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叫,董宣心神大乱,身子一震,偏转头颅慢慢看去,不由怔住,大吸一口凉气,方才嗟道:“大哥,小弟有礼了。”说时,恭敬行了一礼。礼毕,又问道:“兀那一别,如今数十载,愚弟日夜思念大哥,天南地北差人探寻,无奈未得半点消息。这些年来,大哥究竟且往何方去了?何故今日又突临此地?”
老者捻须道:“自那之后,老朽堪破凡尘,已决心归隐,汝自是找寻不到。至于今日,老朽单为救人而来。贤弟如欲叙旧,不妨放他们过去,一来我二人不受打扰;二来,老朽也亦平心。”
听罢,董宣勃然大怒,道:“决心归隐?说得好听。今日前来,许不是受卢钟之托?你那花言巧语再别说罢!”
老者却叹道:“老朽所谓,并非五弟缘故。只因私事一桩,特来完结而已。”闻言,董宣怒极,詈骂道:“多少年了,你依旧只会这一句言语。黄独,今日咱家不管你私事不私事,总归此处所有人,必须一死!”
老者依旧叹道:“贤弟,当日之事,是老朽对不住。汝要寻怨,老朽随时奉陪,还请放了这些人。”董宣笑道:“当日之事?你且说来,是哪一桩。”老者道:“当日老朽途经建康之时,已然听闻贤弟将遭宫刑。而愚兄却因心灰之故,没能搭救。不然,贤弟也不会苦苦寻我,莫不是因为此事,想来讨说法罢。”
言未竟,董宣已将他打住,啐道:“呸,莫再从你狗嘴里叫贤弟二字!咱家听得恨不能自毁双聪!三十余载,你们终究没能理解咱家心头之恨!黄独,咱家今日便与你割袍断义,从今而后,见面只有生死!”
老者听罢长嘘,正欲再说时,董宣已持刀冲开兴武盟诸人,驰他杀来。老者无奈,只得躲闪。过了三五招,董宣招招死手,老者左支右突,已不能再让时,便出掌打掉大刀,再回身一脚踹他出去。方才叹道:“贤弟,当年盟约历历在目,何至于此?”
董宣大啐,欲再攻时,听后面喊道:“小慕容,不要怕咧,姊姊来找你来啦。但凡姊姊在,那半老太监动你不得哩。”众人寻声看去,原来是黑衣女子追到。董宣也不搭理她,还要再杀。
正此时,后面又是一群人赶到,口中公公呼喊不停。还未歇时,又一队人马来到,口中喊的却是教主。原来邪云教众与官兵厮杀多时,均不见了主帅,故而竞相罢手,来寻他们了。
这里一打乱,董宣心知机会已逝。又听老者道:“贤弟,如今旗鼓相当,纵争下去,也不过两败俱伤,不如就此罢手如何?各让一步,海阔天空。”董宣依旧啐道:“咱家奉圣上之命剿贼,唯一死而已。”言讫,老者突然一怒,高声道:“董宣,凭你这点人马,可拦得住老朽?”
声音过后,暂时寂寂无声。半晌,方听董宣道:“黄独,今日算咱家栽了跟头。来日再见,定叫尔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走。”言竟,转身辄走,无半点拖泥带水之态。却有旁边士兵问他,是否真就罢手?圣上处如何交代?引得董宣一阵痛骂。
待远去之后,兴武盟诸人方才定了悬心,纷纷向老者道谢。礼毕,听女子嗔道:“好咧好咧,小女子拼死拼活,与董太监大战三百合,如今反倒没人向我道谢。唉,世道人心不古哟,我们也走罢,呆这里也没意思也。”
说罢转身要走,兴武盟等人方才醒悟,又来道谢。慕容莲拉住她道:“哟喂,姊姊可别生气了。所谓自迩及彼,这老先生离我们近些,故而才先向他道谢。如是姊姊不高兴时,妹妹多道谢几声。”言讫,口中道谢不停。女子这才笑道:“小女子开个玩笑罢了,妹妹不必当真。妹妹,今年芳齿如何?倘不嫌弃,我两便结义金兰?”
