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蹲市场为人家干零活开始,与同样打零工的木、瓦、油等工种人员混熟后,组织起一个小包工队,主动到一些单位揽活,为一些中小学校修花池、建围墙,砌厕所,利用寒暑假粉刷教室,为教学楼做防水,一来二去,成为了这一领域的专业队伍,几乎垄断了半个东源市的中小学校校舍维修市场。这里边当然离不开头脑灵活的魏青善于审时度势,取舍有道的因素。比如对于掌握着每年校舍维修经费审批权的市区教委领导及对选择施工队伍有话语权的各中小学校长或书记,他会主动热情地把他们家里住房的装修工程揽下来,免费做到对方满意。这样便保证了每年在不同形式的招投标中,他的工程队总能中标。
国内房地产开发浪潮兴起时,魏青觉得自己大显身手的时机来了,他特意到本地有名的华延寺,找到住持为自己的名字测得了翰远两个字,为自己改名,以示向过去告别。随即注册了魏氏企业开发有限公司。十几年下来,公司发展得顺风顺水,按行业内的认识,三流企业做工程,二流企业做项目,一流企业做品牌,他的公司目前已可以称得上在东源市打出了响当当的品牌。由公司建设的本市公检法系统员工宿舍取名卫士家园,获得了省优质工程,电视台黄金时段那句广告词:魏氏企业建卫士家园,已传遍东源的街头巷尾。随后公司先后在东源建成了十几个楼盘项目,从几万平米到几十万平米,从而确立了魏氏企业的市场地位。事业的成功伴随着巨额财富的积累,妻子王雅丽早已回家做了全职太太,一双儿女,儿子魏子豪在本省江东大学本科毕业,两年前让他送到了美国去专门攻读房地产开发与管理专业的研究生,不日将学成归来,准备作为家族产业的继承人。女儿魏柠檬尽管娇惯出了一身公主病,什么都不愿意做,整天无所事事,但他认为女孩子,只要将来为她找一个靠谱的丈夫,大不了招个上门女婿,放在身边,也没什么。就这样,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已经一切都按计划在有序进行着。可是最近,他时常觉得心神不定,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可又一时说不准是什么事,直到接到了公安局打来的电话,他才恍然大悟,搅得自己寝食难安的,正是人到知天命之年后那份对骨肉亲情的牵挂。韩元明,没错,尽管他随母亲姓了韩,但元明是自己亲自给他起的名字,一定是他进城来了,来投奔自己这个未尽养育之责的父亲,却被捉进了收容遣送站。这是冥冥之中的警示与安排,自己在牵挂他们,儿子就找上门来了,是时候了,该对乡下母子尽一下曾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了。魏翰远决定,下午就去收容遣送站,迎接二十多年未见的儿子。
此时对于遣送站中的韩元明来说,之所以说出那个自己最不想说的名字,是因为太想见到他,并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了。因为这个名字和自己二十几年人生经历中为数不多的交集中没有丝毫温暖的记忆,有的,只是屈辱和仇恨。记得童年时,一次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清河边玩,一个同伴突然问他父亲叫什么名字,韩元明困惑又带着羞涩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对方突然指着他说,不知道你爸叫啥名,你是野种呀。这句话引来众多孩子的笑声和起哄。他们一起喊着“野种,野种!”韩元明被激怒了,他冲过去把那个最先喊的伙伴推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挥起拳头。可就在拳头还没有落在对方身上时,他却感到身体腾空了,原来是那个孩子的父亲赶来,把他像抓小鸡一样拎起来扔到了一边,并喝问他为什么打人。
韩元明理直气壮作答:“他骂我野种!”
那个孩子说:“他不知道他爸叫啥名。”
那位父亲笑了:“不知道你爸叫啥名,那你是啥,回家问问你妈去吧。”
人们都走了,只剩下韩元明一个人在河边哭泣。那天回到家,他没有说自己在外边被欺负的事,却哭闹着一定要母亲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就是在那天,他第一次听到了魏青这个名字,与这个名字一同被记在心里的,只有屈辱和仇恨。
他的回忆被一个剃光头的小子给打断了,这人踢了他一脚,韩元明警觉地站了起来。对方见状笑了起来:“看你这熊样,用不着愁眉苦脸的,让他们送回去再回来呗。”
韩元明怒视着对方:“你踢我干啥?”
光头笑了笑:“我一看你就不是盲流,来打工的吧,找到活没?”
韩元明戒备地:“你管我找没找到活。”
光头说:“嘿,还挺硬,让你在这里干一个月活嘴就不硬了。”
韩元明问对方是干啥的,光头告诉他,自己是收破烂的。
见韩元明露出不屑的神情,对方有几分炫耀地告诉他,自己说的可不是收那些剩菜剩饭生活垃圾。韩元明不解地问他那还能有啥?光头说专收工业垃圾。对他的回答韩元明困惑地摇了摇头。
光头神秘地凑近他:“铜铁铝铅锌,值钱的东西,你要感兴趣,出去跟我干吧。”
对他的话,韩元明将信将疑,但对于自己前途未卜的打工生活,他却是茫然的,因此对对方的邀请,他是疑惑和存有戒心的,眼下也只能是不置可否。下午,韩元明和被关押在遣送站的人被安排劳动,挖沟改造遣送站的下水管道。先前那个讯问他的人这时过来告诉他:“好好干,已经联系着你爸单位了,你知道魏氏企业集团吧?”
韩元明摇了摇头。对方用几乎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也难怪,一直在乡下,头一次来东源吧,那可是全东源数得着的地产公司,你爸现在改名了,叫魏翰远,是这家集团的大老板呀,你这回可妥了,等着接你出去当少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