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鸣地产是孙忠国一手创立的地产公司，经过十几二十年的发展后，已经成为了月明市地产界数一数二的大佬，恐怕比起巨龙集团旗下的巨龙地产，还要更胜一筹，孙忠国在月明市，也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徐贵勋说我们认识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见他主动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想必也已经猜到我们的来意了，于是我便不再隐瞒，直接对他说到。
“徐老板，我想问你个问题，三月二号那天，孙忠国来你的咖啡馆都做了些什么？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还是叫我徐先生吧，老板一词，颇有些俗气了。”
我去，刚才王浩然叫你老板的时候，你不是还挺高兴的吗？怎么我一叫你老板就俗气了？
徐贵勋笑了笑，不过也没有拒绝，接着对我们说到。
“孙先生是我店里的常客，每次来，都会点上一杯招牌咖啡，他说，这种苦尽甘来的味道，更符合他的生活经历，懂我咖啡的人不多，所以，他算得上是我的半个朋友。”
“半个？”
我有些诧异地出了声，一旁的周队长轻咳一声，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说话，徐贵勋似乎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只听他接着说到。
“孙先生来我咖啡馆时，时不时地都会和我聊一聊，因为其他客人点的大都不是招牌咖啡，所以我也有时间和他说话，但在三月二号那天，他点了招牌咖啡后，只是对我点了点头，就独自一人坐到角落里去了。我觉得有些好奇，便多关注了几眼，只见他时不时地看表，大概是在等人，这期间，还打了个电话，但没过多久，又把手机放了下来，应该是没有打通。坐了几分钟后，他就离开了，我过去收拾的时候，才发现，他连咖啡都没有喝完，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倒还真是奇怪了。”
“那他有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来？”
和这老头儿聊天真费劲，你就不能直接说重点吗？
“不同寻常？”
徐贵勋皱起了眉，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到。
“应该没有，不过，我不知道他没找我聊天，没把咖啡喝完这两点，算不算是不同寻常，毕竟，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
“也就是说，他在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要等的人后，就起身离开了？”
我心里真是要急出火来了，就不能把关注点放在其他地方吗，怎么老提他没喝完你咖啡这档子事儿？
“恩，的确如此。”
“这样啊。”
周队长大概是觉得我有些太着急了，便接过话头，对徐贵勋说到。
“不过还真是麻烦您了，为这事特意过来一趟，顺便说一句，徐先生，您煮的的咖啡，的确很好喝。”
“哪里哪里，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尝尝，顺便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毕竟现在，我可是连半个朋友都没有了。”
说罢，又对我们笑了笑，不知为何，他突然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你怎么看？”
周队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徐贵勋的举动，他猛喝了一大口咖啡，看着浩然，说到。
“徐贵勋刚才说了，孙忠国在咖啡馆里打了个电话，我们查到的通话记录上显示，这个电话是在四点二十七分打的，正是孙忠国打给许韵的那一个没被接通的电话。而且看他的口风，孙忠国以前经常会来这里喝咖啡，两人好像还比较熟悉，不过这种熟悉，大概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从他嘴里，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所以我想，要不要去找孙忠国的司机聊聊，这样得到的信息或许要更仔细一点，说不定能发现……”
周队长正说得起劲，手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开始我还以为是浩然的手机在响，没想到他俩都齐齐看向我，连忙往兜里一掏，还真是我的电话。
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接起电话，说到。
“喂，你好，我是……”
“小夕，你现在在哪？”
“沈……沈师姐？”
这下麻烦了，她要是搅和进来，那就有得烦了。
沈师姐的全名叫沈菲儿，和我同属侦查科，不过我在侦查一队，主要负责刑事案件，她在侦查二队，主要负责缉毒走私。说起来，我和沈师姐也算是比较有缘分的，我们从小就是邻居，也是小学，初中和大学的校友。她只比我大上一岁，却高了我两级，当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她就已经进入月明市公安局工作了，所以，我才会称呼她为“沈师姐”。叶夕是我的小名，因为小时候我和她经常在一起玩，所以她才会知道我的这个名字，以前因为这个，还老是被她嘲笑，说我名字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叫叶茜呢。每次她这么说，我都会生气地跟她扭打到一起，不过女孩子发育得都比男孩要快，她又大我一岁，每次打架，我基本都是被揍的一方。长大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慢慢变少了，偶尔碰到的时候，她也是叫我的大名，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开始叫我这个小名了，开始弄得我特别尴尬，可她是女的，我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跟她动粗，说过几次不起作用后，也只得由她去了。
