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都给你们分了片儿了吗,你们各干各的呗。”我说。
“各干各?怎么干?”吕强道,“你没看见这路吗?轿车都进不来,别说重车了。”
“那个不是修路的车?”我指着远处的一台压路机问。
“就光凭那一台车?”吕强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苦笑。
我也替他发起愁来,“那就只能是这么拖着?”
“要不能怎么办?资金和工人都在这里压着呢,你还想去哪?”吕强道,“今年这一年算是报销了,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那我们那片儿的二期今年不开吗?”我问。
“老大说暂时先搁着。”吕强道。
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心里暗恨道。想起在一期交工时,有一位我不认识的邻居大姐在鞭炮声中走到我身边,一边扒拉着身上的炮屑,一边小心翼翼的问我:“姑娘,不知道这二期什么时候开工啊?”
“这……”我看着大姐一脸的期盼,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说道,“我也不太清楚。”
“人们都说这二期可能不开了,你说不会吧姑娘?啊?这都拆到边上了还能说不拆就不拆了?”大姐紧盯着我问。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对大姐笑笑。
大姐一见我这样,脸色当时就黯淡了,掩饰不住的失望。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儿子今年都二十八了,家里一直给买不起房子,还说今年要能拆迁的话,就能给儿子找对象了……”大姐呆呆的看着前面那些欢天喜地马上就要住进新楼房的邻居们,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说棚户区改造吗?那么多好房子都拆了,留下这些一捅一个窟窿的房子就没人管了?路也不给修,厕所也不给盖,拆迁也没我们的份儿,这没钱没势的就不是人了吗?”大姐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周围的吵闹声里,只有我能听见。
我忘不了大姐那张因失望而怨恨的脸。这些平民百姓的悲喜命运就掌握在这些唯利是图的人手里,可他们却全然不把这当回事。
“你们从那边出去吧,那边的路还好走些。”回去的时候,吕强给指着道。
他说的好走,也就是相对平坦一些,一样的泥泞不堪。
“亏得咱们今天没开华总的车。”小伟说道。
“是啊,”我笑他,“还是你有先见。”
“哪儿啊!”小伟也笑道,“华总和小峰姐一早就开车出去了,我才开的这车。”
我噢了一声。
和谁出去都和我无关,我已经彻底的死了心了。
老妈听说大棚里不是种着她想像中的奇花异草,热带雨林,很是失望。悻悻的说道:“我看你们老板就是钱多烧的!现在农村的人都想往城里跑,谁还会再去种地?”
我说人家有钱,就让人家烧去呗。烧的也不是咱的钱。
“那得花多少钱啊?”老妈替华永利心疼。
“也就几百万吧。”我说。
“几百万?!”老妈瞪眼咋舌道,“真是钱多烧的!有那好几百万,后辈儿孙也够花了,还瞎折腾什么呀!”
我对老妈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也解释不清我老板的宏图大志。就算解释了,老妈也是不会理解的。我老妈理想的完美生活,就是人中人。老妈把人分为三等,人上人,人中人,人下人。第一等她是不敢奢望的,只寄希望于摆脱人下人,混在中等的圈子里,像老妈常说的存的有,放的有,人家有啥她有啥,不用为钱发愁。在没退休之前,老妈常做的美梦就是等我领上退休工资,那时候就……老妈的那时候,就和王子公主的那时候一样,从此就是幸福的生活了。
对一个对两千块钱的退休工资都憧憬不已的人来说,像华永利他们这种想破脑袋挣钱,挣回来后再毫不手软的花出去是败家,白忙活。挣钱不攒钱,就等于是没挣钱。来五去五,还得贴点儿辛苦。
我这段时间倒是十分的清闲,反正办公室那边也没人,我就正好在家中避暑。于晓琴打来电话约我逛街,我欣然应允。刚从网上买了好几身行头,正愁没机会展示呢。我选了一套淡粉色的套装,脚下穿了一双别致的平底花布鞋---据店家讲,这可是正宗的‘杭抗’潮牌。---自我感觉清爽极了。在穿衣镜前前后左右照了个遍,这才满意的出了门。
一上车,于晓琴就赞了一声,问:“这又是从哪搞了这么一身?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倨傲的一扬脑袋,“网上!”
于晓琴是个电脑盲,从不上网。什么QQ,邮件,一窍不通。闹过的最大笑话是我们还在电力公司的时候,同事们一天的聚在一起闲聊,说网上这么说,网上那么说。她也插不上话,有一天就问我;你们是从哪儿看到的那些网上说的?我说就在电脑上啊。她说那我们家的电脑怎么没有啊?我说怎么会没有呢?那时候我们单位还没配电脑,我专门去了一趟于府,打开她的电脑,点着上面的,范冰冰走红毯不慎走光,国家加大对房地产的调控力度……对于晓琴说道,这不是吗?
噢!这就是啊?于晓琴瞪大眼睛道,我还以为一打开电脑,屏幕上就会出现几个大大的黑体字:网!上!说!我当时差点笑死。这才知道,于府的电脑也是一件摆设。以后我就故意在于晓琴面前卖弄,说一些道听途说来的名词术语,其实呢,我对电脑也是一窍不通。
我和于晓琴都爱逛街。以前的逛街那才叫逛街,市中心的那条商业街接踵往来的那都是美女。商业街就像是一个大型的T台秀,各种类型的美女,穿着不同风格的服饰,款款摆摆,你往她来。相比较之下,买不买东西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这街上是越来越难见到个美女了。”我看着车窗外面行色匆匆的行人说道。
“美女都在车里呢。”于晓琴说道,“现在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谁还忍心让自己那张脸风吹日晒的?”
