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婉柔又离境了,好几天都没有音讯。一天晚上,晓露像平时一样拿着对讲机在餐厅巡视,安琪走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低头整理衣服,差点与晓露撞个满怀。她见到晓露连忙拉住:“今天遇上王八蛋了,连老娘的豆腐都敢吃,还说要投诉我,有没有搞错,也不打听打听我安琪是什么人,把俱乐部当成什么地方了!”
晓露笑道:“谁这么有眼无珠,还敢得罪你?”
安琪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把烟喷到晓露的脸上:“来了一群香港烂仔,一个死肥佬过来搂我脖子,还把手往这摸!”安琪拉着晓露的手往自己的胸部摸去。
晓露忙把手拿开,甩着手笑道:“真该死,你骂他们了?”
“当然,对这种老色鬼岂有客气的?”安琪没好气地答。
这时晓露手里的对讲机传来呼叫声:“张总助,九号包厢的客人把电视机砸了,还吵着要投诉妈咪,服务生和餐厅经理过去劝,还被他们打伤了。保安部长问你该怎么办,要不要过去修理他们?”
晓露说:“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看看安琪:“你惹祸了。九号包厢的客人找事呢,我去看看。”
安琪一把拉住晓露:“你别去,他们可凶了,看样子是黑社会的人,一群流氓恶棍,没有道理可讲的。”
晓露推开安琪:“你先回避吧,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保安部长带着人上来了,晓露让他们跟在自己后面,一起往九号包厢走去。到了门口,她让保安们在门口等着,先别进去,以免让客人误会。
晓露推开九号包厢的门,看到餐桌已经被掀翻了,电视机也摔在地上。一片狼藉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肥佬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旁边站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彪悍男子。几个女服务生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部红肿,看样子刚被扇过耳光,一副惊恐和委屈的表情。女服务生见晓露进来,忙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她。
肥佬见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着她,轻蔑地问:“你是谁?干什么的?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你有什么事?”晓露不卑不亢地答。
“臭婊子!你们懂不懂做生意啊?妈咪骂客人,老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去叫那个臭婊子过来给我摸一下,要不你陪我睡一觉,否则我今天把你们这里全砸了,你信不信!”肥佬叼着烟斗,眯着眼看着晓露说。
“刚才那位女士是我们俱乐部的公关部经理,不是妈咪,我们俱乐部不是夜总会,不提供小姐服务。请问你是我们俱乐部的会员吗?”晓露冷静地问。
“什么狗屁俱乐部,还不都是供人吃喝玩乐的地方。”肥佬摔了一张卡出来:“你看看,我是不是你们俱乐部的会员!”
晓露拿过卡看了一眼:“你是第一次光临我们俱乐部吧?以前都没见过你。”
“是又怎么样?难道第一次来就要挨妈咪骂啊!”肥佬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第一次来,不了解我们俱乐部的规矩,所以有些误会。出来玩,是为了寻开心,有些误会也没必要搞成这样啊!”晓露看出来这些人不是善类,不想把事情搞大,便放软了语气说话。
晓露的话还没说完,肥佬的一个手下大概是想表现一下,过来拉住晓露的胳膊往肥佬怀里推:“臭婊子,你刚才没听见我们老大叫你过去陪他啊,还不快滚过去,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
晓露被激怒了,她一个侧身,回首扣住他的手腕往前一带,一个后背把他摔在地上。肥佬吃了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是个小辣椒啊。我就喜欢辣椒,今天老子一定要收了你!”
另外两个男子见状也扑过来,被晓露闪过。晓露正要打开房门叫人,肥佬突然从后背掏出一把五四手枪:“老子一枪打死你!”
肥佬的枪一掏出来,引起了女服务生们的一阵尖叫,她们抱着头蹲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往桌子里钻,包厢里乱成一团。门外的保安部长听到尖叫,推门进来,看到拿着枪的肥佬也愣了一下。这时隔壁包厢也过来一群人,将保安们围起来。原来这个肥佬今晚包了两个包厢,带了十多个人来,所以才敢这么嚣张。场面一时很混乱。晓露冷静地审度局势,考虑是否要把肥佬的枪夺过来。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一名男子,说:“怎么了彪哥?我出去这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晓露扭头一看,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住了。怎么是他?消失了半年的波仔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晓露心里一惊。波仔看见晓露也非常吃惊,他过去夺过肥佬的枪,道:“出来玩,寻开心的嘛,怎么把枪都拿出来了。快收起来,别忘了这里是大陆。”
“来大陆被女人骂啊!”肥佬忿忿不平地叫道。
波仔凑近肥佬,对着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肥佬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他看了晓露一眼,慢慢地把枪收了起来。
波仔回头正打算与晓露打招呼,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黑衣男子端着AK47冲锋枪冲了进来。进来就拿着枪指着肥佬的手下,大声吼道:“举起手来!”刚才态度嚣张的马仔们惊恐地乖乖举起了手。
肥佬的头被一只枪顶住了,手枪也被搜走。他的脸色霎时便成了猪肝色。用枪顶住肥佬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看样子是这群人的头目,他转头问晓露:“怎么样,你没事吧?”
