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云四十五年,宋成几乎一宿未眠,此时天还没亮,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三天,他偏过头看着熟睡中的妻子,想凑过去温存少许,又怕吵醒了佳人,便忍住了,只是不由自主地憨憨一笑。
小心翼翼的挪开被子,宋成轻手轻脚的爬下床,仔细整理了衣服和配饰,推门走了出去;映衬着黎明微弱的光线,宋成看着这安宁祥和的村庄,黝黑的脸上尽是满足。他是这个村子最强壮的猎手,一身充满力量的肌肉,骨骼粗壮,高大而魁梧;一把锋利的匕首斜插在腰间,旁边挂着一块玉牌,玉牌四周盘绕着似龙非龙的一种奇兽,正中间则刻着一个宋字。
那年活泥鳅一般的宋成误入神秘的楼阁,可惜书页上的文字一个也认不得。这些年宋成认得字也多了,眼界也逐渐开阔,村里的老人和偶尔经过的商旅都说那些宋成临摹的鬼画符是来自西方的梵文。只是村里有规矩,村民轻易不能踏出村外半步,宋成也只能缓了下来,他还记得父亲当年的嘱咐。不过这好处也是有的,每当宋成上山狩猎受了伤,就跑到古玉里躲一躲,在那里伤口复原的特别快,擦伤用不了一个时辰,骨折也是过了一天就好,空气也比外面清新的多。
宋成想着父亲留下的宝贝,脸上总是有着真诚的笑容,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个踏实可靠的棒小伙。
只是每年这个时候,宋成就觉得心底隐隐漏了个洞,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玉牌,抬头望着村口的方向,宋成揉了揉脸,强打起精神,大步走了过去。不出意外地,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破旧的黄纸伞,安安静静的站在一块大石头旁。这是一个姑娘,穿着村子里再寻常不过的粗麻衣裳,仔细看,却不难发现那些精细的针脚;长衫青色的底子,袖口是一朵朵淡粉色的祥云,一头黑发用红色的细绳简单扎了个辫子垂到腰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晨曦的露水;这是个从背影里都可以看到温和顺从的姑娘,正如她的名字。
“玉儿,你来了。”宋成往常说话会振的人耳朵发酸,这时强忍着压低声音,以至于略微有些沙哑,“这么多年,你每次都比我早。”
“嗯,泥鳅哥,我只是睡不着。不知道土娃跟山神在一起过的怎么样”,宋玉儿并没有回头,只是低眉诉说,“我们都长大了,土娃也是,应该不会每天流着鼻涕发呆了,你今年结婚了,母亲说也要给我说门亲事,土娃最小……”
“白娃”,宋成走到大石旁,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已亭亭玉立的姑娘并肩望着荒原,“有爷爷照顾着他,土娃没事的,爷爷厉害得紧。”
“嗯”,宋玉儿轻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爷爷和土娃在一起,他们过得一定不错”,她轻轻的在心中默念,两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
这种状况宋成已经遇到了很多次,还好三年前他在山中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猴子,成功的吸引了宋玉儿的注意力,
“走,我们去看看“豆豆”吧”。
不由分说地,宋成接过宋玉儿手中的油纸伞,两个人沿着绕过村庄的小路向北山走去……
……
……
北村正中,依山建着一圈官寨,村子原本都是这寨子的附庸,几十年过去了,寨子里早已没了官兵,整个的破败不堪,村庄倒是逐渐繁荣。
宋怀臣是村里的老好人,一身洗白了的灰色短衫,袖子挽到臂弯,穿破了的麻鞋露着脚后跟,在地上拖着满是尘土。自二十年前开始,宋怀臣已轮值打扫这村中官寨七十余次,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浑不在意,哼着北方军旅里常见的思春小曲,背着双手,慢吞吞的迈着方步。
吱呀一声,推开官寨的大门,宋怀臣不由一愣,只见一个陌生人正站在依山而建的官寨中央,侧脸如刀削般刚硬,紧紧皱着眉头,双鬓略有斑白。此人一身书生打扮,身量极高,灰白色的长衫在狂风中却宁止不动;身后背着一把长剑,青色的剑鞘似是用粗铁随意打造,鞘身上还密布着捶打切割的划痕。此时长剑正有如呼吸般轻轻震鸣,伴随一圈水色光晕在剑身往复流转。
这陌生人似是并未发觉有人到来,沉思着的神态毫无变化,对推门而入的宋怀臣无动于衷。而宋怀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后背瞬间被汗水打湿。
“可跑能跑到哪里去呢?”
压抑住转身奔逃的恐惧,宋怀臣清了清抽紧的嗓子,缓缓开口道:“这位公子,老朽宋怀臣,不知来我北村,有何贵干?”
陌生人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了出来,转过头,蓝色的眸光罩在宋怀臣身上,宋怀臣突然觉得心口发热,隐隐作痛。
“不好!几十年过去,竟把这该死的咒印忘了!”
宋怀臣慌忙转身,却已晚了……只见陌生人一步迈过便到了宋怀臣的眼前,右手食指在其眉心一点,青光一闪即逝,宋怀臣觉得浑身的力量都离开了自己,一步都迈不动,却偏偏能站立。
“宋怀臣,作为流放之人,看你过得不错。”陌生人的声音略有沙哑,但依然透出一股清亮,“敢问这寨中官兵身在何处?”
宋怀臣浑身上下只有眼球和嘴巴能动,此时他正努力地瞪着眼睛,嗤地一声冷笑:“阶下之囚,不敢言苦,看你这幅样子,应该是秋山的弟弟吧?真是搞不懂你们儒门,老子吃斋念佛关你们屁事儿?一副正人君子的皮囊,装的还不都是勾心斗角吃里扒外的劣根性!”
听了这些话,陌生人皱着地眉头更深了些。
“没错,我是秋河,请问宋老,我哥哥在何处?”
宋怀臣闻言明显一愣,随即脸色却忽然疯狂了起来,撕扯着尖利的嗓音怒吼:“狗屁的儒门贤者!不过是一个贪恋女色的走狗!到头来还不是像狗一样被我们抛尸荒野,喂了那些乌鸦和虫子!”
“你说什么!?”
秋河五指成爪,扣住宋怀臣的天灵,眼中幽光吞吐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亲爱的大哥已经死了!被我们剁碎了扔到山里啦!还有那个女人!那个背叛族人的荡妇!”宋怀臣完全陷入了疯狂,由于用力过猛,甚至涕泪俱下。
秋河闻言再不犹豫,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读取宋怀臣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秋河的脸色越发狰狞,蓝色的眼眸中竟有丝丝血光跳动,左手握拳,青筋毕露,一股燥热从他微微颤抖的身躯中逸散出来;再看老好人宋怀臣,这时已经面色发青,七窍流血,浑身筛抖不停。当秋河轻轻收回左手,宋怀臣软软躺倒,匍匐在地,四肢诡异的扭曲着,眼中再无生气,只剩下一脸莫名的嘲弄和狰狞……像极了秋河此时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