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你大伯的态度怎么跟仇人似的?他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看你的眼色说话。"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大伯?我都不知道!"
"就前两年才找上的,他们一家在加拿大,谁知道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咦,他已经把你收买了吗?你发现讨好他比讨好我更重要啦?"
赫连婉婉大叫:"你神经病啊。"她刚洗了手,正好还没擦,于是故意甩他一身水,"估计是我又土又俗的气质迥异于你之前的妖艳女郎们,比较符合他的古老审美品位吧。"
欧阳杰终于笑起来,歪在椅子上伸着懒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赫连婉婉收拾好了厨房,还是忍不住说:"你跟一个老人呕的什么气呢,好歹是你亲人,又不是你的仇家。你就算不担心他被气病,难道你自己都不觉得郁闷?"
"相处的时间不多,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了。"欧阳杰轻轻叹气,"跟他结了点梁子,一直没解开。"
"梁子?为什么?"
"都是家里的一些纠葛,过去了不想提了。"
赫连婉婉看他脸上少有的落寞,有些心疼地抱着他的腰说道:"老公,那我们就不提了吧!不开心的事统统忘掉!"
欧阳杰大笑:"赫连婉婉,你话多的时候原来这么可爱,你怎么会这样聪明,每一件都猜得这么准?"
"小说和电影里不都是这些烂俗情节。"赫连婉婉回他一个白眼。
他俩去那家餐厅时正是用餐高峰,等了许久迟迟未上。欧阳杰的不耐烦已经很明显,连打电话的时候都没好气:
"没有......这已经是我的底限。不,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这样......好,那我等着瞧。再见。"
"我跟他无话可讲,跟他说我不在国内。......不要主动联系他们,等他们打过来,你难道不明白谁先急谁就会落到下风......这种问题你有必要问我吗?我请你来做什么的?"
"把A23列入我们的拒绝往来客户名单。他们又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对,以后注意,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他们。"
这样的欧阳杰,赫连婉婉觉得十分陌生。他明明神色平静,语气温和,眼神却冰冷,看得她心底发寒。见她在望他,于是朝她扬一扬嘴角:"没事,最近公司的事比较烦。"
"有麻烦吗?"
"没有。是别人有麻烦。"
他笑的时候,眼神瞬间转暖,仿佛雨后阳光乍现。变色龙!赫连婉婉在心里念了一句,突然觉得这人前所未有的可怕,却见欧阳杰已经直接将手机电池卸了下来。
那家餐厅出名的上菜极慢,服务也不佳。
"我不明白,每次都至少要等三十分钟,服务生比实习的水准都差,你就偏要来这里。"欧阳杰抱怨。
"这里的笋丝最好吃,哪一家都不如他们。"
"那是因为你等了这么久,早就饿坏了,给你炒木头你也觉得好吃。"欧阳杰不以为然,掏出手机不知要做什么,大概想起自己已经取下电池,于是对赫连婉婉说,"借你的手机用一下。"
赫连婉婉其实也等得无聊,正在用手机看《猫和老鼠》,递过去时没退出。欧阳杰瞥了一眼,撇撇嘴:"幼稚。"
他们其实最近闹了一点别扭,冷战了几天,一直没见面。欧阳杰连着两天不打电话的时候,赫连婉婉便禁不住想,GAME OVER,终于结束了,心头涌上怪异情绪,似失落又欢喜,但就是忍得住不把电话主动打过去,偏偏过了两天,他的电话又过来,口气温和,态度轻松,绝口不提两人的争执。撒娇以及翻旧账赫连婉婉自己觉得都不太擅长,也尽量忘记他们吵过架的事,只不过心里难免还有点气恼,也不给他灿烂的笑脸看,欧阳杰也不介意。
欧阳杰还给她手机,她继续看那幼稚的动画片,听对面的人说:"下个月我去巴黎。你不是一直很想到法国吗?请几天假,一起去吧。"
"下个月公司忙。"
欧阳杰嗤笑:"你怎么比你们倪董都忙?今年你们正洋十佳员工没你一份?"