“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师姐，叫我菲儿，在你眼里，我就有这么老吗？”
沈师姐的语气听上去很不善，像是我欠她很大一笔钱似的，她之前跟着雷队他们去外地抓捕一个窜逃的毒贩，应该是今天才回来的，所以她大概还不知道最近局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估计是听到我辞职的消息后，就立马火急火燎的打电话过来了。
“问你话呢，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把目光看向了周队长，悄声说到。
“周队长，沈师姐打电话来说，问我们现在在哪，你看我要不要把先去她接过来？”
我一脸虔诚地看着周队长，之所以要说去把她接过来，就是想让周队长觉得麻烦，以此来拒绝这个提议，毕竟沈师姐的脾气，实在是太过暴躁了些，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她那冲天的火气，要是真跟她见了面，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没想到周队长意外地笑了笑，对我眨了眨眼，说到。
“行啊，多个人多个脑袋，菲菲的眼光又比较独到，说不定可以发现一些被我们忽略的地方呢，你现在快去吧。”
我去，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周队长，areyoukiddingme？
“喂，说话啊，你到底在哪？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没办法了？你信不信我我现在就去你家，站你门口守着，我就不信你不回来。”
听着沈师姐那几欲发飙的语气，我只得低声下气地说到。
“沈师姐，我在和周队长办案子……”
“你就跟我扯吧你。”
沈师姐似乎根本就没有让我开口的意思，强行打断我的话，又接着说到。
“局长亲口告诉我的，还会有假？他跟我说，你当着他的面，一把将辞职信拍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你现在居然跟我说，在和周队长办案？你是不是当我傻？和周队长办案，行啊，你让他接电话，他接电话了我就相信你。”
好吧，看来这个事情，我是没办法说得清了，斜过眼睛，看了看周队长，只见他正用一副似笑非笑怪模怪样的表情看着我，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我一咬牙，便将手机递了过去。
见我把手机递了过来，他突然愣了愣，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便拿过电话，接了起来。
“喂，菲菲啊，我是周天明……”
“嗯，对对对，他和我在一起呢，还有浩然，我们正在调查一起自杀案，哦不，谋杀案……”
“可以啊，只要你不觉得累的话，当然可以了，帮我减轻下压力，有什么不好的……”
“行行行，没问题，那呆会儿见。”
说罢，周队长便挂了电话，一边将手机递给我，一边啧啧地说到。
“你小子，可是真行啊，不但把老陈的女儿给弄到手了，还让咱们局里的局花天天围着你转，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这辈子能有这么好的福气。”
什么叫弄到手了，我和沈师姐之间是正当的朋友关系好吗，还有，什么叫局花？您老人家还真会取绰号，这么别扭的称呼也想的出来，也不知道沈师姐听到你这么称呼她，会作何感想……
浩然听到周队长的话后，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神似乎变得尖锐了起来，就好比今天早上，我在医院里见到他时，他第一次露出的那个眼神一样，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眨了下眼睛后，那样的目光就不见了。
浩然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对我们说到。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轩子，你和老周一起回警局去，把你辞职的问题解决好了再说，我回去先把这些照片和监控资料看一看，理一理，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我的事务所集合。另外，老周，你回去查一查孙忠国的仇人有多少，最好是那种化解不开的死仇，这样的人，都给我详细统计一遍，孙忠国死的那么惨，不太可能是买凶杀人，更像是他的仇人下的手才对，其他的嘛，暂时还没想到，先把这些做完再说吧。”
说罢，便站起身，走到吧台结过账后，就自顾自地离开了。周队长似乎对浩然的举动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拎起我，在和徐贵勋打过招呼后，就朝门外走去了。
在去警局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呆会儿该怎么解释才好，倒不是面对张局会让我紧张，而是沈师姐，不知为什么，她总会让我觉得有些害怕，说她是女汉子，都可能形容得太过温柔了，也许是因为小时候老被她揍，让我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理不明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已经到警局门口了。
