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朝跟在自己身后的蓝衣少女看去。少女比在石府初见时眼神清亮不少。似是从懵懂中渐渐清醒过来。不过自己问她是否想起什么时,她又茫然摇头。
亭舍后面倒是有几间简陋的屋子,不过是给值班的丁卒所住,厨娘每日白天在亭舍给这帮男人做饭,到了晚间却是回自己家去。所以对于少女晚间如何安置,亭长倒是犯了难。
原本亭长想让厨娘带少女回她家里暂住,但厨娘的老公是个嗜酒如命且又好色的粗俗男人。让这花般少女跟着厨娘回去,还着实令人不放心。
想来想去,自家倒是还有空房一间,只好带回家来。不过这一路回来,他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自己夫人其他都还好,只是醋性大些,今日之事自己难免要大费口舌跟她解释一番。
刚一进门,一眼瞅见张妈苦着脸站在门口候着,平素里这个时间,一般都是尹夫人一脸笑意盈盈的在门前等着自己回来。
“老爷,您回来了。”张妈看到亭长,脸色稍缓,忙冲他躬身道福。
“夫人那?”亭长没看到夫人,心里脸上具是松了一口气,他一路担心的就是以夫人的脾气,必然是顾不得听自己解释,若与自己在门口吵闹,倒是惹得邻里看笑话。
张妈眼尖,早就看到了自家老爷身后跟着的蓝衣少女,少女虽是神色间依然有些懵懂,但出尘入画的容貌依旧让张妈一愣。尹夫人出嫁前,多少因为带着些感情的因素,张妈便觉得自家小姐已是自己见过的姑娘中容貌最美的,后来小姐的女儿尹素兰出生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张妈又是觉得这小小姐比尹夫人出落的更要标致水灵不少,在这凤鸣镇上,更是没见过哪家姑娘长相胜过自家小小姐的,如今看了这蓝衣少女,方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老爷,夫人在小姐房里,今日夫人心情有些不太好。”张妈的视线特意绕过老爷的身子,朝着少女重重的看了一眼,她口中虽然没说什么,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意思就是今日夫人心情不好,老爷你悠着点,别去招惹夫人。
亭长听她一说,自是知道夫人心情不好是为了午间所说的那件事。他顿了顿脚步,想了一下,冲着张妈道:“对了,这是我今日一个案子中的当事人,我见她一个姑娘家,倒是不方便住在亭舍,你带她去后院,把空着的客房收拾一下,让她暂且住下,等找到她家里人,再让人领回去便是。”
张妈听说是案里的事主,脸上僵硬的表情一软,忙答应了,引着少女朝后院去了。
亭长刚才听了张妈说夫人在女儿房里,索性先不回屋更衣,直接朝着女儿尹素兰的房间走去。等到了房门外,见房门紧闭着,女儿的贴身丫鬟月儿在门口守着,白净的脸上残留着几道指痕,两只眼睛也有些红肿。
远远的看见亭长过来,月儿忙俯身行礼,开口间,还没等亭长来及询问月儿脸上的掌痕从何而来,已是惊动屋里之人,紧闭的房门吱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尹夫人黑着脸,站在门口。
月儿显然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看见尹夫人,顿时一脸惊恐退后一步。
“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亭长看了一眼月儿,又抬头瞅了瞅夫人,在他印象里,夫人对待家里的下人,态度一贯的温和,便是下人们犯了错,有张妈代为管教,夫人一般也懒得亲口训斥他们。
“今天打你打的都是轻的,平日里信你们照顾小姐,你是怎么照顾的?今日先饶过你,隔日便把你卖去艳阳楼。”尹夫人言辞之间咬牙切齿,竟是想要把月儿生吞活剥一般。
月儿听说要把她卖去艳阳楼,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这让尹亭长更是一头雾水。
“你且给我看好小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小姐出房门一步,水和饭我自会令人送来。”尹夫人冲着月儿厉色交代一番,眼睛望着丈夫,长叹一声,似是有难以尽言的为难之事。
亭长心神领会,忙冲夫人道:“我这回来还不及更衣,如今晚饭时候还早,先回房更衣再说。”
尹夫人正是有话要与丈夫私下说,听亭长如此说正合心意,临走之时仍忘不了恶狠狠的朝月儿瞪了几眼,月儿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尹夫人,等夫人走的远了,她眼睛朝着房内看了一眼,房内没有点灯,如今日头渐渐西斜,屋里光线昏暗,看不出小姐是不是躺在床上,她忍不住小嘴一撅,小声嘀咕道:“早知会被你连累死,劝你你又不听。如今倒似都是我的错。”
