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犹记得,那年春末夏初,西子湖畔的白莲开得甚是惹人喜爱,朵朵白莲宛若仙子般,带着初夏的温润,淡雅素净的,伴着细雨微风轻盈舞动。有人说,生于白莲初开时节的林徽因,是一朵绽放的白莲,淡淡的莲香袭来,惹得心底阵阵涟漪。
一场细雨卷着荷风,把江南染得略显几分迷离。杭州陆官巷的林府小院里,青石台阶上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青苔,安静地生长着,那一抹本应充满生机的绿,在朦胧烟雨中,竟带着些许的哀伤。
这个季节,很多人都会撑着伞去西湖看荷。粉荷初露,在清澈的湖水上显出几分妖娆。茉莉花开,暗香涌来,在幽幽余香中,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从陆官巷里走出来的素雅的女子,在她一句“人间四月天”中,又有多少人,会舍了粉荷去念一番初夏的白莲。
一个人,品一盅茶,看一本书,做一帘幽梦,醒来时心间划过几分寂寞,脸上显露一丝惆怅。或许,寂寞总能让人记住,而欢笑却容易被遗忘。她是寂寞的,自始至终,哪怕身边多了些俊彦男子,却也抹不去她的寂寞。
烟雨中,书卷上,一字一句间,读的是一份淡淡的忧伤,寻的是一份安宁。夏初的风不带半丝凉意,吹拂过,翠柳轻摇。青石小巷上传来脚步声,一柄久违的油纸伞,遮住了漫天烟雨,掩去了伞下清秀丽人的容貌。屋檐的燕巢里,钻出一只小燕,努力地发出声音,企图惹女子注意,却怎知,伞过人去。风中小燕无趣地缩进燕巢,雨如珠帘散落在它的巢前。
晴天好日,烟雨散去,独坐院中,一杯青梅煮的春茗,一纸思念写下的文字,带了淡淡的忧伤和无奈。夏去秋来,风渐凉,草木亦有了些倦怠,褪去翠绿的衣衫,如女子深深的情怀。秋日,小燕长大,毅然飞出屋檐下的巢,去寻觅水乡旧梦,此时,油纸伞伫立在青石台阶旁,带着一番落寞。
林徽因,这个出生在杭州烟雨中的女子,惹人一番惊艳,却也让人无限感叹,世间女子多寂寞,且如她惊了一泓的春颜,拂了一瞬的秋梦。
在雨雾中的伦敦,浪漫多情的徐志摩为她写下一首首肺腑情诗,句句令人心悸不已,爱在其中,情意浓浓。这一场空前绝后的爱情,在她全身而退后,只留徐志摩慢慢徘徊在康桥,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林徽因,在深深浓情中带着她独有的寂寞走出来,安静地等待着一场旧梦。与梁思成携手一生,踏过千山万水,相伴白头。伴着一场情到深处意更浓的恋爱,随着一世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姻缘,是一段静望等待的情意。金岳霖,这个对林徽因付了一生的痴情男子,将爱变成随景度日的执着。
林徽因,却懂得随遇而安,当爱情接踵而来时,她不是慌忙无措地选择,而是短暂思索后抉择。一个转身,便是带着优雅的决绝,仿佛彼此隔世,永不相逢。她的内心拥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平静,断不会在纷呈世相中,迷失了自己。
这就是林徽因,一个在沉浮中尝尽世间人情无奈,却没有失掉自己那份纯净淡雅的女子。她如芬芳的清茶,留在每个喜欢着她、爱慕着她的人心中,久久萦绕,余香不散..
