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杜斌坐到萍办公桌的对面时,他看看手表已经五点二十几分,快要到萍下班的时间了。于是杜斌对萍讲明了自己的来意,问她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尤美。萍听了杜斌的话后,未置可否地对他笑了笑。在过了一会儿后,萍才笑着对杜斌说道:“老师对一个自己钟意的学生进行一次非常正常的家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要去,你就一个人去呗,何必拿这一件事情来问我?是不是你心里有什么鬼?”
杜斌见萍拿他打趣,他便也笑着回敬道:“大事小事还是先向家里面的领导请示一下为妙,免得有人在背地里偷偷地吃醋。”
“谁吃醋啦?我怎么没有闻到醋味,反而闻到了一股滴溜溜的葡萄的酸味儿啦!”萍看着杜斌,继续笑话他。
在他们说笑的时候,萍旁边的办公室已经相继有人关门下班了,杜斌便催促萍与他一同去。萍收拾完东西,锁好门,便与杜斌一起下了楼。
菱角二村在淮宝县城的西南角,从大街与洪泽湖大堤的湖滨路交叉的丁字路口拐弯向南,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它北边背靠着洪泽湖船坞和全县最大的轮船码头,南边是县城的汽车总站,西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环村挡住湖水的是一条蜿蜒南行的青石铺就的湖堤。因湖边是杜斌与萍经常光顾的地方,因此去菱角村,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他们骑车到了轮船码头时,萍让杜斌停下来,两个人一起来到附近码头边的水果摊上,买了一些香蕉、荔枝、葡萄等果品,然后由萍拎着上了车,不到五发钟,他们便来到了菱角二村。
杜斌在向一位住在港弯大堤上的居民打听过后,他就清楚了尤美家的具体位置,然后他们推着车径直朝那个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尤美的家建在湖堤南坡的一个小巷子里,因为摩托车从这里很难上下,于是杜斌在到达尤美家的附近时,他就把摩托车锁在了湖堤上一户人家的门口,托那家人代为照看,然后由他在前面带路,扶着萍下了石头砌成的陡峭的堤坡。
进入了堤坡下面的小巷,杜斌还没有到达尤美的家,他就听到了亚倩她们几个人银铃般的笑声,原来亚倩她们在尤美家里还没有走。
杜斌和萍寻着亚倩她们的笑声,很快来到了尤美家的门前。他们见尤美家客厅的门敞着,但是客厅里却无人,杜斌便用手指礼节性地敲了敲靠在一边的门。听见敲门声,尤美的母亲(家长会时见过)走了出来。她见是杜斌,她便热情地从厢房里迎了出来,连声说道:“哎哟,尤美啊,是你们学校的杜老师来看你啦!快请进,快请进!真是贵客呀,贵客呀!”
听到尤美母亲的喊声,尤美跟在亚倩她们几个人的后面也慢慢地走了出来。杜斌看到尤美现在的样子,与前几天的她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她那一张几天前还是红润光亮、鲜艳照人的脸庞,这时候竟然变得瘦削而且苍白,她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一点儿精神,甚至连刚才出来走几步路都显得有一点儿发歪。
尤美见到了杜斌和萍,她完全没有杜斌预想的那种活脱惊喜的样子,她只是抚着厢房的门框低垂着眼皮偷偷地看了看他们,见他们也正在看着她,她便在嘴角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便没有了其他任何的言语和行动。倒是亚倩她们向杜斌和萍围了过来,抢着拎过萍手上提着的水果,牵着萍的手一个劲地让坐。
