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河的一生可谓传奇,世人都知道他武力只是寻常武夫的水准,更没有读过多少的书,仅是能认字,别说是策论,他连做文章都不会,什么是兵法,更是扯谈。这样一个人,却当上了大将军,拜将封侯,只能说,世界真是奇妙。
再说,朝廷跟江湖武林向来相安无事。可就是他,想要整个武林都震慑于他的马蹄之下。
结果还让他做成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这样的人,江湖之人,无不杀之以后快,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血腥之人,身边居然还有如宋知命这般高手守护。用手段通天来说姜山河的一生似乎也不为过。
树林的晚上比起其他地方都要冷一点,月色洒落在树林里,林荫若隐若现。
月亮高挂,星星点点的月光照在姜山河脸庞上,显得有点模糊。
不知是否因为是元月的关系,今晚月亮特别明亮,天色也特别好,看不到一丝云,夜星不多,这显得夜空特别干净。夜鸟不时咕咕叫唤一声。没有其他的声音,所以鸟叫就特别清楚。
林中真的很安静,安静的树林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姜山河依然坐在榕树下,面容平静,似乎没有要赶路的觉悟。腿上的大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插回了地面。现在腿上铺着一张地图,是乾元行兵地理志。他每天晚上都要看一遍。
似乎毫无意义,但是他却日复一日,孜孜不倦。按照他的说法,世间所有毫无意义的事情,当你要用的时候,便意义深远。
他看地理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打败仗的时候,知道往哪逃。毕竟,他对逃跑很有经验,因为,他经常打败仗。打了无数次败仗,却没有死,不得不说,多看地理志很有必要。每次失败,都是人生的经验。当你经历生死越多,就越不容易死,越不容易失败,因为每次生死,都是刻骨铭心。
所以,到最后,人们提起姜山河,便会联想到他那个不败的神话,都觉得他宏韬伟略,天生就是将帅之才。但他们都忘记了,姜山河根本就不是什么将帅,他原本只是一个连乡镇先生都不看好的小刺头。他只是比其他人更能逃跑,经历生死更多,输得更惨,然后就赢得更多,赢得更残酷。生死,从来不是聪明来决定的。
姜山河看完地理志已经夜深,宋知命拿来貂肩让姜山河披上。姜山河披着貂肩,看着宋知命打趣道:“说好的初春呢?不是说不冷的吗?怎么看着你也加了一件?”
“我年老不受风寒。”宋知命纠正的说道。
姜山河不与他争辩,他慢慢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夜空。夜空中月亮不见了,层层浮云遮挡着月光,林中漆黑一片,他站在篝火不远处,火光照到他身上,显得身影很高大。
他双手附后,自言自语的说道:“知道吗?以前打仗的时候,这样的月色最好,几百人,趁着黑夜,黑甲黑马,轻装上阵,这样可以迅速奔袭敌营,而且对方还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人,打完就走,绝对不恋战。百试百灵。这些经验是我曾经遇到过,从敌人身上学回来的。”
“哦,是吗?”
宋知命没有开口回答,所以,回答姜山河的人并不是他。
气氛有点诡异。
说话的,另有其人。
士兵们噌噌噌皆是抽出了武器,迅速在姜山河身边围成人墙。家丁们很有默契,所有家丁都分散在各处阴影。原来,他们并不只是家丁。
宋知命眉头微挑,慢慢走到马车旁边,他的剑,在车里。
姜山河挥手示意众人,士兵们井然散开,但是依然戒备着。
树林中,火光摇曳,气氛没有随着微风而缓和,而是越来越热,越来越压抑。
姜山河面容平静,说道:“怎么不是,这样的夜晚,最适合杀人,而且下起雨来,还可以毁尸灭迹不是吗?”
树林中很安静,过了很久,那道声音再次想起:“大将军果然了得,那按照大将军的说法,今夜果然是甚好。不过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大将军,您是怎么看出来的?”随着话音传来,树林中慢慢走来一个青衣男子,他背着长剑,双手笼袖,慢慢走了出来,青色的衣服在这样的夜空中显得特别幽深,像极一匹饿狼。
此人赫然是天剑宗凌长卿。
姜山河看着对方,感到很无聊,心中不由想到,怎么江湖上的人都这么无聊。他不耐烦的说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哪知道这许多事情,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凌才卿哑口,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姜山河不喜欢打架之前说那么多废话,因为他觉得,能动手就不要动嘴,世间所有事都是可以靠拳头来解决的。最主要的是,他认为说得越多,越不显得高深,所以他一般不怎么解释。
正如他不懂凌才卿这些江湖之人,凌才卿更不懂他这些沙场之人。
凌才卿感觉有点对牛弹琴,他左手慢慢抬起放到背后的剑炳上,目光落在姜山河身前的宋知命身上,左手缓缓抽出长剑,既然要杀人,便要认真对待。
宋知命如临大敌,长剑在拿出来的时候便以出鞘。他知道今夜不太平,因此,凌才卿出现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惊讶。只是,对方隐藏的很好,而且当看到对方以后,他没有了信心击败他,宋知命并不知道原因,所以他警惕的戒备着,把姜山河死死的护在身后。
凌长卿面色严肃,他抽剑极其缓慢小心,似乎他手中的剑才是他的主人。长剑抽出的一刹那,树林中的气温骤然降低,有光亮于剑鞘,微微闪烁。长剑慢慢抽出,光亮越来越明亮,犹如皓月生于海上,明亮而寒冷。他很认真,所以动作很慢,剑和剑鞘摩擦而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长剑终于出鞘,于是夜空大方光明。