林家有女初长成,老宅光阴意难忘
滴滴雨水轻落在浓郁绿意的芭蕉叶上,晶莹的水珠好似带着惊喜一跃而起,随即散落在青石台阶上。屋内人看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打落在窗檐上,噼噼啪啪地响。清冷的后院即使已经到了晌午时分,却还是十分清静。
何雪媛踮着她的三寸金莲起了身,走到门前,将杵在门旁边的油纸伞拿起来,看也不看,顺手扔出了门外。被丢弃的油纸伞,在雨中悲凉地任雨打风吹。何雪媛看着地上无助的油纸伞,突然觉得它像极了如今的自己,心里不知道起了些什么思绪,又命人将油纸伞捡回来,继续杵在门旁边。
她的脾气一向是这般难以捉摸,不惹人喜欢,在嘉兴何家做姑娘的时候如此,嫁入了林府还是这般一如既往地使性子、耍脾气,不知悔改。所以,从入门至今,终不得林家老夫人喜爱,最后落得被遣入冷清后院的下场。她被遣入冷院后,不仅不思己过,积极改正,反而越发地无理取闹、喜怒无常,真是可怜了与她同住的女儿——林徽因。
春意断了烟雨愁,翠绿拂柳扬喜色,残月盼来皎月明,拂晓等待晨曦过。语不多,情未了,回首当年,却还是一番新意入了闺房,只记得,绿萝裙衫,彩绸袄,处处芳草惹人怜。
想当年,何雪媛在豆蔻年华时,也和别家的女儿一样,盼着自己有一段令人羡慕的姻缘。做小买卖的何家当时在嘉兴也算得上家境殷实,家中的幺妹何雪媛自然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父母兄长的疼爱与迁就,让她愈加任性起来,既不愿意读书写字,又不愿意做女红,整日在家无所事事,除了会发小姐脾气,其余便一无是处。这样的姑娘在家里的时候,父母尚可容忍,但是嫁到林府去,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何雪媛嫁到林府后似乎还没有意识要守规矩、懂妇德,在她心里,嫁入了林府,便是实现了她高攀官宦的美梦。只是她没想到,入了林府的她,不仅没有享受到贵为官家夫人的福分,反而饱尝门不当户不对的苦果。
行云流水,不道春将暮,百花妖娆,千草食寒,谁家女子夜低泣,谁家媳妇诉凄苦。见双燕来时,心有余怒,谁让它成双成对入巢穴,谁让它卿卿我我诉真情。缭乱了心中的烦愁,打碎了一场春梦,如柳絮般,悠悠风里寻不到落脚之处,苦了一片美梦成真的心思。
说起林家,曾经也是福建闽侯林氏望族,但到林孝恂这一代却沦为布衣,他年轻时已没有了养尊处优的公子生活,只能给大户人家做教书先生养家糊口。林夫人游氏出身大户人家,却跟着林孝恂一同勤俭持家,她不仅贤良淑德,且女红了得,还精通古书典籍,又写得一手好字,与林孝恂夫唱妇随,夫妻间相濡以沫。
后因林孝恂中了进士,林家有了转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之后林孝恂辞了京官,到了杭州做知府,林家也就成了杭州府的官宦人家。
林长民依父母之意娶了当年指腹为婚的叶氏。叶氏同林夫人一样出身大户人家,性情贤淑,入门之后深得游氏喜爱。怎奈叶氏身体孱弱,早早离了人世,林长民才再娶了何雪媛。
何雪媛嫁入林府虽然挂的是继室之名,却实为原配。本来是值得庆幸的,可她的性格却让这难得的庆幸成了不幸。
何雪媛不仅目不识丁,而且不懂女红,就连操持家务也不会,不论是学识还是素养,何雪媛与叶氏都有着天壤之别。这样一来,引得婆母游氏对她十分不满。更令游氏最反感的是何雪媛不知进取、不思悔改的态度。何雪媛整日埋怨,久而久之,不仅游氏,就连林长民也开始厌烦她了。
