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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训队回来的第二周,岳琳化名为张晓露,被安排进入广东省武术学校高级班学习。广东省武术学校是广东体委和武术协会合办的,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正规学校,在武术界有一定的名气。米处长这次给岳琳发出的指令是:成为省武校的明星,但不得和任何人深交。
一个月后,张晓露参加广东省武术交流探讨大赛,获得兵器组第一名,开始崭露头角。大家纷纷注意到这个身材高挑、容貌出众,将刀舞得出神入化的女生。
第二个月,张晓露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武术交流探讨大赛,比赛在学校的操场进行,除了武校的师生,还吸引了许多武术爱好者前来观看。张晓露身着红绸短打衣裤,钢刀上系着长长的红绫,一亮相,便赢得了一阵掌声 。张晓露慢慢地舞了起来,越舞越快,舞到最后,已经看不见人影,只见一团火球在舞动,火球里有白刃在发出寒光。突然,她腾空而起,将身体旋转一百八十度,钢刀向前劈出,双腿直叉落地。落地时红绫在空中飘舞成优美的蛇形,再缓缓落在她的身上。
“好!”观众们发出了大声喝彩和热烈的掌声。张晓露从容地站起来,对观众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走下场。
这次比赛,张晓露获得刀法组第一名。领奖的时候,她依然不苟言笑,领了奖杯转身就走。
高超的武艺,冷酷的表情,靓丽的外形,让张晓露迅速成了省武校的明星,她成了许多学员的偶像,尤其是初级班的学员更是把张晓露当成模仿的对象。她每天早上4点至6点在学校的操场上练刀法,都吸引了不少学员观看。张晓露从不主动与人交往,练完刀,拿起汗巾擦擦汗,将汗巾一甩,目不斜视地转身就走。
一天下午,张晓露从训练场出来,背后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你好!我可以请你喝点东西吗?”
张晓露回头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微笑着歪着脑袋看着她。女孩剪着齐眉刘海的妹妹头,看上去天真可爱。
平时张晓露从来不与人搭讪,但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女孩让她心里动了一下,她反问到:“我们认识吗?”
“我认识你,你叫张晓露,你每次比赛我都去看,你的刀舞得漂亮极了!我们认识一下吧,我也姓张,叫张婉晴。”女孩对张晓露说。
“你好,婉晴。”张晓露对这个女孩笑了笑。
张晓露的笑容让女孩很高兴,她兴奋地说:“我能请你喝点东西吗?我们到白天鹅宾馆吃冰激凌好不好?”
“不用了,谢谢,晚上我还有事要出去呢。”去白天鹅宾馆吃冰激凌?看来这个女孩的钱多得发烧了。张晓露别了一下嘴角,淡淡地拒绝了。
被拒绝的女孩不死心,又说:“那我们就在校门口的冷饮店坐一下,好吧?”
张晓露不好意思再拒绝,便答应了。
在校门口的冷饮店里,婉晴告诉张晓露,自己是香港人,在新加坡上学,平时最喜欢看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对中国功夫很着迷。今年年初,她因为身体不好,休学回香港。两个月前跟着做生意的姐姐来到广州,被姐姐送到武校学习太极。
“我对练武没有天分,但很喜欢看别人练武,我好佩服你喔,你舞刀的动作太潇洒太漂亮了!”婉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晓露。
张晓露心想,原来是个富家女,来武校玩的。学校有几个这样的学员,交了学费进来,不练功,只学套路,希望将来在开派对的时候能秀秀花拳绣腿,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也有些富家子弟来武校的目的是想学几招防身术,在遇到抢劫绑架时能自保。
张晓露对这样的赞美听得多了,她不想与这个富家女过多交往,便笑了笑不回应。
“晓露姐,下个月我就要回新加坡了,不知道还能看到你比赛吗?”对张晓露的冷淡,婉晴并不生气。反正她一直都是这么酷,也就是这种酷劲才吸引了这个娇滴滴的婉晴小姐。
“下个月初,还有一场民间武术切磋交流比武大赛,我会代表学校参加。”晓露答。
“太好了!我一定去为你加油,我还要带姐姐一起来!”婉晴高兴地拍着手说,圆圆的眼睛笑成了弯月。
张晓露就这样认识了张婉晴。张婉晴看上去家境相当不错。周末的时候,晓露在校门口见过来接她的汽车。那是一辆很高级的奔驰,一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下车给她拉开车门请她上车,从男人恭恭敬敬的态度上看,应该是她家的专职司机。张婉晴并没有一般富家女的傲慢跋扈,她性格很文静,接人待物彬彬有礼,看上去很有教养。她似乎真的很崇拜张晓露,经常早早起床到操场上看张晓露练武,对张晓露又发出过几次邀请,要请她到白天鹅宾馆吃饭,但都被张晓露拒绝了。张晓露对这种富家女本来有距离感,加上有米处长的命令,不愿与她过多交往,只肯在学校里和她保持点头之交的情分。
那次民间武术切磋交流比武大赛来了许多民间高手,比的不仅是拳法刀法,还增加了双人对决,虽然是点到为止,但大大增加了比赛的可看性。所以,那场比赛来了很多的人,将学校的操场围得水泄不通。
张晓露那天与河南来的一位女选手对决,那位选手曾拜嵩山高僧为师,刀法棍术都十分了得。两人先棍后刀,打了半个多小时仍分不出胜负。最后,还是张晓露技高一筹,将对方手里的钢刀踢飞而告胜。
比赛完毕,张晓露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退场。她刚挤出人群,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晓露姐,晓露姐!”回头一看,看见张婉晴笑眯眯地在朝自己挥手。
“晓露姐,你刚才的表现太棒了!我刚才一直在为你鼓掌把手都拍红了!”婉晴把手举起来给晓露看。
晓露轻声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去,被婉晴拉住了。
“晓露姐,下周我就要回新加坡了,让姐姐替我们合个影吧。”婉晴拉着晓露的手热切地说。