慕容莲喜道:“好是好是,妹妹今年十有九岁。”言讫,女子惶恐,滚鞍下马,拉她手道:“哎哟,敢则原来大我一岁,你才是姊姊。”两人这般说定,由兴武盟诸人作证,当下便行了简单的结义之礼。
礼毕,慕容莲道:“妹妹,姊姊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莲字,草头莲。敢问妹妹是何姓字?”女子却笑道:“区区贱命不足挂齿,如今说了,反倒不美。他日时机到时,姊姊自会知晓。”
又道:“妹妹所领邪云教,自十余年前遭余子闲屠戮,便已式微。到了今日,处处受人欺凌,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尔后如若告急,还望姊姊及兴武盟各位不吝搭救。自然,姊姊们如若有事,可来绯月楼告知卢公子,卢公子自会通知妹妹。”两人又说了一番,女子方才离去。
待她们闲叙完了,老者方才发话。见他不急不慢行至蒲未兆跟前,问道:“公子可是蒲未兆?”答曰:“正是在下,不知黄老先生有何赐教?”老者笑道:“赐教不敢,只是心中有一惑而已。请问公子,汝心中有何理想?”
蒲未兆激昂道:“复兴武林,重现江湖!虽死无憾。”老者大笑之曰:“似此,今日之事做何解释?”蒲未兆支吾道:“不过技不如人罢了。”老者复笑曰:“是了,你也知技不如人。尔胸中虽有无限抱负,却是体无半点才能,只会口说无凭。但遇事故,则唯有引首就戮,或待他人救命。似此这般,复兴武林,重现江湖,不过是一句狗屁耳。”
一番话说得蒲未兆面红耳赤,俯首道:“请先生教我。”
老者道:“老朽有一言,请诸位静听。尔等建兴武盟,复兴武林,此事虽好,却是没能掌握方寸。武林灭之已久,百姓早习以为常,安于平静生活。尔等如要复兴,当徐图慢进,修身为上,作乱为下。唯有修身得当,百姓民众方才喜而善之。不然,就如今日这般。但凡一动,举天下百姓而唾弃,遇朝廷围剿而丧失,到头来不过梁上小丑而已。”
又道:“尔等可知?如今民间但凡说到江湖二字,俱是骨寒魂颤,恨不得朝廷朝夕灭了尔等。天下安定已久,便因尔等复兴,后方大乱,朝廷可危。倘若国除,何以再谈复兴重现?”
言竟,兴武盟诸人均面无颜色,而北朝诸人却别过脸去。蒲未兆道:“我只要复兴武林而已,百姓不理解我,终有人理解。当事成之日,天下定可明白。”老者叹道:“老朽言竟于此。蒲公子,他日理会了,可来秀山太子庙,老朽便在那里。”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口中念道:“我本死木槁灰之人,天下与我何干?归去,归去矣。”
老者去后,孤芳竹告辞道:“前方再无障碍,你们自己走罢。”慕容莲知道劝也不住,于是道别。辞毕,司马云背负这孤芳竹,遥遥远去。余下诸人也不耽搁,兼程朝隐武岛赶去。一路上不过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八个大字。行了两日,来到一处山道。遥遥便听得有人呼喊救命。
诸人连忙赶去,只见十余名官兵,正追着一个受伤少女,面目上净是狰狞。赵凡生带了些许北朝人众,拔剑赶将下去,三两下除掉官兵。回头再看少女时,竟是商洛洛,不由吃了一惊。却说商洛洛获救,认得是赵凡生,心头一松,登时昏迷过去。众人赶来,杨兴奇与她号了脉,乃是疲敝虚靡之象,无甚大碍,歇息时日自然转好。
救得商洛洛,众人也不便赶路,寻了城镇,觅了客栈,打尖住下。待她醒时,问过兴武盟情形,在做理会。然一直到了半夜,还未见醒。便留下慕容莲照看,其余人辄回房间休憩。不多时,忽听得商洛洛惨叫,几人连忙赶来。商洛洛看见蒲未兆,一把扑到他怀里,啜泣道:“隐武岛完了,兴武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