晓露答:“我没事。”
那人用枪在肥佬头上加了力,道:“这里是万字帮的地盘,想闹事找错地方了。如果不想你们全家去喂海鱼,就赶紧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干净,在这里好好玩。”
肥佬的脸吓得惨白,点头如捣蒜。波仔的背上也顶着一只枪,他脸色难看地说:“我们是洪兴会的人。”
“是谁的人也不能在这里闹事,想活着出去就乖乖地把惹的祸处理干净再走。”那人示意女服务生们出去。女服务生看到局面已经扭转,不再害怕了,慢慢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扭脸就出去了。
餐厅经理拿着手机进来叫晓露接电话。晓露一听,电话里传来婉柔的声音:“晓露,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害到你?”
“没有。冲进来一群拿着AK47的人,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晓露答。
“刚才我得到报告,让特安队长带人上去了。一会你把损耗给他们算清楚,我们是不被人欺负的。我还有一个星期就回去。叫队长接一下电话。”
晓露心里暗自吃惊,原来俱乐部还有一支特安队,这个队长她从未见过,进来的九人里,有两人上次在酒吧里见过一次,其余全是生面孔。这些人不在员工花名册里,他们平时呆在俱乐部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AK47冲锋枪,又怎么上来得这么快。这些问题都在晓露心里打上了问号。
晓露把电话给为首的那名黑衣男子,他接过电话,听他“嗯”了几声,便挂了电话。转头对肥佬说:“再闹事,让你们全部回不了香港。”他一挥手,命令道,“给他们换个包房。”
保安部长把肥佬手下的人都带到其他包厢去了,保安和黑衣人也撤走了,包厢里就剩下肥佬波仔和晓露三个人。
看到安静下来,危险解除,肥佬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神情恢复了常态。波仔看了晓露一眼,道:“大家都是生意人,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紧张嘛。”
晓露看着他,没有说话。这时前台收银员走了进来,拿来一张赔损单交给晓露。晓露接过来一看,各项合计居然是30万快钱。晓露犹豫了一下把赔损单递给波仔。肥佬伸头往波仔手中看了一眼,对波仔点了点头。波仔从怀里掏出手机叫人送钱过来。
打完电话,波仔看着晓露说:“钱很快就会送来。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晓露看出肥佬并非善类。今天为了一点小事,俱乐部把AK47冲锋枪都拿出来了,婉柔还敲诈了他们30万元钱,肥佬今天算是栽了。江湖人最讲面子,若今天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个梁子就结下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波仔也牵扯在里面,她不想从此与波仔成为势不两立的仇人,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呢。
想到这里,晓露换上笑脸:“干吗这么着急走?你们是来俱乐部玩的,没有玩开心怎么能走呢?”
肥佬脸色变了一下,问:“你还想怎么样?”
晓露笑道:“今天是一场误会,我们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说完,看到旁边的餐柜上还有一瓶芝华士,许是刚才没来得及摔,便拿过来,脖子一仰,一口气喝了下去。
肥佬看晓露喝完一瓶酒,觉得找回了面子,便顺势找台阶下,笑哈哈地说:“你够爽快!刚才是误会,算我有眼无珠,现在误会过去了,我们就喝个痛快!”
晓露对收银员说:“去拿一打芝华士进来。我和两位大哥喝个痛快!”
酒很快送上来了,晓露倒了一个满杯,对肥佬和波仔说:“我敬二位大哥一杯,希望随着这杯酒下肚,今天这次误会烟消云散。”说完,把这杯酒干了。
肥佬被晓露的豪情感染了,他也干了一杯,对晓露说道:“把刚才挨打的小姐们叫进来,我给双倍小费!”
晓露道:“好,今天我们就把这事了了,化干戈为玉帛吧。”转头吩咐来人把包厢整理打扫干净,让刚才挨耳光的女服务生重新进来。
包厢很快打扫干净,餐桌重新铺上了新的台布,刚才挨打的女服务生们很不情愿地坐在椅子上,怯生生地看着张晓露。
给肥佬送钱的人到了,他提着一个皮箱进来,交给肥佬。肥佬叫波仔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箱的人民币。肥佬拿出一捆钱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地对晓露说:“你和我喝交杯酒,我们便像你刚才说的,化干戈为玉帛,怎么样?”
“好,没问题!”晓露爽快地举起杯子与肥佬喝了一杯交杯酒。
交杯酒喝完,肥佬兴奋起来,他拿起桌上那捆钱对女服务生说:“今天她喝一杯酒,我就给你们每人发一千元,怎么样?”
女服务生看着张晓露。晓露笑道:“大哥此言当真?”
