娘:“他说不准我嫁人哩。”

老夫妻盯着女儿白皙的脸,忽地感到一阵寒战。

“是谁家的孩子,跟你说这些下流话?”龙师傅预备去找那孩子家长说个明白。

碎月低下头,有些委屈:“不是村里的……是……是河里的。”

河里的。

龙师傅感到红烧肉呛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龙邱氏则嘤嘤哭起来。

这么说村里的谣言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河里的孩子,长什么样。”

“看不太清楚。比我小,是男孩。”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我过桥时,他叫住我的。”碎月努力地回想,”我往桥底下一看,水里有个小小的孩子,隔着水面跟我打招呼。他说‘妹妹,妹妹,跟我玩儿吧’。我说‘你比我小多了,该叫我姐姐。’他不肯,说我是‘妹妹’。我觉得挺有趣的,后来,就……就跟他玩儿了起来。”

“荒唐!水里怎么可能有孩子!八成是你自己的影子吧。”龙师傅一掌拍在桌上,竹筷骨碌碌滚下地。

碎月吓得一哆嗦,泪珠簌簌地落下,一头扑进娘的怀抱。

龙邱氏赶紧搂住她,又是亲又是拍地哄了半天。

九岁寿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醒过来时,已是亥时,也就是我们说的夜深人静时。

碎月眼角还挂着几滴湿润的水花。她随手抓了一件薄衫罩在肩上,然后就出门了。

来到摘星桥,水面波光粼粼,月在波动中裂成碎片。

“你来了?”幽幽的桥底下,传出一个声音。

“来了啊,我说话算话的。”

“哎呀,今天的风可真冷啊。水里的月亮都乱了,就像你的名字。”

“你呢,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阿满。”

“你家住水里?”

“附近。”

“水的附近?”

“水的附近。”

“为什么总是在水里呢?是喜欢游泳吗?”

“可能吧。”

“今天爹生我气了。”

“为什么?”

“好像不喜欢我跟你玩。”

阿满的脸慢慢从水深处浮上来,在离水面大约只有一公分处停下了,因为光线折射的原因,显得面容扭曲:“这个臭老头!我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你别骂我爹。”

“你娘也不许吗?”

“没说不许,也没说许。”

“哦。”

“喂!阿满。”

“嗯?”

“别骂我爹,也别给他厉害看,好吗?他只是不想让我遭白眼。”

“谁给你白眼了。”

……

啊——!

突然,一声苍老、颤抖、歇斯底里的狂叫震动水面,是打更的蒲老。一瞬间,那个叫阿满的孩子沉回了水深处,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老人家蹒跚而匆忙地朝村头跑去,一路上,许多人家拉开门,不满地叫道:“喊什么喊!”

“鬼呀……鬼……!”蒲老手里的灯火掉了:“龙家姑娘鬼上身了……”

桥边的碎月茫然地回头,丝毫不知自己的脸像纸般惨白,衣衫在月光下,也显得僵硬单薄,如同那丧葬中即将焚烧的纸童。

深圳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东西并排四个区,南北走向很短。这是指的特区。

从西起依次是:南山、福田、罗湖、盐田。

南山聚集着全国著名的主题公园,支撑着深圳的旅游产业。

福田是新兴的政治文化商业中心,豪华写字楼与居住区连成一片,商业区热闹非凡。

罗湖是旧区,从前被港人带动的繁华散落在一片萧瑟旧楼中。

盐田人口少,再往东走,就是海边了。

海边的别墅区价格昂贵,其中有几处就是庄士朝的集团开发的。

他自己那栋别墅修建在半山,面朝大海。就是这栋房子里,养着一只厉害的小鬼。

古轻远站在门廊前,按响门铃。应门的是一个老妇,背驼成一张弓,头皮上几乎没有头发了,肌肤上布满斑点,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一定是舍不得打发的老佣人吧。古轻远理所当然地想。

他在客厅坐下不到三分钟,庄士朝就踏进大门,手里握着车钥匙。

“古先生。”看到古轻远,他紧蹦的脸颊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下,“你果真来了。”

“支票收到,我当然要来了。”

庄先生不自觉地抬眼朝楼上看了一眼。

古轻远看看天花板:“在楼上吗?”