“那多无趣啊!”我没挑于晓琴话里的毛病,自顾说道,“美女是公共资源,就应该走出来让大家欣赏嘛。”
“让你欣赏有什么好处啊?”于晓琴斜眼道。
“大家互相欣赏嘛。万紫千红才是春,你一个人养在深山人未识有什么意思?”我说。
“你这话说的就叫大错特错!是美女就不会沦落在深山,看见了没有?”于晓琴拿下巴一指从斜刺里插在我们前面的一辆白色的丰田V8说道,“美女的美貌是用来干这个的。”
一个带着黑超的女孩儿在我们的注视下昂然下了车,一甩车门,按下遥控,头也不回的进了商场。
于晓琴冲我点点头,意思是看见了吧?
我也点头。被那女孩儿的气场震慑住了。
“这还是个中学生吧?”我问于晓琴。
“中学生怎么了?”于晓琴道,“这就叫立志要趁早。再说现在就流行这种身材。”
“就像一个没发育的小学生?”我嘴上不以为然,其实心里也觉得那女孩儿确实不难看。
“对呀!”于晓琴说道。
“那我是饿死赶不上这个潮流了。”我说,“我就算再瘦的皮包骨头,也有我这把老骨头架撑着呢。”
按说我也一天的在这街面儿上走动着呢呀,怎么突然感觉像是和这社会脱节了一样,不但思想落后,连一向自诩的审美也跟不上潮流了。我这身材可是被多少人羡慕过的骨感身材啊!想不到这么快就已经又过气了,现在的潮流是无骨,纤若无骨。
于晓琴进了商场径直进了电梯,直奔她常去的那几家品牌店。被我一把拉住了,“你这后面是有追兵呢,还是狼撵着呢?”
“我习惯了。”于晓琴笑道。于是放慢了节奏,和我一路悠哉的踱起了方步,不时还窃窃私语几句。我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个逛街的样子嘛。
好久没出来逛街了,身上又穿着满意的新衣服,感觉尤其的愉快。
那位纤瘦的豪车美女也在顶楼。和我们擦身而过时我不动声色的把美女打量了一番,美女是真白啊!没有一点血色的白,白的几近透明,几乎能看得见皮肤下面的根根血管。这么一身皮肤,再加上那一脸的冷漠,让她像个雪人一样拒人于千里。
美女头高抬,眼波却低垂,把视线控制在自己鼻尖儿附近的范围,不与任何打量她的视线相触。很有一种明星的派头。
我和于晓琴的对话停顿了一瞬。走开后,于晓琴才说道:“好白啊!”
“是啊,青春真是个好东西啊!”我酸溜溜的说道。不得不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别的不说,这人年岁一大,骨头首先就发硬,怎么款摆也走不出小女孩那股子弱柳扶风的劲来。
“哎,我听说现在有一种叫‘白白丸’的东西,吃了就可以全身美白。”于晓琴道。
“会不会有副作用啊?”我说,我一听也挺心动的,女人谁不希望自己可以白的发光啊。可我怕有副作用,谁知道它们进了肚子以后会怎么祸害我的心肝儿五脏呢?
“你这人就这点没劲!”于晓琴一扭头道,“又想吃荤,又怕恶心。你想美就得付出代价!要不就凭你那点天生丽质,怎么和现在这些后现代美女们抗衡啊?”
“后现代美女?”我笑。于晓琴这臭词滥用也是与时俱进,这么深奥的词汇,我都不敢拿出来乱显摆。
“后期加工的现代美女啊!”于晓琴振振有词道。
我点头,一半是承认她的解释,另一半是赞同她说的有理。的确,现在隆个鼻,纹个眉,拉个双眼皮,这些都不算是什么了。直接就整容,整的你面目全非,亲娘老子也认不出来。
“诶!”我和老于同时叹口气。
我的小布鞋倒是不负我所望,一路为我赢得了不少赞美的目光。
“美女,你这鞋是在哪儿买的?”终于有人上来问道。
“网上。”我淡淡的说道。
“多少钱啊?”另一个人问道。我们这里小地方,没有那么多讲究,也不觉得问个年龄,钱什么的就是犯忌讳。再说我也就等着这一问呢。
所以我更淡然的答道:“几百块钱吧。”
小花鞋的实际价格是一百八十块。
我也知道这毛病不好,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赞叹声更热烈了,一双几百块钱的布鞋似乎也值得这样的赞叹。连那位豪车美女也向我的小花鞋投来打量的一瞥。女人走开了,视线仍停留在我的脚上,嘴里说着:“真漂亮。”连带着把身上的衣服和我也一起夸了一回,“这身衣服也漂亮,衬得人白白嫩嫩的。”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知不知道梅小亮这阵子在干嘛呢?”回去的路上,于晓琴问我。
“不知道。”我愣愣的摇头。我好像有好长时间都没听见过这个人的消息了。
“听说是在谈恋爱。”于晓琴死盯着我说道。
“好事儿啊。”我下意识的,机械的,回答道。
于晓琴从鼻孔里哼哼了两声,转过了头,“对梅小亮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了。别人就不一定了,这就叫苦乐自知啊。”
“对方是谁?”我没理于晓琴,问道。
“不知道。”于晓琴道。
一会儿又说,“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具体的我真不太清楚,只听她们说,梅小亮这阵子老往省里跑。”
我哦了一声。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有点酸楚,又好像很欣慰,终于尘埃落定了一样。
“你说梅小亮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啊?”于晓琴忍不住又说道,“我怎么就想象不出来呢?会不会就像刚才那个美女那样的?”
我想象着梅小亮和那位美女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一阵孤独,并且因为这阵孤独哽出眼泪来。以后,在单身的这条路上,陪伴我的人越来越少了。在那一刻间,我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人真正的苍老不是在年龄外表,关键是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