沈师姐就站在警局正门口，她戴着一个米色的毛绒帽子，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硕大的衣物，几乎把她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进去，让她显得格外娇小，就像是这冬日里盛开的一朵蓝莲花一样，纯黑色的灯芯草毛裤，配上一双褐色小皮靴，更衬出她的精明能干。见我走了过来，她猛地将双手叉在腰上，也不说话，只是气鼓鼓地看着我，眼神恨不得要把我给生吞活剥了。被她这样看着，我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行，只好就这么站在原地，处境半间不界，难堪不以。
“菲菲，你怎么穿成这样，今天没上班吗？”
周队长就跟个土地公似的，突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冷不丁地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得坐到地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和沈师姐之间这个尴尬的气氛，不过察没察觉到都已经不重要了，最关键的是，他这句话及时给我解了围。
沈师姐闻声，只好转过头去看着周队长。
“上次为了那个案子，我们基本就没休息过，前天晚上总算是把那混蛋给逮到了，雷队给我们放了几天假，让我们好好休息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说着，又把目光移到我这里，语气乍然一变，恶狠狠地说到。
“我今天是特意过来找他的。”
沈师姐的个头只有一米六五左右，还没有我的下巴高，但她的眼神，却让我莫名觉得有一丝畏惧，倒也不是说我胆子小，主要是她的气场太强了，而且以前老被她揍，总感觉她一抬手，就会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就跟小时候一样。
除此之外，她的职业也让她的眼神充满威慑力，缉毒警察，基本都是在第一线上出生入死，况且毒贩大都是亡命之徒，稍有不慎，他们和家人就会变成天人永隔的结局，因此，说缉毒警察是过着刀口舔血般的生活也不为过。沈师姐在这么残酷的工作环境中成长起来，肯定见过很多我无法想象的场面，一想到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孩，做了一份连男人都有些捻神捻鬼的工作，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悄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的眼睛周围还有淡淡的黑眼圈，眼瞳里也还有些许若隐若现血丝，嘴唇发白，眼袋肿大，也不知道为了抓捕那个毒贩，她到底有多少天彻夜无眠。
叹了口气，我开口说到。
“沈师姐……”
“是菲儿，不是沈师姐！”
这种时候，也不能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着了，我只好改口说到。
“菲儿……”
唔……为什么老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菲儿，关于我辞职的那件事……”
“行了行了，你们俩不会是打算就在这儿站着，聊上一天吧。”
我正准备向她解释下最近发生的事，没想到周队长却出言打断了我，只见他向沈师姐摆了摆手，说到。
“菲菲，你先回去休息下吧，小文他没有辞职，这是个误会，我现在就和他上去给局长解释一下，你都忙了那么久，身体要紧，别在这儿呆着了，快回去休息……”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还没等周队长说完，沈师姐就强行打断了他。
“我中午到这儿的时候，就觉得局里的气氛特别压抑，大家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充满干劲的精神头，你们老实说，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这个事情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师父的死讯也不是机密，就算现在告诉沈师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看了看周队长，只见他歪着头，一直在往警局里面瞅，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警局正门口，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只好走上前去，拉了拉沈师姐，准备先进去再告诉她这些事，没想到她猛地反过手，一把拽住了我，就要往外面走去，惊得周队长在身后大叫。
“别去其他地方了，到局长办公室再说，时间只剩下四天了，早点弄完，早点到浩然那里去商量案子！”
“商量？商量什么？什么只有四天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周队长的话，算是彻底点燃了沈师姐这个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她转过身，猛地一把抓住我衣领，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
“你们，到底，在，瞒我，什么？”
沈师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我一大跳，周围的路人也纷纷把眼光给投了过来，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给她解释了，但她这样揪着我的衣领，我也没办法再带她往里走，只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小声说到。