在杜斌与孩子们见面说话的时候,尤美的母亲已经为杜斌和萍泡好了两杯莲子心茶,等孩子们接过杜斌和萍手上拎的东西后,她便把茶水端了过来,杜斌和萍只好一边叫尤美回房躺下来继续休息,一边根据尤美母亲的安排,在客厅右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等杜斌和萍在客厅里坐定,亚倩便按照杜斌的要求扶尤美回房去休息了。在尤美等人进去了后,尤美的母亲便端了一张小方凳,在杜斌的旁边坐了下来,陪杜斌和萍聊了起来。
杜斌首先向尤美的母亲询问起尤美这几天来的病情,尤美的母亲说,这让她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病来的很急,前几天她强行带尤美去县中医院看时,医生说她得的是气郁。医生给她开了两剂方子,然而煎好了服下去后,也不见有什么功效,反而眼看着尤美整个人一天天地消瘦下去。现在药已经吃完了,她们一家人正在为此事犯愁呢。
在杜斌同尤美的母亲说话的时候,萍只是一个劲地听,而一言不发。尤美的母亲在介绍完尤美的病情后,她接着又向杜斌询问了一些关于尤美她们毕业分配的事情。等杜斌回答完尤美母亲的问话,萍向杜斌递了一个眼色,她便与尤美的母亲招呼了一下,然后起身去了尤美的房间。
萍进去后不久,杜斌们就听到了尤美的声音,她说话虽然依旧无力,但是却与别人有了一些说笑。这使尤美的母亲非常惊喜,她听到了尤美的笑声后,她连忙中止了与杜斌正在谈论的话题,改口说道:“唉,这孩子在家里好些日子,我都听不到她说上几句话了,只听到她成天到晚长吁短叹的,也不见她笑,我问她有什么事,她又什么也不说,这一下子总算又有说笑了。医生说只要她有了说笑,这个病不用吃什么药,也会慢慢地好起来的,这一下让我稍微放心一些了。”
里面的厢房里在说笑,杜斌在外面的客厅里,又详细地向尤美的母亲介绍了尤美她们毕业工作分配的进展情况。谈谈说说,轮船码头六点半最后一个班次去老子山的客轮,已经拉响了长长的汽笛。杜斌听到那艘客轮熟悉的清脆的汽笛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见尤美的母亲又忙着要去为他们张罗晚饭,杜斌便起身喊萍出来告辞。
杜斌推着摩托车,走在回来的路上,夕阳的余辉已经把洪泽湖的整个湖面染红了。白日里从这里出发的片片云帆,在傍晚时分,它们又都已经陆陆续续地返回,进入了菱角村北边破釜闸的船坞里。
这时候的船坞里,炊烟袅绕,桅杆如林,人声嘈杂,船与船之间有狭窄的实木跳板相连,大人与小孩在船与船之间轻快地往返,在他们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而他们却好似浑然不觉,一个个如履平地。
见此情景,杜斌和萍不由得推车步行,在堤岸上漫起了步,观赏了起来。他们一路欣赏着,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过了轮船码头。过了轮船码头,就到了洪泽湖大堤与进县城道路的丁字路口,下了大坡子后,就将进入县城了。于是杜斌与萍上了车,在车上萍对杜斌说道:“尤美的病大概又都是你这个家伙惹的祸,眼下只要疏导得法,大概并无大碍。我已经让亚倩她们几个人经常拉尤美到郊外去玩一玩,不要让她一个人整天闷在家里,更不要让她再为我们的新房剪什么纸,筹备什么婚礼了。”
杜斌听了萍有一点儿埋怨的话后,他一边认真地开着车,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只能默默不语。杜斌真地没有想到,他认为早就已经过去了的那些事,到如今却又被他无意之中给勾引了出来,而且是在他即将举办婚事的这个当儿,这叫他如何心安?