“就在二楼左手最后一间房。”顿了一下,庄先生补充道,“我的卧房。”

古轻远看了他一眼:“养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你胆子真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那旋转向上的欧式螺旋梯,走入左手尽头的圆形卧室。

华丽而古怪的房间。

地板上铺着中东运来的地毯,天花板上吊着水晶灯,巨大的落地窗垂着白色丝绸,一束金色百合放在床尾的矮几上。这是它华丽的一面。

墙角放着一个檀香木雕刻的木马,一些橡胶制玩具散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有小手枪、小皮球,还有几个绒毛公仔。沙发边上的杂物筐里不仅装着金融杂志,还有几本童话书。这是它古怪的一面。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古轻远一边环视这个房间,一边问。

没听见回答,他回头看向庄士朝。只见这个男人哆嗦着站在门边,像是在为是否要再向前踏一步而犹豫:“我……没问过。”

“没名字可就麻烦了啊。”古轻远的目光落在东南方的大床上。

他在床沿边坐了下来,身体还刻意往下沉了沉,像是在测试床垫的舒适程度。

白色丝绸窗帘外的天空一片灰蓝,很快,又将是一个夜晚来临。

古轻远将手伸向羽绒枕头,突然,床垫开始动起来。似有人在从下往上顶。古轻远没理会,抓住了枕头。

床垫动得更加厉害起来。不仅上下起伏,还左右摇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庄士朝的脸都白了,扶着门框不敢出声。

古轻远掀开枕头,看见下面有一个小玻璃樽,瓶内壁上沾着一些污垢,让原本清晰的玻璃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分辨出瓶里装着一个小人偶。

就在那时,一股凉风穿过窗户,射过房间,室内温度骤然间下降了三、四度。

古轻远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柄白色的小木刀,用刀刃去剔开玻璃樽的瓶塞。

“咿哇……”一个尖锐刺耳的童声在瓶塞飞开的一刹那从瓶子里钻了出来。站在门边的庄士朝顿时瞳孔放大,整个人贴在了门上,任凭那凌厉的童声在耳边尖叫:“爸爸!爸爸!爸爸!”

“古……古……古先……”他尝试着说一些话,但脖子逐渐出现的青红印记让他每发一个音都异常困难。

古轻远冲他做了一个手势:“别说话。”

然后古轻远将瓶子举高,做出往墙上摔的动作。

“爸爸!爸爸!不要害我!”这凌厉童声回荡在房间,让庄士朝全身寒毛起立。

“古……先生!”他感到脖子上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下,于是马上喊出自己早就想说的话,“快把他弄死!”

古轻远回头,嘴角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笑:“庄先生,他原本就是个死人。”

话音刚落,他用力将手里的瓶子砸向墙,玻璃瓶碎了,里面的柳木小人儿掉了出来。那画上去的眉眼口鼻,隐约是个俊美的小孩。

一股阴冷的寒气转而冲向古轻远,但在离他二十公分处停了下来,徘徊着不敢靠近。

童声叫道:“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古轻远捡起小人偶,对着房间里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小孩一笑:“不好意思,我刚好饿了。”说完,他将小人偶朝嘴里一送,一口,一口,慢慢将它吃了个精光。

庄士朝的眼睛瞪圆了。

在最后一小截人偶被吃下古轻远的肚子里时,房间恢复了平静。

温暖一点一点地回到这里,白色丝绸窗帘柔顺地下垂,不再飞扬。

庄士朝也重获自由,他奔了过来:“你……你就这样搞定了?”

古轻远打了个饱嗝:“呃!太好了,晚饭钱省了!”

庄士朝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拳打在古轻远的胳膊上:“呵呵!呵呵!兄弟!你……以后就是我庄士朝的兄弟了!”

在回去的途中,庄士朝想把自己集团新开发的一处房产最顶层的豪华公寓送给古轻远,但被他拒绝。

“事情还没有办完。”

“怎么?”

“那小孩没死,因为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和名字有什么关系?”

古轻远没说话,庄先生也没追问,他知道这种技术问题很难解释。

“他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会去找你女儿。”

庄士朝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打颤,车拐了个弯,在路边刹住:“你说什么?”

“刚才说了,事情还没办完。既然没办法弄死他,他就还会再出来。所以,现在唯一的方法是,把你的女儿送到别处去,离这里越远越好。”

“他不能……一直呆在你肚子里吗?”

看着庄士朝的小眼睛,古轻远点燃一支雪茄:“吃了东西还要打屁呢,你以为我的肚子是玉皇大帝的天牢么!”

“那就送到……”庄先生脑中很快掠过几位亲朋好友的名单,最后选定了其中一位关系最好的:“夏威夷,我表哥在那里。”

“庄老板!别小看了小鬼的能力,我说过,越远越好。”

“那……你说哪里合适?”庄先生不解了,美国还不远吗?