白光生于寒剑,应该说寒光更贴切。
寒光骤然大亮,很是刺眼,于是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姜山河能看到,宋知命更是看得到。
呛的一声。是金属撞击的声音。白光还没有完全敛去,场中却发生变化。凌长卿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似是轻蔑,也像佩服。随着一声闷响,宋知命双腿插地,右手握剑倒挂于身前,左手手掌顶着剑腹。双手之间剑身弯曲出一个半圆的弧度。两把剑,于白光未起时悄悄相遇,却惊心动魄,寒光万丈。原来,白光是两剑相撞的火花。
宋知命心中暗凛,对方的速度超乎想象,他只能习惯性的竖剑于身前。他身后忽然冒起一丝冷汗,如果,刚才对方的目标是姜山河的话?想到这里,他又生出一丝不解,他没有理会手中变形的长剑,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青衣人。他想到了一个名字。
原来,在凌才卿手中的剑还没完全出鞘的时候双方便已经动手,凌才卿速度快到难以想象,因此,看起来他似乎没有动过。
宋知命惊叹于凌长卿的速度,凌才卿却惊叹于宋知命的反应和深厚的内力。事实上,他是被宋知命击飞而回。他双眼爆发出狂热的神色,犹如盯着猎物,兴奋异常。
“寒露!”宋知命拔出插入泥土的双脚的,寒声的说道:“真没想到,天剑宗的人会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值得自诩是临江仙的凌才卿也出手?”
凌才卿漫不经心,他认为他要杀人,便没人能不死,这是自信。因此,他并没有遮掩容貌,所以也不在乎对方知道自己是谁。他在意的,是对方居然可以接的住自己那招寒露。
他没有回答宋知命,而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他是一个左撇子。所以,他的剑并不追求力量,正因如此,他的剑极快。他对此一向很有信心。而宋知命,他挡住了,而且是自己最快的一招寒露。
寒露,并不是时节,而是寒芒方露而人先死。凌才卿现在终于知道,宋知命究竟有多么可怕。
“盛名之下无虚士,兵甲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凌才卿不得不佩服于宋知命的反应,他由衷的赞叹道。
宋知命右手把变形的剑横握,左手在剑身上一抹,长剑立刻恢复原样,自嘲的说道:“这只是宋某的习惯,算不得多高深,兵甲之名,名过其实。”
凌才卿看着眼前的一幕,神色平静,他当然不会天真到去相信宋知命的话,宋知命成名已久,数十年间无人能撼动其兵甲的名号和地位,他不仅是武林泰斗,更是沙场将军。兵甲之名,便是在战场上得之而来。
凌才卿本来不会出现在这里,正如姬苍所说,天剑宗跟朝廷的关系双方心知肚明,天剑宗这些年来一直与朝廷相安无事,风平浪静,甚至如日中天,势力遍布中原各地,归根结底的原因便跟朝廷有关。
朝廷需要听话的人听话做事,有些人却需要得到朝廷的支持。事情很简单,而做出来的事情便不是这么简单。在朝廷看来,天剑宗只是一只还算凑合的狗。
凌才卿之于天剑宗,是脸面,很多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天剑宗的态度。正因如此,他并不想来这里。可是世间哪有尽如人意之事?老天爷似乎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对象。
事实上,当凌才卿决定要把那座桥斩断的那一刻,他便没有了回头路。江湖争斗,断一座桥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奇就奇在桥断以后所发出的动静——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姜山河在风铃镇。他要吸引的,是那些想杀姜山河的人的目光,世间上,不想杀姜山河的人,少之又少。江湖之人皆想将他千刀万剐,不想他北上皇城的人更想杀之而后快。而要让这些人有足够信心粉墨登场,凌才卿他必然要第一个出来,杀死姜山河身边最强之人——宋知命。至少,要两败俱伤!
所以,他静静在茶楼等了一天,一是要等姜山河进入这个树林。其二,便是等来杀人的人。
凌才卿目视前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他看了一眼站在宋知命身后,那个好像是局外之人似的姜山河,向宋知命说道:“我们其实可以不用打,你也是练武之人,应该知道你身后那位所做之事,江湖有他一日,便一日不得安宁。”
宋知命呵呵一笑,似是无奈,但是语气坚定的说道:“我只知道江湖最重恩怨,王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便保他一生。至于你说的事,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也早已不是什么热血方刚的年轻人,年轻人的事,还是留给年轻人比较好。”
凌才卿看着面前的宋知命,眼中没有太多的失望,这天下有人入江湖便有人出江湖,只是,想走出去,谈何容易?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口舌。他低头看着长剑,口中喃喃的说道:“世人都说我剑招有形而意短,他们何曾见过我的临江剑?”
他忽然抬头,直视宋知命,语气拔然提高,大声说道:“今日,我便要让你们都知道,我凌才卿,无论才气或是剑气,皆是天下无双。”
话音刚落,凌才卿开始前冲手中临江剑似乎受到主人的感染,不自觉的颤动起来,轻轻的剑鸣声如同在诉说着它的兴奋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