赫连婉婉斜他一眼:"我是第十一名,谢谢。我只想去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这个季节又不开花。"
"去逛卢浮宫和香榭丽舍大街也行啊,时间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去威尼斯看看。"
"公司正裁员,你引诱我在最缺人手的时候开溜,存的什么心呢,我丢了饭碗对你有好处吗?"
"怎么没好处,如果你不得不把我当饭票,为了避免我一不高兴就让你饿肚子,大概就不会一直在我面前这样气焰嚣张了。"
于是赫连婉婉也嗤笑:"你们公司已经涉足餐饮业了吗?"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正调研的是畜牧业。"他见赫连婉婉气得咬住唇又说不出话,于是笑得酒窝忽闪,"比如说,赫连婉婉,你爱珠宝不懂名牌不会奢侈消费,吃得也不多,饲养成本十分低,应该作为首选目标。"
赫连婉婉想把手机扔过去,不过看看周围人太多,保持仪态是上策,于是装没听见,镇定地端了水喝。
结果欧阳杰竟然还没完:"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你那份工作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吧。我就是觉得奇怪,你连我都懒得应付,怎么会那么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每天去应付你们公司那一堆快要到更年期的老男人。"
赫连婉婉几乎要咬牙切齿了:"考虑什么?被你饲养的问题?你打算把我养到足够肥壮可以宰杀上桌,还是养到有买家肯出高价的时候?"她话都出口了,才又羞又窘地反应过来,欧阳杰明明指的是她是否去巴黎,真是冲动导致判断失误啊。
"赫连婉婉,原来你这么有幽默感,我以前都没发现。"赫连婉婉很懊恼地发现她又娱乐到欧阳杰了,因为他笑得太开心,要使劲忍着笑才能说出下一句话,"那你希望自己被养到什么时候呢?"
赫连婉婉顺手把手机朝他扔过去,欧阳杰轻松地接住,仍在笑不可抑,恰好这时他们的餐适时地送来了。赫连婉婉埋头吃饭,不再理他,好在欧阳杰也不再故意惹她了。
她才吃了一半不到,欧阳杰就吃饱了,也不催她,去取了一份旅游杂志翻看,见她也吃饱,于是翻开一页递过来:"你有驾照没?这款车很适合女士开,你喜欢吗?"
赫连婉婉睨了他一眼:"我不会开车。"
最近她也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怎么了,好像是自从那夜郎云天送她回来的时候,他的态度就有些不对,忽冷忽热,这让赫连婉婉感到难过,之前的欧阳杰那么宠着她,这才结婚多久,就冷着她,所以她也有些生气了,索性不给他好脸色看。而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有时候欧阳杰觉得自己过分了,可是每当想起那天在他们家门口的拥抱,他就忍不住嫉妒,偏偏对方还什么都不告诉他,难道他们之间只有这种程度的信任吗?不错那天他其实早早回来了,就亲眼看见了让自己不爽的一幕。
一天赫连婉婉下班后到欧阳杰那里只是为了找一把大概遗忘在那儿的钥匙,她白天曾打电话请他帮忙找,他却兴致不佳,冷冷淡淡地说:"不清楚。我没空,你自己过来找。"这么没有绅士风度,赫连婉婉怨念了几句,却只能亲自前往。
屋里黑着灯,他一向在外面吃饭,估计还没回来。赫连婉婉开灯后却发现那把钥匙已经放在玄关柜子上。她收好钥匙本想立即走,突然心生疑问,换了鞋向室内走去。这幢开放空间的住宅,虽然没被屏障遮挡时显得明亮宽敞,但在此刻视线昏暗之下就如迷宫,每每绕得她晕。她转到卧室去瞧了瞧,果然不出所料,床上有一团朦胧的影子,她过去掀开被子,见欧阳杰外套没脱,连领带都没解下,就缩在被子里熟睡。她下意识地摸一下他的额头,热得发烫。
赫连婉婉把欧阳杰弄醒,结果他恶形恶状。
"别碰我。"推开她的手,蒙了头继续睡。
"你病了怎么不说一声?看医生了吗?至少把张阿姨请过来照顾你啊。"这人竟没自理能力。
