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方到县城去看望姚绪民。
在部队服役时,杨天方由于机灵能干,很快当上班长,深得上尉排长姚奇志的欣赏和喜爱,再加上两人的老乡关系,感情上更进一步。姚奇志刚从军校毕业不久,还没有完全脱掉学生气,非常单纯热情,没有官架子,与杨天方谈得极为投机,两人年龄也相仿,渐渐成了好朋友。杨天方虽没读过大学,但脑瓜聪明,社会经验比较丰富,常为姚奇志出谋划策,来对付那些难缠的新兵。姚奇志在不少事情上要依靠杨天方,视如左膀右臂一般,常暗自感喟此人胆识非凡,确为大才,日后不可限量,定会一飞冲天。姚奇志很快做了杨天方的入党介绍人。两年后杨天方退伍将要离开部队时,一向感情外露的姚奇志紧紧地拥抱杨天方久久不放,甚至流下泪来。临分手时,姚奇志告诉杨天方,他父亲叫姚绪民,在栖山县委某处任处长,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可以给他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杨天方自然感激不尽,仔细地记下姚处长的电话号码。
杨天方对姚绪民的第一次登门拜访并不成功,几乎是被撵出来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姚绪民以为这穷小子是来求自己帮助安排工作的,心里非常反感,因此接待他的态度非常冷漠。
然而杨天方是个锲而不舍的人,自己认准的事,不会轻易退却。
他对姚处长的冷淡不以为意,隔几日又去了一次。
一月之内去了三次。
姚绪民看这小伙子并不对自己提任何要求,又言谈举止甚为得体,不卑不亢,矜持沉稳,不由慢慢转变了态度,不再那么讨厌他了。在下一次登门时,姚绪民面色和蔼地请他坐下来,递上一杯热茶,慢声细语地向他打听儿子姚奇志在部队的一些情况,听到开心之处,不禁敞怀大笑,他开始觉得这年轻人挺有意思的。杨天方总是适时地告退,不用等到人家不耐烦的时候。
有一天姚处长带队来阳屯镇检查工作,中午吃饭的时候,和镇委书记老范带便说了一句:“你们土城村有个杨天方,小伙子非常不错。”范书记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不久,杨天方进了土城村支委,代理村主任一职。
田国栋如临大敌,全身紧张起来。他料不到杨天方能量如此巨大,竟然H县委扯上了关系。
田国栋暗自思量,土城村这么穷的一个小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杨天方挖空心思非要留在这里呢?思来想去,找不出合理的解释,看来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他田国栋此后得万分小心了!
可是,做了村主任的杨天方并不趾高气扬,对老田仍是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倒让老田有点糊涂了。
难道,他杨天方当上这个连芝麻粒儿都算不上的小村官,真的是出于一种崇高情怀?像他杨天方自己说的“全心全意为土城谋发展”那样子?
他睡在土城的夜里辗转反侧,心里无法踏实。
如今的杨天方变成了一个好脾气的人,无论谁家有事,都主动上前帮忙,任何人开他玩笑,都不会着恼,即使对待捆打过他的田来宝,也尽释前嫌,经常搂着他的脖子逗趣,亲昵得像亲兄弟一般。
这让万分警惕的田国栋非常害怕。他清楚杨天方绝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的人。杨天方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从小就表现出孤高自傲特立独行的秉性来。以他五十多年的人生经验,他不相信人的性情是可以轻易扭转的。不用说,绝对是伪装,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呢。
这天村支部开会,结束后老田单独留杨天方坐下喝茶。
老田脑子里反复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说:“天方呀,我和你父亲是拜把子兄弟,今天我以你仁叔的名义给你一句劝告,你千万听在心里,若说得不对,还请贤侄不要生气。”
杨天方呵呵一笑:“田叔您忒客气了,休说劝告我一句话,您就是打我一顿,我也不能生气呀。您跟我父亲是磕过头换过帖的兄弟,眼下父亲不在,您就是我的长辈,现在长辈有话,做小侄的自然应该好好听着,理所当然的事。您尽管说。”
“我的话,也许对,也许不对,你且听一耳朵吧。我这些日子里,一直觉得,像侄子你这样一身的好本事,走哪里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为啥非窝在这小小的土城村呢?这个池子水太浅,对你太屈材了。历朝历代,都是有本事的人从家往外混,没本事的人才从外往家混呢。依我之见,从你的前途考虑,你还是离开土城村比较好,外面的世界才更适合你。”
杨天方啜着茶,不说话,听他讲完。
老田看他不作声,以为心动,就更加带劲地讲道:“我已经替你琢磨好了。我有个表兄在SX经营煤炭生意,身边缺少一个得力助手,几次打电话叫我过去,你知道,我年纪大了,身上又有病,不方便出去了,如今你退伍回来,我看你正合适,又年轻又有文化,有口有心,文武双全,一定能干出一番名堂来的,所以,我打算推荐你一下。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我明天就带你下SX当面把你介绍给我表兄。我表兄是个爱才之人,手头大方,人也和气,非常容易相处。”
杨天方笑道:“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让给来宝呢?”