晓露转头一看,看到一个青年女子拿着相机站在婉晴后面。那个女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非常美貌,她颔首对晓露点头微笑。晓露不好再拒绝,只好站住了。
婉晴那天穿着红色的运动套装,显得很精神,她说因为知道晓露今天比赛一定身着红衣,所以特地也穿一套红衣服来与她合影。
“两个红衣少女,好靓啊,来,快站好了,我们来拍照。”婉晴的姐姐说。
婉晴将头歪向晓露,手里做出一个V字,脸上绽出花朵般的笑容。晓露淡定地站着,嘴角牵了一下,算是微笑。
拍完照,晓露谢绝了婉晴姐妹一起去饭店吃饭的邀请,她甩了甩头发,将这姐妹俩甩在脑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2
经过两年的训练,陈娇已经脱胎换骨,从一个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长为一名意志坚定武艺高强的战士了。凭她此时的身手,要是去保镖公司应征,一定是各大公司争相聘请的对象;若往影视圈发展,像她这样有真功夫、长相出众的女孩,遇到好剧本好导演,应该也能很快走红。
但是,陈娇的命运是要被训练成为一名卧底特工,打入贩毒集团,摸清犯罪分子的犯罪线索和活动踪迹,然后将他们绳之以法。
陈娇在武校待了半年,又回到基地,开始第二阶段的训练。
贾教官把陈娇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让她认识毒品。这是陈娇第一次见到海洛因,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二号、三号、四号。陈娇对眼前的这些毒品什么感觉也没有,她想象不出这些看上去像面粉一样的东西怎么就能让人生死不能。
贾教官给她介绍完毒品的种类和特征后,看着她说:“了解毒品最好的方法是亲自尝试。”
“你是让我舔一舔吗?”陈娇不解地问。
“不。”贾教官看陈娇的眼神发出锐利的光。“陈娇同志,你有没有勇气在吸毒成瘾后,不用任何药物帮助再戒掉?”
陈娇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贾教官。
“将来你打入贩毒集团,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毒品。只有过了这一关,你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缉毒战士。”贾教官的眼睛继续逼视着陈娇。
陈娇不由自主地点头表示同意。
贾教官立即拿出一份协议交给她,陈娇毫不犹豫地在这份志愿吸毒戒毒的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为了尽快让她上瘾,贾教官让陈娇跳过了一般吸毒者初吸毒品的烫吸步骤,直接通过静脉注射海洛因。
在连续注射了一周海洛因后,陈娇又被带到两年前来过的那栋房子里。
再次见到那个英俊的军官,陈娇心里一阵激动。陈娇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王,他曾无数次以王子的形象出现在陈娇的梦中,成了她寄托少女情怀的对象。此刻她真想拉住王的手对他倾诉这两年半的际遇,但陈娇明白,这个念头只能在心里翻滚,是不可能实现的。
她和他就像夜空上的星星,看似很近,却隔着光年的距离。
王不知道认出她没有,看见跟在贾教官后面的陈娇,淡淡地点点头,例行公事地给她办好手续,然后领着他们往里走。
在门口,贾教官和陈娇告别:“这是你受训以来最严峻的考验,过了这一关,你对生死都会看淡了。想着自己是肩负神圣使命的人,用钢铁般的意志去战胜毒瘾,就一定会成功!陈娇,你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姑娘,我对你有信心。”
陈娇点了点头。
贾教官拍拍陈娇的肩膀,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关门的时候偷偷握了一下她的手。
陈娇进了屋,看到这间屋子的设施和上次一模一样,只是装上了日光灯。她熟门熟路地到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出来,将房间走了一遍。陈娇心里有些感慨。不知道这个屋子住过多少个像她这样的人,他们后来的命运又是怎样。
过了不久,听到门响,起来一看,王带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了。陈娇知道他们是来给她注射海洛因的,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拉开衣袖,露出胳膊。
注射完毕,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就走了,王跟在后面,转头深深地看了陈娇一眼。虽然光线昏暗,陈娇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那眼神像两道幽光照向陈娇,让她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好像灰姑娘在心仪的王子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慌乱和自卑。这种感觉让她热泪盈眶。
不由她多想,很快,感觉就来了。喉咙一阵阵发热,一股强大的热流传遍五脏六腑,全身暖烘烘的,血液好像在燃烧。随着血液的流动,身上的皮肤像礼花被点燃,噼噼啪啪地闪出银色的光。五彩的云雾缓缓地从脚下升腾,将她环在中央。每走一步,都有云在托着,四周仙乐飘飘。陈娇被这种强烈的快乐和安宁包围着,觉得就是上了天堂也不过如此。她陶醉着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他们没有来,陈娇平静地度过了一天。
第三天,他们又来了,给她注射了一针。陈娇又平静地过了两天,像上次那样,吃饭、练武、睡觉。第五天,陈娇在练功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情烦躁,不可遏制地打哈欠,流眼泪,喷嚏咳嗽一起来,她以为自己感冒了,便起来喝水,过了一会,症状越来越严重,好像有无数的小手在挠着自己的心,她坐立不安,焦虑恐惧,揪着头发在屋里乱走,头疼欲裂,恨不能向墙上撞去。这时,门开了,那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陈娇像看见救星一样迎上去,卷起袖子对他们说:“快,给我注射!”