我想我曾喜欢你
夏天,是知了的狂欢节。
那些不安分的昆虫在炎热的季节里释放着自己不竭的活力。
风,是一层层的热浪,拍打在树上。阳光应该是大自然的毕加索,它用无尽的光芒穿透了被风摇曳的树叶、树枝的层层交叠的缝隙,最后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涂鸦出一片凌乱、随意却美丽的光斑。
那一片片光影的班驳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艺术,带着夏的热辣,毫不吝啬的铺撒在整个世界上。
少年坐在窗前,手里是一支磨得很粗糙的铅笔,还有一张被涂抹的纸张。他是如此的安静,以至于午后的浮躁的阳光拍打在他肩膀上,瞬间就失去了夏天暴烈的气息,变成了静默的诗人。那种感觉,也许就是所谓的气质。
他叫弈,是班上唯一的艺术生,沉默寡言。在教室里,他就像是被钉在了位置上,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或者看书学习,或者绘画。日复一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旁的人与他无关,周围的喧闹无法也入侵,他的一切只在属于他的世界里发生过,发生着,要发生……
他的头发很短,那些倔强的头发一根一根扎在他略微见青的头皮上。在那个青涩的年龄里,他身上总是穿着白色的T恤,因为衣服陈旧,所以T恤不是那么的洁白,却也干干净净。
每天黄昏,弈会去跑步。
苏苏的宿舍就在球场的旁边,每天下午6:30,她就会跑到阳台上去站一会。因为苏苏宿舍外的走廊是3层的尽头,角度正好对着西斜的夕阳,可以看到整个球场。
苏苏很喜欢用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做成方形的镜头,绕着学校小小的球场搜索一圈,然后她就能看到弈奔跑的身影。
夕阳金色的光晕,像爱人的目光温柔的,柔和的,轻盈的洒落。弈长得很高的,可是身材却是那样的削瘦单薄,他颀长的身影被倾斜的阳光扯得好远好长,就像在跑道上覆盖了一道黑色的油彩。
弈匀速的做着圆周运动,苏苏就那样一直看着,透过她的镜头捕捉那个被镀上了光辉的少年。他仿佛不知疲倦,像逐日的夸父一样奔跑,任凭阳光一寸寸吞噬他的身体。直到他的身体和夕阳交叠,幻化出一张模糊的剪影。
苏苏隐约看到他的皮肤渗出了琥珀色的汗珠,那些液体在一步一步的震动中脱离了他的皮肤。一粒粒汗水滑落,在空气中闪动,划出的完美曲线变幻出灿烂的彩虹,那些微弱的光被苏苏收藏在眼底,温暖了她小小的心房。她看着他的白色T恤随着他的跑动而胀了风,远远的看去像一朵翻涌的小浪花。这样一个简单的画面都能让她无比的感动。
那种感动带着青果的酸涩,和一点点的莫名其妙……
时间在苏苏的眼睛里慢慢流逝,天渐渐黑了,天幕上出现了朦胧的星光和月牙的轮廓。球场的跑道早已经人影稀疏。弈的身影披上了星光,此时的他显得更加削瘦,也很安静。苏苏用手揉了一下被阳光刺痛的眼睛,转身离开。在身体转动的瞬间,她依恋的回头,看到弈拉起身上宽大的T恤来擦拭着额头的汗。苏苏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
只要一想到弈,苏苏就感觉有一道暗流在思想里奔涌,那股温和的水流轻轻的浇灌着她心中的花园。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疯狂的盛开,和着这个夏天热烈的节拍,盛开,盛开,再盛开。
苏苏知道巨大的向日葵花靥是叫做暗恋的情素。她是在暗恋弈。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弈的秘密,只是这个能够窥探到她内心的少年一直都只是住在她心里的那一个。
深蓝的夜空包裹着世界,星光开始俏皮的闪动,就像孩子的眼神,明亮,灵动。无边的美夜竟不能漫步欣赏,没有人影相伴,月光也只能徒留依稀的寂寞。
苏苏无心看书,乏味的张望着教室里一张张同样乏味的脸,她轻轻的叹出一口气。忽然她发现透明的玻璃窗被夜色渲染成了幽暗的蓝,而那深沉的颜色里印有弈的侧脸。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以陌生的角度呈现在苏苏的瞳仁里,有一种坚毅而刚强的姿态。他的鼻子那么高,嘴唇是薄薄的,原来男生下巴的线条可以像女孩子那么柔和……苏苏的嘴角弯起了一道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