古轻远深吸一口那正宗的哈瓦那雪茄,轻松地说:“明朝如何?”

出了罗湖关口,经过新界与九龙,庄士朝的白色奔驰停在香港赞育医院门口。

在一间顶级病房里,庄士朝献上了一束妻子最喜欢的百合。

“感觉怎么样?”

妻子没有回答,反而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

“别怕,一切都好了!”庄先生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额头,虽然因为怀孕而让那张美丽的脸有些浮肿,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年轻的孕妇终于露出了三个月来头一次笑容:“亲爱的……”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纸:“对了,我爸今天打了电话,说已经给宝宝取好名字了。”

她将纸递过去,古轻远瞟了一眼,上面写着:庄碎月。

“我爸还说,生完之后,他和妈就过来帮我们带孩子。虽然有佣人,但是他们不放心……”孕妇喋喋不休地讲着,慢慢地,她发现庄士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不高兴?”

“柔,你听我说。”他捧起妻子的下巴,“生下宝宝之后,就要交给这位古先生。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宝宝,在合适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把她接回来。”

“不!”孕妇一把将百合花打翻在地,“凭什么?!那是我的孩子!”

“柔!都是因为那个死小鬼……”

“你付了他多少钱?怎么还没有搞定?再多出一点不行吗?”孕妇愤怒地转向沉默了许久的古轻远,“一百万,两百万,你开口就是,我们都接受。但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古轻远一副颇有涵养的样子,但眼中却透出痞子的神采:“我早就说过,价钱是最容易接受的东西,真正的代价,比这叫人为难多了。”

庄士朝用力抱住激动的妻子,脸色死灰。现在他终于理解到这句话的分量了。

不消半个月的时间,村里的小孩一个接一个死去。

李菊花是头一个掉河里的。

紧接着是刘二丰。

再往后,大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锁起来,不让他们路过河边。

但小孩仍然以一天一个的速度死去。

发高烧、痢疾、天花、水痘……什么样的毛病都有。

村里流传着这样的谣言:龙碎月是河妖选中的侍女,负责把小孩骗到河里去做祭祀品。现在骗不到小孩了,河妖发怒,让孩子们全都病死。

龙师傅和龙邱氏也把碎月关在了家里。全村只有她一个小孩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走出去恐怕会被吐沫星子淹死,或者被人打死。

打铁铺隔壁米铺老板的女儿桂妹这两天打摆子,浑身忽冷忽热,嘴里叨念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桂妹算得上碎月的朋友,因此听父母谈起后,她很想为桂妹做点啥。

夜里,她悄悄起来,偷来父亲的钥匙将门打开,背上自己的小竹篓,想上后山为桂妹采点草药。

刚走到村门口,便被打更的蒲老发现。老头敲锣打鼓地引来村民们,大家将碎月推倒在地,围上去你一脚我一脚地踩着。

“你这个妖女!”

“混蛋!”

“还我的孩儿来……”

碎月紧紧抓住小竹篓,一声不吭。她怕惊醒父母。

这个夜晚的雾气也如同往常般浓郁。忽然,轱辘轱辘……轱辘轱辘……一阵模糊但又清晰的车轮声穿过夜空,钻入他们的耳朵。

村民们愣住了,胆大的往浓雾中张望,便瞧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一辆四轮牛车摇曳着从远处走来,可是并没有拉车的牛,四个又高又圆的木轱辘自己转动着,车厢吱嘎作响。仔细看,那车轱辘其实并没有着地,整个车其实是飘过来的。

村民们想转身逃跑,无奈脚下像生根般动弹不得。

牛车来到了他们面前,啪!车厢上的木板突然破了,里面流出许多水,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有个小孩站在车厢里,浑身湿淋淋的,对躺在地上的龙碎月伸出小小的手。

“妹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那是一种怪异刺耳,叫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童声。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孩子?”

“哼,他们的父母对你不好,我就要让他们的孩子来还债!”

“阿满……”碎月的眼眶湿润了。

“妹妹,现在我来救你了,来吧,跟我走。”阿满再度伸出小小的手。

在村民们惊恐无奈的注视下,龙碎月被那湿淋淋的小孩牵着,一拐一拐地走向摘星桥。

小孩拉着碎月的手:“妹妹,跳吧。”

“我不想死。”

“我们都会死的,不用怕。”小孩坚持叫这个比自己高出几十公分的女孩为妹妹,“眼睛一闭,很快就过去了。”

“呵呵!”