一进屋门,亭长脱掉外袍,伸开手臂,任由尹夫人替他脱去外衣,换上家里的便袍。
“夫人,今日是怎么了?”他换好衣服转过身,尹夫人那愁眉紧锁的样子顿时落入他眼中。
“还不是素兰,她今天一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里。月儿也不知道劝劝她,就是傻愣的站在门口,跟个木头人一样。”尹夫人话中有所保留,她怕一下子把真相说出来,丈夫一怒之下必然会冲去女儿那边质问,如此便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尹亭长一听果然是为了此事,心里不免觉得夫人有些小题大做了。
“她小女儿心性,自小又被你骄纵惯了的,一时不如意,便要这般要挟父母。那索性让她饿两天,饿了渴了她自然会吃。”
亭长话里甚是不以为然,选采女之事已成定局,他也无力挽回,索性顺其自然。
“相公,你说若是你跟上面的长官说一声,就说小女得了急病,怕把病带到宫里,能不能免了素兰的采女之选?”尹夫人究竟是心疼女儿,如今女儿这样,她说不得只能想尽各种办法替女儿开脱。
“夫人,我知道你是十万个舍不得素兰,不过你这主意若是行得通,那估计十个采女九个告病的。还有十来天,到时候宫里来的嬷嬷验身,要真是有病,自是能筛选下去,若没有病,这捏造之罪,也非同小可。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些天,多陪陪闺女,这才是正经。”
自从尹素兰被确定选为采女的那天,尹夫人就时不时情绪焦躁,如今连想法都变得这般幼稚可笑,倒让亭长有些哭笑不得。
尹夫人原本以为这是个既不得罪朝廷,又能全身而退的万全妙策,没想到却被丈夫一口否决,心下顿时乱了方寸。
“老爷,你说宫里的嬷嬷过来验身,可都验些什么?”尹夫人言辞间眼神闪躲,唯恐亭长看出什么端倪。好在亭长正巧想到了今日的案子,一时间倒没察觉出夫人的异样。
“哦,听说是要验一下周身,看看有没有伤疤胎记之类的东西,要是身有残疾或者畸形者,自是不能进宫侍奉君王。不过最主要的一点,是要验是否处子之身,以免玷污王室血脉。”亭长说到这,似是突然想起一事,他忍不住冲着夫人道:“入宫之女最忌讳的便是名声有污,便是处子之身,如有不雅的传闻,也是大罪一桩。好在这凤鸣镇上的人都知我尹家姑娘一向很少抛头露面,家教甚严。所以别到了临了,倒惹出事来。这些日子你一定要找人看好素兰,便是庙里上香也不要她去了。石府之所以迁来此处,就是因为某个县令大人家的千金上香时被石家那小子看到了,遭他言语调戏了几句,虽是没发生什么腌臜之事,传出去也终究是尴尬事一桩。”
尹夫人自刚才听他说要验是否处子之身时,整个人身子已然僵住,至于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话,便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夫人?”亭长见夫人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叫她一声,见她口中虽是答应了一声,眼中空洞,神情却没有什么改变。
“对了,眼下还有一事跟你商议,就是今日镇上出了一桩命案,事主你也见过了,就是中午亭舍里厨娘领去的那个姑娘,听报案的店老板说她们姑侄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年,那少年外出有事,三五日方能回来。你也知道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住在那亭舍里,所以我先领她回来,让张妈安置在客房中,提前跟你说一声,免得你胡思乱想。”亭长趁着她发呆,赶忙把这事顺便说了。
果然尹夫人心思不在这上面,口中嗯嗯的随口应声,脸上愁色却是不减。亭长倒是也没多想,只当她还是一门心思舍不得闺女进宫,见劝不得她,索性作罢,由着她去了。
到了晚间吃饭,亭长怕夫人见了那少女又多生事端,便令张妈直接把饭给那少女送去屋里吃,没想到尹素兰依旧是闭门不出,尹夫人只推说要陪女儿也不来吃了,一顿晚饭只剩下亭长和幼子两人,幼子察言观色,见这段时间父母为了姐姐进宫之事心情都是不佳,自是也不敢多言,匆匆吃过饭便告退回屋温习功课,只让亭长觉得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