“现在这里闲人太多，先回警局，我再慢慢告诉你。”
说完，我才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有些不妥，以前依依生气时，我就是这样摸着头安慰她的，恰好沈师姐和依依的身高都差不多，她攥住我衣领的时候，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就做了这个动作。
这下麻烦了，除了亲近的人外，女生似乎都不喜欢别人这么摸她的头，沈师姐不会突然暴走，然后在这里打我一顿吧……
正想着该如何给她解释我这个无心之举时，没想到她突然将手给松开了，看了我一眼，就愣愣地站在了一旁，埋着头，也不说话，双手插在衣兜里，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沈师姐又抬起了头，看了看我皱巴巴的胸间，脸上满是纠结的表情，但也很快伸出了手，帮我把衣领理顺后，才小声说到。
“嗯。”
这一声真是气若游丝，细若蚊蝇，要不是我站的比较近，恐怕根本就听不到她在说话，我微微有些错愕，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沈师姐，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周队长因为离得比较远，怕是也没有听见我们刚才在说什么，见沈师姐没有再把我往外拖，也不由松了口气。也许是怕我再被沈师姐拉走，他连忙走了过来，一把拉起我就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沈师姐说到。
“走吧，菲菲，先去局长办公室再说。”
沈师姐出奇地没有开口反对，小声应了一下，便在我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
张局长并没有在办公室，秘书科的吴姐告诉我们，刚才张局长去了痕迹鉴定室，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让我们稍微等一等，周队长在接了一通电话后，也就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沈师姐两个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的，我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好像开始变得尴尬了起来，想着自己刚才那莫名其妙的的举动，更是觉得尴尬得要命，也不知道沈师姐会不会误会些什么。倒是沈师姐，明明刚才还杀气腾腾地要我把这一切给她解释清楚，现在却沉默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悄悄地把目光向她移去，只见她坐在椅子上，耸着个脑袋，头低得恨不得要坠到胸口上了，双手来回搓着大拇指，像是要把指甲盖给抠下来一样。
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回事儿，我深吸口气，开口说到。
“沈师姐……”
“小夕……”
没想到沈师姐在这时也开了口，说话间，她抬起了头，只见她脸色红得不行，就像熟透的樱桃般，恨不得快要滴出水来了。以前老是觉得这样的形容非常虚假，但看到沈师姐现在的模样后，我才发现，这个有些过时的比喻，竟是如此的贴切。
看到沈师姐的这个样子，我就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但现在大概也是解释不清的，我只好把话题往别处引。
不等她开口，我直接说到。
“沈师姐，我先给你说说最近发生的事吧。”
听我说到正事，沈师姐终于不再搓指甲盖了，她轻应了一声，对我说到。
“小夕，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出去半个多月，回来发现什么都不一样了。”
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还真是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好像昨天还在给师父拜年，今天就变成天人永隔的局面了。
叹了口气，我略微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如果要全给她说完的话，恐怕就得讲到明天早上了，所以只把最重要的部分给她简要地说了说，包括师父的死，重伤住院的依依，以及我辞职的事，我没有任何隐瞒，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会辞职，对不起，小夕，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我真是，我刚才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和你说话的，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对你的，我，我……”
说着说着，沈师姐蓦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有些啜泣地说到。
“不过还好，你没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当我听说你从警局辞职的时候，我脑子瞬间就乱掉了，心里空空落落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都怪我，是我不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大声吼你了……”