本是繁华正厅的夫人,却沦落到了深院,做了幽怨妇人,小庭院空空,只听风声。无奈,夜长人不能寐,夜深人思绪难平,看着院内枯树度日,这般凄凉怪不得旁人,只因你平庸,性情之差,让旁人无半分怜惜之心。
虽然婆媳之间因素养悬殊问题生了深深芥蒂,但游氏看在何雪媛能够为林家传宗接代的情面上,处处对她有几分容忍。
何雪媛也因自己能为林家传宗接代而暗自庆幸,长女林徽因深得林长民喜爱,之后的一男一女也让林家颇为欣喜。不过,好景不长,一男一女相继夭折,仅留下长女。祖父林孝恂与祖母游氏再喜欢漂亮乖巧的孙女,也难掩恐断后之忧。
起初,林家考虑到林长民长年在外,对何雪媛还是容忍半分,没有考虑添妾之事。只是何雪媛至此再无子嗣,林家不得不为林长民再续一室,尔后,上海女子程桂林嫁入林家。
喜鹊在枝头漫语,林家上下喜气洋洋。只是前院欢声笑语,后院一派凄凉。何雪媛哀怨双目间,恨意浓浓。锣鼓声声,孩童轻笑,惹得她全身颤抖,再看,却是泪水涟涟,如串串珠子染湿了衣襟。
新嫁入林家的程桂林虽然也是大字不识的封建女子,但却不同于何雪媛。她性情温和,很是乖巧,总是低眉顺目地听从婆母安排,且做得一手好女红。这样一来,游氏便对她多了几分喜爱。
程桂林也争气,一连生下几个儿子,游氏心里甚是高兴,自然对这个媳妇整日嘘寒问暖。得到婆母喜爱的程桂林既没有骄傲,也没有仗着母凭子贵肆意妄为,仍一副乖巧模样,孝敬长辈,服侍夫君,育养子嗣。
显然,程桂林让林长民很是喜爱,所以他一度沉湎于“桂林一枝室”。这让被林长民冷落在后院的何雪媛更加嫉恨。她不明白与自己出身差不多的程桂林到底好在哪里,凭什么享受万千宠爱。
何雪媛不停地翻缠这些事,变得越发不可理喻,这让她本来就坏的脾气更加无可救药,只是可怜了当时尚幼的林徽因。
雁去雁来一季春秋,走廊路遥遥,前厅后院两重天。前厅欢愉,后院沉闷;前厅嬉笑,后院埋怨。前厅热闹不过是她人房,后院凄凉却是自家院。
小小的林徽因踱着步子,走到清冷的后院,一股悲伤由心而起,于是小小的年纪,眉梢间便多了几分哀愁。虽然林府上下都对何雪媛避之不及,但对于林徽因却是喜爱不已。
聪颖乖巧的林徽因显然与她的母亲有着天壤之别,她虽然年纪小,性格却很好,每每遇到程桂林,都会笑意满满地唤一声二娘。程桂林因为生孩子太多,有时无暇腾身照看,年仅八九岁的林徽因,就彻夜守着同父异母的弟妹。
在林长民携全家迁入天津前,母亲游氏去世,时隔一年,父亲林孝恂病故。由于林长民长期在北京忙于政事,所以林徽因成了家里的主心骨,这时年仅十二岁的林徽因,稚嫩的肩膀上担起莫大的责任。而她与父亲的交流,仅凭一封封书信,信中林徽因讲述家里的情况,问候父亲的近况。
这样的交流最开始是在林徽因七岁那年,当院子里的小孩围在树下嬉戏时,林徽因却要像个大人一样在前庭后院打点着;当别的女孩儿在母亲怀里撒娇时,她却看着一脸悲愤的母亲,厉声指责着祖母与二娘,冷冷的语气和愤怒的表情,刺痛了她幼小的心;当别人家小孩轻偎在父亲身旁诉说时,她却只能对着冰冷的信笺,一字一句地写下对父亲的思念。
这便是童年的林徽因,小小年纪便领悟爱恨。她爱着她的父亲,却又恨他如此无情地冷落了她的母亲;她怜悯她的母亲,却又恨她不求进取、一味痛诉的性情。
后来,林长民一家迁至北京,虽然已经告别了杭州陆官巷的林家府邸,也离开了温润惬意的江南,但是伴随林徽因到北方的,却还是一言难尽的惆怅与伤感。
刚到北方,就赶上了干燥的秋天,看着枯叶从树上飞落,这样的情景在江南是没有的。枯叶片片落在林徽因脚下,金钗年华的女孩儿轻轻拾起一片,看着枯黄残缺的叶子,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浓郁忧伤。