针筒一插进静脉,陈娇立刻就安静了。他们走后,陈娇躺在床上,觉得舒服极了。她好像被五彩祥云托着上了天,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陈娇看见两年不见的阿荣哥回家了,他们和兰姨在家里吃饭,桌子上摆满了美味珍馐。阿荣哥在讲笑话,他还学会了变魔术,从军帽里变出一只鸽子来,把陈娇逗得哈哈大笑。
后来,陈娇还看见王站在云端上,他的身后是万丈霞光。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大、英俊,如天神一般。他在对她招手,她慢慢地向他走过去,王在亲切地微笑……之后她就进入深沉的梦中。
那天之后,穿白大褂的人再也不来了。第八天,陈娇第一次尝到毒瘾发作的厉害。整天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就躺在床上想着它,无数次地出现幻觉,看到穿白大褂的人进来,手里拿着注射器。但每次都是失望。好像有千百只手在挠着心,又好像被架在油锅上煎熬,冷汗像自来水一样直冒,骨节咔咔作响,好像要断裂一般,每个骨头缝里好像都爬满了蚂蚁,把她噬咬得千疮百孔,那种痛苦,非亲身体验无法用语言形容。陈娇嘴里嚎叫着,在床上抽搐翻滚,恨不能用刀在身上戳出几十个洞来。
毒瘾发作有点像潮汐,是一阵一阵的,一排巨浪打过来,将你打得七零八落,生不如死。持续一段时间后,痛苦便渐渐褪去,让你微微喘口气。当你以为自己已经逃过鬼门关的时候,更大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猛扑过来,将你重新卷入地狱。
陈娇这时已经知道屋里装有摄像头,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潜意识里觉得王也一定监控室里看着自己,她不能让自己太难看。潮汐退下去一点的时候,她滚到床底,用毛巾塞住嘴巴,双手紧紧地抓住床的两条腿。
最难的那一关陈娇终于挺过去了。潮汐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浪潮的势头也渐渐减弱,到了第十天,意识和理智渐渐地回到身上,有了饥饿感。她爬到门口,看到门下放着两个饭盒,打开看,是一盒人参鸡汤和一盒瘦肉粥。吃了半碗稀饭,喝了一碗鸡汤,陈娇恢复了一点力气,来到卫生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洗漱了,陈娇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当她看清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镜子里的人蓬头垢面,像一个灰暗干枯的纸偶,脸面仿佛涂了劣质染料,呈现出苍老的土灰。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瘦了两圈,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这是我吗?怎么好像一下老了十岁?”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陈娇理解了那些瘾君子的痛苦,被毒品控制的人就真的不是人了,成了行尸走肉。想起毒瘾发作时的痛苦,陈娇不寒而栗。
陈娇不敢再看,镜子里那个形象让她十分厌恶。她脱了衣服,仔细地洗了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再看镜子,终于有点人样了,但看上去还是萎靡不振,毫无光彩。她回到房间,把剩下的肉粥和鸡汤全吃了。她要尽快让自己恢复原样。
陈娇强迫自己加大饭量,并开始恢复练功。她的脸色果真一天天好起来,活力也渐渐地回到身上。第15天,陈娇正在床上打坐,门开了,王带着那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又来了。
“陈娇,躺下来,我们给你注射。”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说。
“不,我不需要了。”陈娇坚定地回答。
“你确定自己不需要了吗?”那个人举着手中的注射器问。
“我永远都不需要了。”陈娇肯定地回答。
那人盯着陈娇看了一分钟,慢慢地收起注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