老田朝门外溜了一眼,看到小儿子不在跟前,低着嗓子说:“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啥也指望不上的。”
杨天方收回笑脸,很认真地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出去呢。可是,你知道,我爹马上就要出狱了,他现在患了腰间盘突出,已经不能下床了,我作为儿子,不能扔下他不管呀。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得留在家里伺候父亲。”
“我云高大哥不是还有一年多才能出来吗?你可以先出去干着呀。等你挣下大把的票子,雇十个保姆照顾你父亲也不迟。”
“我正在给父亲办理保外就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了。”
田国栋近乎绝望了。
吕明玉夜里哭湿了枕头。
她不理解她的天方哥为啥不愿理她。几次找杨天方说话,都没有好脸色,一个字也不愿意同她多讲。
她的天方哥对村里的无论哪个人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她冷若冰霜,这是顶让她伤心的,一夜夜睁眼到天亮,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没见的时候,日日盼,见到的时候,却又是这样一个光景,还不如一直不见的好。
她想,是不是天方哥厌倦她了呢?好像不太可能。两年之前,天方哥对她还是一团烈火,不可能一下冷得连灰烬都不剩。
是不是天方哥嫌她家里的负担太重了呢?她家里有一个年高的爷爷,一个精神有点不正常的哥哥,都得靠她来照应,让天方哥感到压力了?似乎也不可能。天方哥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他从来都是个铮铮铁骨、敢说敢干、敢承担的男子汉,这点从往日的交往中足可以看出来。
那么,是不是天方哥在外面有了新女友?新女友漂亮温柔乖巧可爱远远胜于自己?这点倒是很有可能。天方哥一表人材,人又聪明能干,走到哪里都是那号特别惹眼的人物,没准儿被哪位姑娘爱上了也未可知。倘若如此,她愿意退出,并祝福她亲爱的天方哥。可是,据嫂子红菱从高升两口子那里打探,似乎又并无与别的姑娘联络的迹象。
吕明玉更深一步地想,也许,天方哥听到了有关她的谣言?有人中间作梗,故意挑拨两人的关系?这个倒是大有可能。
因为前段时间她曾隐隐约约听人透露,村里传言她和钟锐恋爱,被人看到过两人抱在一起亲嘴,而且,一个月前钟锐离开村子时,曾将笔记本电脑留给她。假如两人不存在亲密关系,谁会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送人呢?所以笔记本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一想到这些谣言,吕明玉就委屈死了,她跟钟锐一直清清白白的,为什么总有人无事生非胡乱猜想呢?
甚至,还有更难听的,有人偷偷议论,说她家的那个婴儿就是她跟钟锐生的。吕明玉刚一听到的时候,气得两眼发黑,差点一头栽倒。
是谁这么黑着心肝乱嚼舌根呢?人心真是个不可测量的东西!
有关婴儿的真实情况是,在镇上程小石的酒店里,有位做传菜员的阜阳小姑娘,和厨师相好,弄大了肚子,可是厨师家里的老婆很厉害,怎么也甩不掉,实在没办法娶她,她等来等去,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太大了,没办法流产了,就只好生了下来。生完孩子后,那小姑娘从医院里消失了,就此无影无踪,留下刚出生一周的女婴,厨师也不愿要,张罗着要送人。正巧吕明玉的嫂子红菱不能生育,早想抱养一个,就瞅上了这么一个机会,将女婴抱回家来抚养,吕明玉给她取名朵朵,一家人很是喜爱,哥哥吕端午和嫂子红菱都看得命根子一般,和亲生的没啥两样。前几天,就是天方哥回村的那天,正赶上朵朵受了惊吓,不吃不喝,一味啼哭,因此吕明玉和红菱嫂子抱着朵朵,走到黄万福家里,请黄万福的老婆给叫叫魂儿。后来她抱着朵朵从黄万福家出来,正好遇见刚回村的天方。倘若天方哥是因为听信谣言而对她冷淡的,那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当面向他解释一下。
可是,怎么解释呢?这不是越描越黑吗?吕明玉实在想不出好主意来。
最后她想,没办法解释的事情,还是不要解释吧,让时间来慢慢证明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