沈师姐，其实这一切，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我也不是因为你才辞职的，你用不着这么自责，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劲儿怎么这么大，虽然这么说有些丢脸，但我真的被你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咳咳。”
身后倏地响起一阵咳嗽的声音，把沈师姐给吓得一个激灵，她连忙松开我，像个兔子般猛地跳到一边。我顺了顺气，回头一看，只见张局长站在门口，正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这下好啦，全都凑一块儿了，看张局长那副表情，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什么事都这么赶巧？写小说呢？
“厉害，真是厉害啊，都开始在我的办公室里谈情说爱了。”
刚才我还在想，只要诚恳地给张局长道个歉，说不定就可以把辞职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化解过去，没想到现在却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上天是铁了心要好好玩我一次吗？
看着张局长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向他解释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周队长劈头盖脸地骂道。
“周天明，这就是你说的，他已经知道错在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他妈的这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说罢，猛地转身，就朝办公桌走了过去，身后的周队长听他这么说，满脸都是无奈的表情，只得讪讪地说到。
“张局，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就看在老陈的面子上，原谅他一次吧，年轻人不懂事，总会做一些……”
“老陈？他还知道自己是老陈的徒弟？”
张局长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起来，他拿起我的辞职报告，在手里来回晃了晃，大声喝到。
“一个刑警，不知道轻重缓急，做事不用脑子，不会考虑后果，只图自己一时爽快。你以为我这么生气，是因为你辞职的事吗？我他妈是气你竟然把那混蛋给打死了，这下好了，你倒是开心了，可案子呢，跑掉的嫌犯呢？你帮我抓回来？现在居然还在我的办公室里，给我搞这么一出，我他妈真是恨不得一枪打死你这混蛋……”
“不是的，张局，我和小夕什么都没有……”
“你给我闭嘴！”
张局长猛地把手里的辞职报告砸到了桌上，狠狠地瞪了沈师姐一眼。
“居然还有脸给我交辞职信，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是不是觉得警局里没了你，我们就没办法破案了？我就奇怪了，怎么老陈这么睿智的一个人，教出来的两个徒弟，都他妈是一个德行……”
张局长的话，仿佛是一根锐利的钢针，每当他吐出一个字，就会在我的心口狠狠地刺一下。这种疼痛，就像是一块结了痂的旧伤，在没有长出新皮前，就被人一点一点地残忍撕开，撕开后，却不是敷上伤药，而是洋洋洒洒地倒上一整瓶高纯度的酒精，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我几乎就要失去知觉，尤其是当他说到师父的时候，更是觉得自己快要站立不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想佝偻下去。
我很想像昨天那样，再次一巴掌拍在他桌上，然后转身潇洒地离开，但理智却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总是会在我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时，用力把我拉回来。张局长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忍耐住，然后穿上警服，亲手把他给抓回来。
我低着头，咬紧牙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冲动，不能冲动，师父的仇，依依的仇，只能由我给他们报。我紧紧握着拳头，牙齿甚至都开始咯咯作响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怒骂才终于平静了下来，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张局长早已不在办公室了，周队长将辞职信递给了我，说到。
“小叶，你也别恨张局，他把话说得这么恨，也是为了你好，老陈死了，他心里其实比你还难受……”
“没关系，周队长，我知道的。”
我突然笑了笑，这个笑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咧开嘴角的。
看着周队长手里的辞职信，我缓缓伸出手，将它拿了过来，我很想一点一点地把它撕成碎片，然后抬起手，把它们洒在这里，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只是收起手，轻轻将它放到了口袋里。
周队长看我这样，也没说话，只是摇头叹了口气，倒是身后的沈师姐，上前解释到。
“周队长，其实刚才我和小夕真的什么都没干，不是你和张局长想的那样……你们……你们别骂他了……”
周队长闻言一愣，随即哈哈笑了一声，说到。
“我们想的怎样啊？”
“就是……就是……总之不是那样就对了。”