“你喝一杯,我也喝一杯,喝完一杯,每人发一千,绝不食言!”肥佬道。
“好,倒酒!”晓露叫道。波仔拿起酒瓶为二人倒酒,把酒杯递给晓露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晓露也看了他一眼,仰头把酒干了。肥佬也喝完一杯,拿起手上的钱,给四位小姐每人数了一千。
也许看到半年不见的波仔,加上酒精的作用,晓露那天显得很兴奋,她一杯接一杯地与肥佬喝酒,喝了多少自己也不清楚,迷糊中记得自己跑到卫生间去吐的时候,是波仔扶着自己去的,还替她拿了一杯水漱口。从卫生间吐完回来,又喝了几杯,看着肥佬高兴地不停地数钱发给服务生,乐得哈哈大笑。
2
晓露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是睡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床头堆满了钞票,钞票旁放着一个打开的皮箱。
她抬起头,看到波仔蜷缩在对面的沙发上,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和肥佬喝酒,但后来是如何散的场,自己是如何回家的,这堆钞票又是怎么跑到自己床上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明白自己正处于严重的宿醉状态,她几乎从来没有宿醉过,不论头晚喝了多少酒,第二天头脑总是清醒如常,这一点她曾引以为豪。今天却不对劲,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头脑里像被塞进了一堆毛发,意识也似乎被罩上了一层薄雾。昨晚喝得实在太多了。
晓露挣扎着爬起来,想把波仔叫起来问问是怎么回事,看他睡得正熟,便打消了念头。她口很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杯冷茶,便端起来喝了。躺回床上,觉得冷得发抖,头好似有千斤重,眼皮发沉,感觉好像要死了一样,她无力地呻吟起来,低声叫道:“波仔,波仔……”
波仔醒过来,赶紧来到晓露身边,他摸了摸晓露的额头,烫得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你发烧了,赶快送医院。我打电话叫汽车来。”
晓露低声地叫着:“波仔,我可能不行了,好难受,好难受……”之后,陷入了昏迷之中。
晓露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正在输液。她看到自己病床前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看到晓露醒来,便说:“你终于醒了!”
晓露问:“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护工,叫阿丽。你的男朋友在这里守了你一天一夜,一直没合眼,今天我看他实在太困了,晚饭后就叫他回去睡,他走时千叮嘱万嘱咐,你一醒来就给他打电话。”阿丽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回来,先别去。”晓露叫住了她。“我得了什么病?怎么会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晓露问。
“医生说是酒精中毒,幸亏送得及时,送晚了有生命危险呢。”阿丽说。
那一晚的回忆一点一点地回来了,晓露心想,是波仔救了我,我欠这个男人一条命。
一阵清香飘到晓露的鼻里,她寻香望去,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束白色的香水百合,正开得灿烂。
“你的男朋友,就是那个波仔,每天早上就去买一束百合放在你床头,把前一天的丢掉,我和他说,这花还没凋谢呢,还能放几天呢。他说希望你醒来的时候闻到新鲜的花香,这样对你的康复有好处。”阿丽说。
晓露用鼻子用力吸了一下,百合花的清香让她全身放松下来。阿丽看晓露不说话,便说:“我去打电话,告诉他你醒了。”
“别去,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晓露连忙阻拦。
阿丽回头,笑着说:“你们俩可真恩爱啊,他关心你,你体贴他。一会他要是怪我,你可得自己跟他解释。”
晓露红着脸点了点头,对阿丽说:“把我的包拿过来,我看看寻呼机。”
阿丽打开床头柜,把晓露的皮包拿出来,打开拉链,从包里拿出寻呼机递给晓露。晓露打开一看,第一个是婉柔的留言。叫她安心休息,别惦记工作的事。住院费她已经叫财务交了。她过几天才能回来。还有许多问候的信息,都是俱乐部的同事发来的,有安琪、餐厅经理和许多服务生。
一阵暖流涌上晓露的心头。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没爹疼没娘爱,很容易被一点点温情感动。她想起12岁那年自己为了救那个小男孩被重物压成腰椎体骨折住院,教练和同学们纷纷来医院探视,还有记者来采访。那是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重视,被关爱,因为贪婪那种感觉,自己还赖着不肯出院,因为知道一出院这些关爱就会消失。特训三年,教官要自己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忍受孤独,一切问题都得自己解决。每天面对的都是教官冷酷的眼神,战友之间是残酷的竞争关系,不允许也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友谊。也许因为晓露的身体处于虚弱的状态,这些来自身边人的问候形成一股暖流,冲击着晓露被严冰紧紧包裹的心。她的心一下软了,成了一名普通的20岁的女孩子。
“你想吃东西吗?”阿丽问。
经阿丽这么一问,晓露才发觉自己很饿,想起自己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她点点头,说想吃粥。
阿丽说去给她买,刚起身,一个男声传来:“不用去了,粥来了!”波仔端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幸亏我有心灵感应,回去睡了不到两小时就惊醒了,赶紧跑过来看你,你果然醒了。”波仔来到床前,坐在凳子上,把饭盒打开给晓露看,“你看这是什么?鱼片粥!来,我来喂你。”
“不用了。”晓露不好意思。
“客气什么。来,张嘴!”波仔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喂到晓露的嘴边。
晓露张开嘴,吃了下去。
“好吃吗?”波仔问。
晓露点点头。
“这可是我叫友仔从香港湾仔码头给你打包捎过来的啊,我刚才热了一下,就给你送过来了。”波仔道。又舀了一勺喂到嘴边。
晓露看着波仔,乖乖地张开嘴吞了粥,眼泪突然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