"我没病,你才病了呢。"
"你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赫连婉婉放柔了声音。
"我不饿。别管我。"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我不去,你走开。"
跟病人一般见识太小家子气了,赫连婉婉是温柔善良有气质有修养的淑女,所以只能努力无视他的恶劣态度。
这人生病的时候的确不可理喻,她替他脱衣服时遭遇了不大不小的抵抗,喂他吃药时连哄带骗几乎要用勺子撬开他的嘴,水也洒出来。她帮人照看婴儿时也没这么无奈过,打不得骂不得,偏偏他比婴儿难搞多了,弄出她一身汗。
还好,他折腾累了终于沉沉睡去。赫连婉婉又替他盖上一床被子,坐在一旁咬着拇指看着他发呆,她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是谁说过,男人生病与睡着时最能显露本性。如果这句话正确,这个人心管平日里精明又深沉,本性却分明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小孩子。
她自己也没吃饭,找了一盒泡面凑合着吃了,又去替他煮了一锅粥。晚上八点赫连婉婉本与同事有约,她坐在床沿,看着温度计已经显示体温正常,于是给他在床头柜上留了一张纸条,叮嘱他按时吃药,记得喝粥,还不舒服就去看医生,然后拿了包准备离开。她都已经带上了门,终究没忍心走掉,又折了回来。
整个晚上赫连婉婉都坐在客厅里看几乎静音的娱乐频道,又每过半小时便去测他的体温,心中不免觉得可笑,都准备要散伙了,这算什么跟什么呢,又不打算讨好他,这样纠缠做什么。
总归是她天性善良,平生最同情弱势群体,即使不爱小动物,仍是看到路上的流浪野猫都不免心下恻然,何况这样的一个熟人。平日里越是强势的人,一旦沦落到平阳,就越发显得可怜,她怎么能够走开,太不具有人道主义精神了。于是她觉得释然了许多。
他屋里只一张床,赫连婉婉只好和衣在他身边躺下。他翻来覆去,她也睡得不安稳,时时起来替他盖被子,试体温。结果到了半夜里,欧阳杰又发起烧来,一直烧到三十九度多,赫连婉婉急出一身汗来。她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凭着直觉用温毛巾替他一遍遍擦着身体,找药棉蘸了高度的白酒替他轻轻地搓手心与腋窝,据说这样可以降温。那高烧的人竟然怕痒,病了也不老实,反抗时几乎抓伤她的手。
赫连婉婉正琢磨着这时候打120急救电话会不会显得夸张,却听程少喃喃地说"对不起",她顿了顿,反应过来他在说梦话,只听他又含含糊糊地说:"你不要走。"
她的脑子蒙了一下,意识到即使无意中窥人隐私也算不得厚道,决定避让一下。她走出很远,又听到他轻轻地呢喃:"外婆,外婆。"她回头望一眼,突然有些心疼,原来像他这样看似滴水不漏无坚不摧的人,到底心里也藏着不能说出的秘密与情感,在身体最脆弱的时刻,才找到了宣泄的裂隙。赫连婉婉慢慢挪回他的床边,轻轻握住被子里面他的手,被他反手使劲地抓住,挣都挣不开。
后来她在桌上找到了社区医院的值班电话,医生很快赶到,称只是急发性感冒,替他打了吊针,叮嘱一番,便离开了。很多袋药液,赫连婉婉整个下半夜都一心一意地盯着药袋里的药液沿着透明的塑料管一滴滴流下,竟也没了睡意。他很显然不常打点滴,手一直乱动,她只好轻轻按住他的手,感到他身体热度渐退时,手指与掌心也冰冷。她找不到热水袋,便找了袋装牛奶用热水烫过后,用毛巾包起来垫到他的手下面。
她其实很担心欧阳杰再说什么梦话。他们相处这么久,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习惯。她无心窥视别的人隐密,尤其是他的。还好,他一直沉沉地睡着,睫毛长长地覆着,偶尔忽闪一下,紧紧抿着唇,再没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轻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