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进展的很顺利,市政大楼的主体框架已经如期完工。封顶之后,华永利和梅小亮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剩下的就由吕强他们来接手。华永利和梅小亮集中全力在高档住宅区的拆迁上,那一片儿基本已经夷为平地了,只留下两家钉子户,怎么也谈不拢,华永利亲自出面也无济于事。最后心一横,答应了他们的无理要求。
梅小亮的性格和我一样,最恨被人要挟,不甘心就这么让步,但是华永利说得有理,不能让这点儿小利耽误了工期。按照华永利的设想,今年上冻以前,必须要把先期工作做好,这样明年的工作就好做了,这边起,那边拆,节奏摆顺了两边都不误。
富余的工人就都需要开工资回家。
也就是这一年,我才知道,每年年底打发工人都是开发商们一道难过的坎儿。一到年底钱本身就吃紧,再加上几乎是积攒了一年的工人工资---工人们都是从各个地方招来的,为了便于管理,防止工人们中途撂挑子,每月只是发给工人们很少一部分生活费,剩下的都由领工的作保,统一欠着,年底一便发放---这一年的工资可不是个小数目,开发商得上天入地的抓闹钱,拖一天,就得养活工人们一天,这一千多口子人每天光是吃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说也怕夜长梦多工人们万一出点什么事。
那时候的开发商还是讲诚信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也都还讲欠债还钱的道理。那时候的工人也听话,你一天不给钱,我就一天白吃白喝的等着,不会动不动就集结一帮人去告状,去家里围攻,更不会爬上几十米高的塔吊架上闹着要自杀。总之是一派升平,相安无事。
市政大楼的头一批回款得到十二月底才能到位,贷款也所剩无几了,华永利只得又带着我和梅小亮回市里筹钱。
老妈不知道从哪听说梅小亮现在正以极低的价格出手手里的房子,急着让我给梅小亮打电话,让把好一点的户型给我们留一套。
我让老妈把银行卡给我。
老妈后退一步问我:“你要银行卡干嘛?”
银行卡就是老妈的护身符,是从不离身的。在老妈没学会打麻将之前,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银行短信里的那些个数目字,像施了生长液似得一天天茁壮成长。存折刚换成卡那会儿,老妈老大的不乐意,一天的埋怨银行瞎胡闹,说卡这不好那不好的,其实就是嫌看不到那一串串直观的数字,心里不踏实。
“咱们这钱放在银行里就是死钱,没多少利息的,不如我们把它放出去,让它变成活钱钱生钱好不好?”我哄老妈道。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万一要被骗了呢?还是放在银行里保险。”老妈脸上写着一千一百个不放心。
“那你要不愿意,我可就找别人了啊!别人可是抢了鼻子碰了牙呢。”我说完就给陈美萍打电话。
“小含?”一听电话里那甜腻腻的声音,我不禁哆嗦了一下,“你找姐姐有事儿?”
“哦,我就是想问问你手里那钱放出去没有?”
“没呢,”陈美萍道,“你手上有人要啊?给多少利息?可靠不可靠?不可靠的人我可不敢给,这都是姐姐的血汗钱哪,万一要有个闪失,我可就剩下跳河一条路了。”
“你要这么不放心,那就算了。”我说着就要挂电话。我最烦陈美萍这种又想吃荤又怕恶心的劲儿。
“别别,小含,”陈美萍忙道,“姐姐不放心谁还能不放心你吗!再说姐这钱没给别人就是给你留着呢。”
“那好。”我说道,“润华的一个人要用钱,至少得要一百万,你有吗?”
“一百万?”陈美萍道,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那我给你从别处再想点儿办法,你什么时候要?”
我说就这一两天。
“行,那我凑齐了给你打电话。”
“他不方便出面,由我给你打欠条,利息随行就市,没问题吧?”我问。
陈美萍哈哈干笑了几声,问道:“这钱是不是你们华总要用?”
