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本拿比,早晨的气温逼近零度。璃秋走出院子不觉打了个寒颤。远处若隐若现的冰山,白茫茫连成一片,仅仅看着就感觉多增几分寒气。搬来本拿比后,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本该三口合家欢,但璃秋心中的疤却一直隐隐作痛。在台湾的这些年,不是寄宿学校就是一人租房在外,情理上他没有理由反对父母团聚,但这样的相逢却造成了他与另一个人的分离。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这样的因果结论,干脆选择一个人生活,好让心中的痛苦与愧疚少几分。
本拿比慢节奏的生活,多的不是闲适时间,而是胡思乱想。也许,寒冷的气候也会影响思考。这几天,璃秋变得更沉默,他总是起得很早,吃外面的Subway,下班后开车去DeerLake边上坐到满天繁星,他怕看到母亲关切的眼神,更怕看到父亲深刻的额头纹。家庭的温暖带给他更多的愧疚,但责任又勒令他维持这样的温馨。
台师大的邀请,如同冰原窟窿外伸出的一双手,璃秋已迫不及待地抓住它。下午两点的飞机,温哥华直飞台北,璃秋早早就起来收拾行李,囫囵吞枣吃了几口母亲做的点心,便开车上路了。
毕业后,除了医院的固定工作外,时常会因为演出的原因四处飞,他喜欢住酒店,喜欢没有束缚的居所,尽管短暂。他的行李箱中常年备着三样东西,撒隆巴斯,手电筒和一张照片。练琴密集的时候常常引起腕管综合征急性发作,撒隆巴斯易于携带,少安检麻烦。至于手电筒,至今还没用到,但是带着它总觉得心安,毕竟照片中的人曾经总是天黑就嚷嚷,但今天的行李箱中却少了一样东西。
到达机场的时候,离登机还有好几个小时,尽管百无聊赖地坐着,心情却无比轻松。有一阵子没回台北了,倒是有点怀念起来。在的时候总挣扎着想飞出去,现在远在万里之外,却无比期待台北的召唤,有些讽刺。漫无目的地翻动着手中的报纸,却没看进一个字。
八岁开始练琴,一直不敢懈怠,课业繁忙的时候,牺牲两三钟头的睡眠时间也要去同他的钢琴相处;医院实习的时候,尽管上完一宿夜班,回家后必定弹上两小时才能安然补觉。医科学习期间一直没有住校,在外面住方便练琴。极佳的天赋和坚持的努力,已让他获得英国皇家音乐学院优秀院士头衔。在他心中,钢琴早已不只是件乐器,对他而言,那是离开南京前的标签,这个标签也许会带来重逢。
如此坚持钢琴的演奏,报考大学却并没有选择钢琴专业。搬来台湾后,璃秋时常被一个噩梦困扰: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十指不能动弹,不痛不肿,就那么无力的垂着,在钢琴前面。每每腕管炎发作,也是噩梦频繁的时候。到最后,为了保护这份衷情,终究没让它成为自己的专业;相反,医学倒成了他的事业。
这次去台北,为台师大的音乐节呈现舒曼系列音乐作品。较同时期的音乐大师肖邦,璃秋更喜欢诠释舒曼的作品,他的音乐常常为了极尽表现复杂内心世界,对节奏和音符的选择往往更具张力和跨度,这对演奏者技艺和想象力的要求很高,大大增加了表演难度。璃秋喜欢这样特立独行,极具挑战性和感染力的作品。他愿意将这些被冷落的伟大音乐作品重新诠释在观众面前,只是这一次他弄丢了一位重要的观众。
近来,怀北总是心神不宁,周末也很少出门了。越是临近演出的日子,越想躲得远远的。
“他既然是师大的驻校艺术家,可能还住在台北,说不定就在附近”怀北心里反复思量着。这几天出门上班,总感觉会在某个街角或红灯处突兀地相遇。她完全没做好再见的打算,尽管思念早已成为习惯。即使重逢是极小概率的事,况且时隔十多年,谁会认出谁?但她实在不敢挑战墨菲定律,待在家里似乎是最安全的办法,除非这屋子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