秋天的萧瑟让林徽因感受到了清冷,当树木突兀地挺立在街边深巷时,冬天已然来了。北方的冬天,总让人打心底生出几分寒意,万不像江南的冬天。
雪洋洋洒洒地下起来,不知道第一次见到雪的林徽因有没有被它的清澈所感动,或许小小的江南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曾穿破沉沉的天,随着雪花飘落在她的头上、衣襟上,或许她会用手接住片片雪花,看它们在手心融化,变成水珠沿着手掌心的纹路跌落,消失不见。
冬天过去,春天已来,大雁从南方又开始陆陆续续地飞回来了,老旧的木门前,埋了一冬的花草也开始舒展着身子。林徽因终于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告别了繁琐的家务,踏进了学堂,同时也挥别了她的童年。
在北京城里,林徽因感受到了历史的沧桑。纷繁的古都中,她如彩墨中的一点朱红,惊艳了整幅浓重的墨笔之作。尽管十四岁的女孩子还谈不上风华绝代,但是她俊秀的容貌、玲珑的性情和那明净的双眸,却不得不让人迷醉。
一个人,往往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成为另一个人眼中的风景。邂逅一个人,或许只是擦肩而过的半秒,但是爱一个人,却需要一生的时间。萍水相逢间的片刻,随即转身的瞬间,爱意或许已经蕴藏,只是不曾显露。
雨潺潺,落入花间,帘外朦胧,看不清水滴点点。春意飘然,阑珊独在,五更天不寒,唯有思念连连。梦里不知身在何处,是客,远游了四方,惊醒,那擦肩而过的陌路人竟是梦中的看客。流水潺潺,春花染香,何为姻缘,非是一根红线牵,不知下次相见,再隔几春秋。
十四岁的林徽因与十七岁的梁思成,在春天的北京城相遇,很自然地,像久别的老友。当梁思成看到亭亭玉立却还带着稚气的林徽因时,或许有些不自在,而林徽因笑吟吟的小脸上,带着可爱的小酒窝,她上身着浅色半袖短衫,下身着长度仅及膝下的黑色绸裙,巧笑嫣然,翩然转身,宛若小仙子,将身影留给了梁思成。
清新动人的林徽因,似是出水芙蓉,带着淡淡的清雅,如同绝尘的水中白莲,将梁思成的心搅起了波澜。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畅谈,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没有羞涩的拘谨。
两人谈着北京与江南的不同,聊着满城飞雪与烟雨迷蒙的迥然,交谈中或许也不乏那爽朗轻快的笑声,第一次的见面,便是这样美好。不带有任何的色彩,不带有任何的拘谨,待到暮色将近,梁思成才依依不舍与林徽因道别,随着父亲梁启超回家。
春宴散了席,西亭雁去,重重暮色掩了喜悦,淡淡心思染了愉悦。一次相见,是欢笑中的相识,并无少女谈悲欢、少年怨离合的多情。画船画舫江上游,暮色晨曦天际边,想来定是有缘人,方才一见如故,言谈甚欢。
一面之见,一世之缘,似是被春水浸泡的往事,带着些微凉,任风吹拂。洗去铅华,砺尽时光,看烟火纷然,岁月沧桑。初见时的少男少女本无意,怎知多年后却喜结了天配的姻缘,当然,这是后话。因为,之后,年仅十六岁的林徽因随着林长民远渡重洋去了英国,在那里她与浪漫相遇,或许在那段时间里梁思成也不曾走出过她的思绪,只是淡淡地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