我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陈美萍绕绕弯弯的扯起了闲话,只是不说行还是不行,显然是不放心我。我说了声你想好再给我打电话,就要挂,陈美萍却还在声情并茂的回忆老妈当年的善良忠厚心肠好,“你李姨就是太善良了,才落到这步田地。”我冷冷的说道。说完也不等她反应,直接就挂了电话。
亡羊补牢也有个期限吧?这都快二十年过去了,羊都不知道涅槃了几十回了,才想起补救,会不会晚了点儿!
“你既然帮她,又是这种态度,何苦吗这是!”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老妈说道,嫌我对陈美萍的态度不好。
“老妈你现在还不清楚陈美萍那德行吗?我要和她好说,她肯定立马就拿起架子来,以为我谋她什么呢。”我说道。
“那你到底是给谁筹钱?就你那位老板?”从老妈的口气里也能听出,她老人家对‘我那位老板’有多么不感冒,尽管她闺女我吃着人家喝着人家,还拿着人家的高薪。
“不是,是梅小亮急着用钱。”我实说道,也想试试老妈的态度。
老妈一听,转身就回了屋,一会儿就拿出一张油润发亮的银行卡出来,递给我说道:“给!你和他说,我可不要他的利息。”
“不愧是我老妈,重义忘利。”我搂着老妈道。
“你说他们这开发应该没问题吧?”老妈攥着两手眼巴巴的看着我说道,好像手里以前一直握着的一个什么东西被人抽走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放心吧老妈。你不相信谁还不相信梅小亮吗?”
“小亮是个好孩子,我当然相信了。”老妈嘴上这么说,脸色却不见丝毫放松。
“老妈你要实在不放心,这钱咱们就不给他借了,反正这点儿钱对他可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说道。知道这张卡是老妈的命根子。
“拿去吧!”老妈一狠心道。
只过了一天,陈美萍就打来电话,说钱已经备好了。没想到陈美萍还真有两下子,这还不到两天呢,一百万就筹到手了。
打借条的时候,我不禁有些手抖,我平时过手的钱何止是百万,但都没有这种感觉。只因为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借款人是李绘。
陈美萍盯着借条看了足有好几分钟,这才小心的折好,放进钱包里。
“没问题吧?”我确认道。
“没有。”陈美萍摇头道。
“利息是不如外面给的高,但是保险。”我对陈美萍说道,“稳稳当当的一个月就可以拿到一万多的利息,差不多够你那小饭馆儿挣一年的了吧?”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点心机我还是有的。
陈美萍裂开大嘴笑了,“这要都是我的就好了。”
陈美萍一走,我就给梅小亮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梅小亮才急匆匆的过来,问我有什么事儿。我把陈美萍拿来的包丢给他,“这是一百万。”
“你哪来的这么些钱?”梅小亮吃惊的问道。
“我和别人借的,你得付利息,一分五。”我说道。说完又把老妈的卡递给他,“这是你阿姨借给你的,你阿姨让我告诉你,她可不要你的什么利息。”
“一分五?”梅小亮看着我说道,“不会吧?现在给二分都借不到钱呢,你是从哪弄来的?”
我做了个鬼脸不答。
“怎么会想起给我?”梅小亮道,“老大也正四处筹钱呢。”
“不想要算了。”我伸手去夺包。
“要,要。”梅小亮笑眯眯的抱紧了手里的包说道。他这么笑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我这两天就差把自己也抵押出去了,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梅小亮摇头叹息道。
“你们摊子铺的太大了,”我说道,“碗里的还没吃完,又打起锅里的主意来,都是自找的。”
“不自找能怎么办呢?市里这帮老家伙都已经闻风而动了,我们要不抢在前面,就只能是和他们打价格战,那时候就不好办了。”梅小亮道。
银行已经下班了,我们只能在取款机上取钱。
“这是你的工资卡?”梅小亮问。
“你怎么知道?”我问。
“你们家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卡吗?”梅小亮斜着眼睛看着我说道。
“还真没有。”我说道。老妈和我一样,东西放在眼前都怕丢,根本不敢分散保存。
梅小亮一撇嘴,意思是这不结了?