仔细看了看了沈师姐，这才发现，其实她还是有那么一丝女人味的，以前总觉得她的性格比男人还要男人一些，现在想想，或是只是她装得太过强势罢了。
周队长又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到。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结果还是不错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太在意那些事了。”
原来周队长还在担心我啊，我不由苦笑了一下，说到。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被人一顿臭骂后就丧失斗志的人吗？”
“这可说不好。”
周队长也笑了笑，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到。
“张局那里，我给他说了一下我们最近会协助浩然办那个案子的事，他虽然没表示同意，但只要没开口反对就行了，本来我还计划去浩然那里一趟，但现在马上就要到七点了，还是按原计划，明天再说吧，咱们现在先去吃点东西，我都饿得有些反胃了。”
听到周队长的话，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早上也只是吃了几个包子而已，之前注意力一直没在肚子上，只是隐隐觉得有些绞痛，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疼得厉害，只好用手轻轻按住肚子，好让它能稍微舒服点。
“对了，你刚才还没告诉我呢。”
听到周队长的话，沈师姐连忙抓住机会，开口问到。
“你们又在和王浩然办什么案子啊？”
这解释起来，怕是又得耗费不少时间了，我摇了摇头，对她说到。
“沈师姐，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呆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懂，叫我菲儿，不要再叫沈师姐了，算我求你了行吗？”
这个……沈师姐三个字，真的很显老吗？
正要说话，周队长的手机却倏地响了起来，只好先闭上了嘴，周队长拿出手机看了看，有些歉意地对我们笑了笑，说到。
“看来这饭，只能你俩自己去吃了，我要是再不回去，家里那个怕是要来警局抓人了。”
啥？你这意思是现在只剩下我和沈师姐了？
“既然这样的话，周队长您就先回去了吧，免得嫂子在家里等急了，我和小夕去就行。”
就行？这怎么行？我连忙开口说到。
“沈师姐，你还是……”
猛然看到她有些泛红的双眼，和那已经变淡的黑眼圈，想到她刚忙完案子，都没来得及休息，就一直在警局里等着我，只是因为我那封一时冲动而写下的辞职报告，心里不由有些愧疚，本来想说“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沈师姐闻言，兴奋地说到。
“我当然和你一起去啊，不然难道跟周队长去他家啊？”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只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算了，说不定这样，才更好一些。
周队长点了点头。
“那行吧，你俩吃完早点回去。”
说完，他慢慢走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到。
“吃完了就早点送人家回去，别到处跑，明天还有正事呢。”
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我们就只是去吃个饭而已，又不是要干什么，说什么明天还有正事，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一脸错愕地看着周队长，他在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向门外走去了，沈师姐并没有听到周队长刚才对我说的话，在周队长离开后，便上前拉住我的手，笑嘻嘻地说到。
“咱们也走吧，小夕，其实我也早就饿了呢。”
看着满脸都是期待之色的沈师姐，突然想到躺在病床上的依依，她以前也总是喜欢拉住我的手，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我觉得有些别扭，本想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手里慢慢滑开，没想到她却攥得死死地，尝试几次无果后，也只得放弃，微微点了点头，对她轻声说到。
“我们走吧。”
离开警局后，沈师姐一直在没话找话地和我聊着，上到天文地理人类发现新的含水行星，下到逛街买菜隔壁大妈女儿又一次相亲失败，问题的跨度大到我回答的时候，甚至想不起来上一句聊的是什么。虽然说的都是些很没有营养的话，但她似乎一直都很开心，我也不好开口去制止她，其实也没有制止的必要，如果我们一路沉默着过去，只会更加尴尬而已，所以我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
走着走着，她突然说到。
“小夕，仔细算起来，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单独陪我逛街吧？”
怎么说的这么奇怪？而且这也不能算逛街，我们只是顺路，一起去吃个饭而已。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幻想这一天呢，心里假设过很多我们一起逛街的理由，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
沈师姐说到一半，猛地停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发现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后，才小声地呼了一口气。过了一小会儿，她轻轻抬起了手，往手心里呵了口气，轻声说到。