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笑声。

小孩警觉地回头一看,发现古轻远就站在桥上,肩上趴着一只猫般的不知名生物,脸上挂着一种令人讨厌的微笑。

小孩一皱眉头:“你又来做什么?”

“来看你乖不乖。”

“我要把妹妹带到我那里去。”

“你要怎么做,我不会管。”

“那你就别多嘴。”

“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来时的情景吗?”古轻远突然这样问。

小孩顿时有些僵硬了。

……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大约是九年前吧。

将庄士朝刚出生的女儿送给龙师傅家之后,古轻远便来到这座桥上。

他张开嘴,将一根手指伸进喉咙,引起反胃,让自己呕吐。

“啪啦!啪啦啪啦!”一堆小东西从他的嘴里纷纷落出,掉入水中。

是他吃进去的那个小人偶的碎片。

古轻远将一张符抛下去,水面立刻腾起一片金光。柳木碎片在金光中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人偶。

小人偶浮在金光点点的水里,发出小孩子的声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

“回哪里去?你只不过是被‘爸爸’利用的工具罢了,又不是他真正的孩子。”

“……”小人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呜呜哭了起来,“呜呜……呜呜……爸爸……妈妈……妹妹……”他的声音就像把一只鸭子活生生地被拔了毛,趁还没咽气之前又拿热油往皮上浇那样撕心裂肺,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满。很早很早以前,有人这么叫过我。”他慢慢止住了泣声。

“嗯,阿满,就在这里生活吧,做个好孩子。我让阎罗王把你从名簿上勾掉,他就不会派人来抓你了。”

“这是什么地方?”

“明朝。”

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我一个人了。”

“我把碎月带来陪你了。”

“那是谁?”

“你的妹妹。”

……

回忆结束,小孩一把将龙碎月推进了河,他自己也跳了进去,惊起一片涟漪。

“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说完,名叫阿满的小鬼便朝着水深处,碎月下沉的方向游去。

古轻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就像在欣赏一个奇石、一处美景、一幅名画。

猫般的不知名生物张了张嘴,打了一个呵欠。

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稀薄起来,渐渐地,可以看见天上的星宿了。

深圳最高的大楼通体墨绿色,高高的两个塔尖直入云霄。

在大楼接近顶层的一间豪华会议室,古轻远在等一个人。

门开了,走进一位中年妇女,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精致的镜框架在经过细心保养但仍显松弛的鼻梁上。

“王太太,你好。”古轻远手端一杯乌龙,笑着对来人打招呼。

“办得很好,这是追加的奖金。”女人递过一张支票。

500万。

将支票叠好,收入怀里,古轻远问:“还有什么需要替你打点的吗?”

“一命偿一命,你能够替我先生报仇,我很开心。”王太太语调平静,停顿一会儿,又说,“但我不仅要他失去女儿,还要看着他失去老婆、家人、健康,最后我要他一手创办的集团垮台,我想老王如果上天有灵,一定会更加欣慰的。”

“你想怎么做?”

“既然他是用小鬼把我先生害死的,那我要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也要养一个,而且要用‘偷龙转凤’的方法。”

“你连‘偷龙转凤’都知道。”

“当然。这种方法养出的小鬼凶猛无比,因为是直接以孕妇怀里的孩子为目标,在婴儿出生的一刹那,将其魂魄偷龙转凤,移到附魂的物件上。我还知道,由于太阴毒,所以道行浅的法师若施展了这法术,后果往往很悲惨。所以一定要请你帮我!”

“你可知道,夺人性命比打扰往生者更加罪大恶极。”

“古先生,你只管去办,多少钱,我都出。”

“王太太,我想让你明白一点。”古轻远靠近中年妇女,用几乎是吹气般的声音说,“钱从来就不是什么难题,真正的代价,比钱叫人为难多了。”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后悔。”

古轻远呵呵笑起来,掏出一支雪茄点燃。

这些人啊,总是眼都不眨一下,便冒出一个有损阴德的念头来,谁又能料到正是这邪恶便是将来害死自己的祸根呢。

……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寂寞地行走。携带着巨额的支票,以及某些人的要求。

任何关于鬼魂的事情,他都可以替你解决。

他从不说教,从不劝导。

如果你支付得起昂贵的费用,你可以去找他。

但请小心,或许你今天提出的要求,明天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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