梅小亮只管取钱,取出来就反手递给旁边的我。等的无聊,他把头抵在取款机上,不住的翻起眼睛来看我,我熟练的把钱整成一百张一捆,放进包里。
“你说我要真有你这么一个媳妇儿该多省心啊。”梅小亮看着我说道。
“我要真有你这么一个老公,还不得跟着把心都操碎了?”我学着他说道,一边抬起下巴指了指另一边取款的两个女孩儿。女孩儿们把头埋在取款机里面,不时的偷瞟一眼梅帅哥,然后压着嗓门叽叽咕咕的,不知道是想谋财呢,还是准备劫色。
梅小亮扫了女孩儿们一眼,一伸胳膊揽住我的脖子说道:“你平时操的心比这少吗?”
我空空的咳嗽,“好汉饶命!钱我已经都给了你了。”
两个女孩儿开始还以为我们这是要怎样,一脸期待的看着,一听到我这么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都推开门了要走了,头还朝这边扭着,差点被弹回来的门撞到。
梅小亮扫兴的推开我的脑袋,“想让你演个言情剧吧,你直接演成恐怖片儿了。”
我像钟摆似得晃了两晃,才停住了,抗议道:“那能怨我吗,你上来就是一招毙命的架势,哪有一点儿像言情剧啊?”
“那要不我再来一个温柔的?”梅小亮道,说罢一转身,和我面对面站着。
“那你这就不是要钱了帅哥,你这是想要命啊!”我夸张地说道。没留神脑袋上又被敲了一记。
“你别老打我的头好不好?没听过……”我说到半路,又停住了。
“没听过什么?”梅小亮回头问。
我摇头。
“到底是什么?好人不说半句话。”
“打头没脑子,气死我老子。”我很快的说道,“你小时候没听过这话?”
“你……一次也没见过他?”梅小亮放低声音问道。
我摇摇头。
“是不是连是谁都不知道呢?”梅小亮又问。
我点头。
“可怜的孩儿。”梅小亮揽住我肩膀挤了挤说道。
“有什么可怜的?”我说道,“这样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华永利那边也很快筹起了钱,一打发走工人,就只剩下了一处工地了,华永利和梅小亮一下清闲了许多,就又恢复了晚间的娱乐活动,几乎每天晚上都不回来吃饭。
我给三姐备好一个礼拜的菜单,就准备向华永利请假。可巧这天午睡起来,一开卧室门就看见华永利进来。
我拢了拢头发,给他倒了一杯水,我也倒了一杯,慢慢的喝着,一边观察着老板的脸色。
华永利在沙发上坐下,和往常一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低头转着手里的水杯。
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吉凶来,就硬着头皮打破沉默,说这两天也没什么事,我想回一趟家。
华永利愣了一愣,好像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个突然袭击,“你回去了,三姐一个人行不行啊?”他有些为难地说道。
我早有准备,忙说款已付,帐已结,菜已买,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好了,三姐那里也安排好了。华老板无话可说,这才同意了。
我拎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准备下楼,华永利又过来说道:“要不你迟一两天等着和小伟一起回去吧?省得你提着这么多东西,还得打车,上下也不方便。”
我忙谢过他的好意,说不用了,我可以的。他说的‘一两天’我已经领教过了,我可等不起。谁知道这‘一两天’里又会有什么事儿呢?再说就算真如他所说就是一两天,我也等不及了,我现在是归心似箭。我想我老妈了。
“那要不你就开着车回去,坐大巴太不方便了。”华永利仍堵在门口,又说道。
我急的真恨不得一膀子撞开他,好夺路而出。这大概就是资本家的本性吧?平时的千好万好,那都是在让他满意的基础上的,我就和他家买下来的老妈子一样,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半步,回趟家得有千难万难。
我还是说不用了,我坐大巴已经习惯了。
“那我送你去车站。”华永利说着,不由分说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走在前面下了楼。
我锁好门出来,看见他们那屋的门关着,推了推,也锁着。有些奇怪华永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