“真冷啊。”
这句话，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路灯一闪一闪的，浮在她的脸颊上，像是有层淡淡的薄纱，隔在我们之间，让我觉得有些恍惚，快要看不清她的脸。
“小夕，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被魏俊峰他们欺负，其他人都呆呆地看着，只有你一个人，拿起石头就冲过来了，结果被人家狠狠揍了一顿，脸上全是鼻血，连站都站不稳的事？”
小时候比较好动，又是男生，打架的次数快赶得上吃饭的次数，打过我的人和被我打过的人，加起来说不定都能绕月明市一圈了。沈师姐说的魏俊峰，我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我记得那时候你可倔了，都被人家打的头破血流了，还不肯投降认错，就只是拿着个石头到处乱砸，那个叫黄金明还是王金明的，被你一石头砸腿上，哎哟哎哟的就睡地上了，把魏俊峰他们给吓得，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好好笑。”
靠，魏显峰记不清了，但这个黄金明我是记得的，尖嘴猴腮一口烂牙，鼻子上还有一大颗黑痣，长得那叫一个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明明是他们一大群人打我一个，最后居然还好意思带着他妈来我家告状，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是我一个人把他们一伙人全给打得不成人形了似的，害我又被我爸一顿揍，想起这事就生气。
“那时候觉得你好傻，个子没人家高，力气也没人家大，居然一句话不说，拿着石头就冲上去了，结果被人家给打成那样，最后还是我把你给背回去的，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要依靠我这个小女生，哈哈，真是没用。”
什么叫一个大男人，那时候我恐怕都没满十岁，再怎么算也只是个小男生吧，而且你也不算是小女生吧，就你这力气，怕是一般的男人都比不过你。
“那时候看到你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其实我真的挺吃惊的，小时候不懂事，仗着自己力气大，总喜欢欺负你，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很恨我。当时看到你走过来，我还想着，你会不会站在一旁，拍着手，叫他们使劲儿揍，往死里打呢。”
这叫什么话，我叶文轩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假装咳嗽了一下，我开口说到。
“这个嘛，虽然小时候你老欺负我，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嘛，有句老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而且我爸从小就教育我，说男人最不应该忍受的事，就是看着一个女人受欺负，所以当时看见你受委屈，脑子一热，也就冲上去了。”
“其实那时候，就算你不来，我也有把握跑掉的，不说能把他们全给打趴下，但打趴下两三个，还是没问题的。”
……好吧，搞了半天，原来是我多事了。
“不过在看到你冲上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好委屈，好想哭，尤其是看到你被他们打成那副模样，更觉得心里痛得厉害。在我背你回去的时候，我一直在悄悄流泪，心里埋怨着自己，怎么会这么弱，要是我可以再强一些，力气更大一些，我就可以把那帮人全给打跑，不，我要把他们全给打了躺在地上，让他们挨个爬过来，给你道歉。可没想到，我还是只能看着你被人家揍，看着你保护我。”
我去，沈师姐，你也太狠了吧，而且你这个思维也不太对吧，这种话，不应该是男人对女人说的吗？
“所以，在那一天，我悄悄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你知道是什么吗？”
说到这儿，沈师姐慢慢停了下来，她转过身，仰着头，直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张狂的夜风在这一刻好像慢了下来，它们只是悄悄地，轻轻地，从沈师姐耳边划过，丝丝黑缕随着轻风飞舞了起来，隔着黑发，我好像看到她眼睛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着，路上的行人似乎都约好了一般，全都消失了踪迹，甚至连马路上的汽车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我和沈师姐，我和菲儿。
沈师姐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好奇，像是赞赏，又像是惊叹，在那一瞬，竟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的眼神闪烁不已，像是一块瑰丽的宝石，透出一股湛蓝色的光芒，深邃，而且可爱。
慢慢地，她踮起了脚尖，她的呼吸好像变得急促了起来，我甚至感受得到她呼出的热气，打在我脸上，痒痒的，暖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她一点一点垫起了脚，我们的鼻尖甚至就要撞到一起，慢慢地，我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双臂开始不由自主地挽住了她，轻轻将她勒在怀里，就像是曾经紧紧抱着依依那样……
依依……
依依！
依依！！！
“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